青岚心里诧异,回了声是。 祖母说到庆安的时候, 目光很是慈爱,那大抵是不信他会在人背后挑唆是非。但她也是为了庆安好,祖母却要驳她的话。 周氏见常清还站着, 摆摆手让她坐下。 常清却又扭回身来, 神色不安地暼了青岚一眼,才坐回去。 小周氏全都看在眼里, 虽并未说什么, 望向青岚的眼神却愈加冰冷了。 青岚倒不在意她如何看她,但还是想让庆安找个由头过来, 当面说清楚, 以免平白被人记恨。于是她向祖母请辞, 说旅途劳顿, 身上不舒服, 想早些回去休息。 周氏只淡淡应了句“回去吧”, 便不再多说,也没有问她到底是怎样不舒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之类的。 青岚倒落得轻松。 她出了正房,正想找个下人问问去学堂的路,却见纤竹进了院子。 “小姐,大爷找您,带话的人挺急的,说让您一从老夫人这里出来就去省身堂见他。” 青岚脚下一顿,大伯父这么急着找她,想来不是什么好事。 先前她也想过,顺天府的人也许为了讨好大伯父会去将她报案的事告诉他,那大伯父自然就会知道她其实昨日就到了京师,却在外面宿了一夜才回祖家。说不定,真就是如此。 “那咱们先回去取些东西。”她对纤竹道。 纤竹一愣:“那大爷不是更着急?奴婢怕他跟您发脾气。” “怕什么,若真要发脾气,也不会是因为这。” 青岚原想让紫雪去把庆安找过来,但又觉得庆安傻乎乎的又不明就里,就算对质也说不过沈常清,便先将这事放到一边。 ...... 省身堂里,沈茂正和同僚说话。 这位同僚乃是工部侍郎骆辅仁。 骆甫仁今日是来替自己的侄子探路的,他嫂子在一次雅集上看中了沈茂的女儿沈常清,一打听,原来先前向沈常清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却都被沈家拒绝了。听说自家小叔子和沈茂关系不错,便劳动他先来探探沈家对女婿都有些什么要求。 沈茂是见过骆甫仁侄子的,听完了话捋了捋胡子,笑道:“你家的孩子,品行自然不会差。不过我还需问过我闺女的意思。” 不用问闺女,他这关就过不了。他家连两榜进士都拒绝过不止一个,哪会看得上一个秀才。 “行吧,自然知道你疼闺女。我也就随口一问。” 骆甫仁深知沈茂择婿门槛之高,本来就只是一试而已。 想到任务完成,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往前探了探身子,还压低了声音:“你可知,皇上为何突然解了太子的禁足?” 沈茂嘴角抽了抽。他早就清退了下人,现在除了院门口有人守着,这整个省身堂就他俩,骆甫仁犯得上这样偷偷摸摸吗? 于是他也朝骆甫仁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配合他:“你道是为何?” 骆甫仁十分得意,以扇子遮住了嘴。 “是因昨日黎大人给皇上上了折子。” “黎大人?”沈茂反应了一下,“黎阁老?!” “对呀,你还当有几个姓黎的?” “……我的意思是他这么多年都不吭声,都差点忘了有他这号人。” “你呀你,”骆甫仁拿扇子头隔空点了点沈茂,“......最迟明早,各部就能收到折子的副本,邸报上也能看到。” 沈茂见他如此笃定,才认真上来。骆甫仁在通政使司有消息来源,多年来透露的消息也从未出过错。 “这倒奇了。先不说黎阁老一向怕事,就说太子禁足这么些日子了,谁给求情都没用,黎阁老就有那么大的面子?” 骆甫仁一听这话,笑得更是得意。 “告诉你,人家黎阁老靠得可不是面子,人家是将此案的诸多疑点清清楚楚地列出来,再辅以那凶犯的口供和一系列的旁证。铁证如山,才彻底洗脱了太子的嫌疑。” “那......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花匠可是有人指使?”沈茂来了兴致。 骆甫仁干咳了两声开始讲:“此凶犯乃是岑兴人,在当地就靠打打短工勉强过日子。此人好赌,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因为这让人砍了两根手指头。前一阵他欠了当地赌坊的银子还不上,那赌坊老板就说可以介绍他到京城的百金坊里干活,他欠的钱就从工钱里扣,不剁他手指头了。 “他进了京还没两日,那百金坊的老板,就把他介绍给了两位贵人,说他们正要找人干活,他要是干了这活,那不但能还了在岑兴欠的债,还能再得一锭金子。后来他才知道,这两位贵人是宫里的内官。” 骆甫仁说得嘴巴有点干,停下来喝茶。 沈茂耐着性子看他喝了一口又一口。 “……那这两人的主子是谁?” “你猜!”骆甫仁眉毛扬得老高,带着十足的狡黠。 沈茂无奈。 就冲他这爱卖关子的毛病,也不能让闺女嫁给他们姓骆的。 “据说折子里面附着那两个内官的画像。黎大人的折子是昨日下午递进去的,昨晚上皇后那边就打死了两个偷东西的内官。可是这二人一个已经做到了正二品的殿前公公,另一个也是从二品的首领公公。而且赃物竟还全都在身上……” 沈骆二人已经相继笑了起来。 沈茂笑罢:“这借口找的也是太敷衍了些。不过就这么草草地结束,看来皇上还是有心护着皇后和三皇子的。相比之下,当初矛头指向太子的时候,皇上可是毫不犹豫地就禁足了太子。” “诶,出了这事你不替皇后担心?你们家不是跟何皇后还沾了亲吗?” 骆甫仁揶揄道。 “嗬,我舅母的外祖与何皇后的外祖是堂兄弟,远到天边的亲戚了。” “行行行,知道你们沈家中正!”骆甫仁笑道。 沈茂忽然联想到一事。 “其实皇上对太子也并非全无补偿,刘阁老之前举荐詹事许四爷入内阁,皇上一直留中不发,今日却突然定了许四爷调任吏部侍郎,授东阁大学士。那如今内阁里,太子的人除了刘阁老,又多了一个许四爷。太子经此一役,可说是因祸得福,如虎添翼了!” 骆甫仁点点头:“这倒的确是。此事最让我意外的还是黎阁老,年逾古稀竟还有这等力挽狂澜的本事。清流党一直骂他尸位素餐,甚至讥他是混吃等死,这回得说人家中流砥柱了!” 沈茂捻了捻胡子:“我觉得这事背后有文章,黎阁老怎会突然起了劲,说不定是背后有高人......” 他话说到一半,见自家的小厮跑到门口行了一礼,便不再说了。 “是三房的小姐到了?” 小厮应是。 骆甫仁见他神色有变,估摸着他是要教导孩子了,便不再多留,约好了改日再聊便起身告辞了。 青岚走进正房的时候,沈茂正沉着脸喝茶。 “见过大伯父,多日不见,大伯父安好。”她上前恭敬地一福。 沈茂冷哼了声:“安好不了了,我们家的孩子都这么有主意,有家不回,宿到外面去了,我还怎么安好?” 青岚一听便明白了,低着头不说话。 沈茂叹了口气:“要不是顺天府的王通判告诉我你昨日去报过案,我都不知道你已经到了京城。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来了京城不回家,你去做什么了,怎会就这么遇上你袁家表哥?” 青岚默了半晌,在沈茂的追问下,才将方才放到地上的提梁盒打开,取出一本发黄的书册来双手奉给沈茂。 沈茂拿眼一瞟,目光却定在其上移不开了。 那竟是一本前朝的诗集,这作诗的人生前犯了前朝皇帝的忌讳,诗集能传下来的极少。眼前这本书虽称不上绝无仅有,却也是十分珍贵了。 “侄女昨日见路边有人挂了招牌卖旧书,想起爹爹说过大伯父喜欢这些,便问那人书在何处。那人说今日早上才摆出来,让侄女今早过去挑,侄女担心进了家门就不容易出来了,便就在客栈宿了一夜。” 青岚一副知错的神色,缩着身子立在一旁。 ...... 一会的功夫,青岚带着纤竹出了省身堂,纤竹轻轻叹了口气。 “您好不容易给少爷找来的书,现在给了大爷了,也是可惜。”她低声道。 青岚一摆手:“可惜什么,这才是用在了刀刃上。” 她刚要下台阶,却见一人立在廊下,似乎一直在望着她。 那人长身量,一身天青色杭绸盘领袍,莹白的玉冠束着发,长眉星目,清朗而俊秀。他见她看过来便行了个礼,却显得板板正正,动作有些僵硬。 “......世子爷。”青岚还了礼,习惯性地笑笑,嘴角弯出两个小月亮。 “......表妹。” 文清抿了抿唇。 她早先攀亲戚的时候叫他世子表哥,昨日是袁表哥,今日竟一下子变回了世子爷。 其中的因由他最清楚不过了。 青岚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过是打个招呼,便转过身去要走。 “......表妹。”文清又叫住她。 青岚回过头,眼睛圆溜溜地看他:“表哥有事?” 文清张了张口,他到此地倒不是来找她的。这次的事除了有她帮忙之外,也是借了表姑父沈大爷的光,他也该谢谢表姑父。 但今日一早他也打听过她了,在学堂里他旁敲侧击地向庆安打听她的事,庆安却说,他姐姐让人捎信说今日中午才到沈家。 也就是说她昨日到京,竟是瞒着家里人的。 他方才到了这,听里面出来的小厮说表姑父刚刚把她叫过来问话,便不禁替她捏了把汗。他想着若是表姑父斥责她,他可以进去帮她解围,总不能让她在他这受了委屈之后再挨长辈的数落。 然而他发现,他擅写策论却不擅编谎话,半晌也想不出个合适的理由给她。他想趁门口无人守着,贴在窗上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可又觉得这实非君子所为。但若是不听,又怎知什么时候进去才好? 他又犹豫,又着急,又绞尽脑汁,这一会的功夫她竟然已经出来了。 “表妹,昨日的事,我其实......我不是,后来我想了......” 他想说的话有许多,却就是理不顺,片刻的功夫脸都涨红了。长这么大,尤其是和女孩儿在一处的时候,都是旁人主动接近他、讨好他,引他开口说话。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毫不费力。今日却是反过来了。 除此之外,他更是没有在嘲讽过谁之后又受了人家的恩惠,真不知要怎样才能礼貌、体面又不失尊严地完成一次道歉。 “世子爷是想说昨日的事?” 青岚有些等不及了,她还想着若是祖母那边人都还在,她可以带庆安去当面说清楚。 “......正是......方才表姑父是否因昨日的事叫表妹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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