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眸间笑意看她,“因为旁人不会真心用他,你用,与他而言,就是知遇之恩,士为知己者死,这种信赖好比雪中送炭,胜过锦上添花。” 好像什么话到他这里都有道理,涟卿垂眸,“嗯,还有吗?” “有。” 她重新抬眸看他,他淡声,“恶人。你不愿意做的事,总要有人替你做。” 她轻叹,“这样的人好找吗?” “不好找吗?” 她顿了顿,忽然会意,他是在说他自己…… 正好柯度入内,“殿下,太傅,吴太医来了。” 陈修远阖上册子,吴绵中上前,“见过殿下,太傅,下官是来给太傅复查伤口的。” 陈修远多看了他一眼,温声道,“不是昨日才看过吗,又劳烦吴太医走一趟。” 吴绵中一直低着头,尽量平静道,“太医遇刺之事,陛下和上君都很关心,下官明日有事,所以今日来看看太傅的伤势,看是否要调整用药。” “那有劳了。”陈修远温声。 “殿下。”陈修远开口,涟卿应道,“我留书斋看会儿书。” 四目相视,分明没说什么,但两人都会意对方眼中默契。 “去书斋阁楼吧。”陈修远说完,吴绵中背着药箱跟在他身后上了书斋阁楼。 涟卿看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阶梯处,涟卿收回目光,想起前日在阁楼替他上药的时候,她没留意,将他衣裳扯下时露出的曲线,莫名还是令人遐想…… 涟卿托腮,耳后很快红了。 不能再想了,但很快,想起的又是寒光寺的时候,两人贴得很紧,他让她闭眼,他换衣裳,再莫名想到前日的阁楼上,涟卿整个人都有些心猿意马。 …… 等岑远同吴绵中从阁楼处下来,涟卿慌乱收起思绪,岑远看了她一眼,见她险些将砚台打翻。 岑远没说旁的,朝陈壁嘱咐道,“替我送送吴太医。” 陈壁拱手,“是!” 抬眸时,眼神再次同岑远确认,然后笑呵呵领了太医出去。 等吴绵中一走,岑远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落座。 涟卿坐端正了。 岑远看了她一眼,温声道,“看出什么来了?” 她刚才说不走,要留下来看书,目光同他撞在一处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看出端倪了。 眼下,涟卿轻声道,“吴绵中平日都是晨间来,而且上次说每隔两日来看一次。他昨日才来过,今日晨间不好再来,特意挑了这个时候,又说明日有事,但明日有事,完全可以其他太医来,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你问起时,他又特意抬出陛下和上君,是心虚壮胆,他后背有小九九。” 岑远笑了笑,未置可否。 涟卿继续道,“你不是让陈壁跟去试探了吗?” 岑远没出声,但看表情算是默认了。 涟卿好奇,“陈壁是不是很厉害?” 虽然他总在东宫装作一幅无害热情,到处吃亏的模样,就连柯度都很喜欢陈壁,但自从有了寒山寺那次经验,她觉得他身边的每个人都不简单。 涟卿问完,他端起茶盏,浅笑了声,“没殿下厉害。” 涟卿:“……” 有人脑海里都是早前陈壁被她怼得无语,还拿她没办法的模样,他不由唇边微微勾了勾。 “怎么了?”涟卿看他。 他放下茶盏,温声道,“留下来用晚饭吗?正好在。” 她微楞,“哦,好啊。” 这好像还是头一次,她留在这里用晚饭,也是头一次他主动问她留下来用晚饭。 涟卿展颐。 …… 因为有伤在,所以饮食很清淡,她同岑远都在,所以没折腾了,膳食是直接送来书斋这处的。 涟卿见岑远一只手握了筷子夹菜,另一只已经可以轻轻扶着碗。 涟卿眼中惊喜,“你的手?” 他轻声,“能做些简单的事,端碗还不行。” “哦,那慢慢来,很快就好了。”她说完,喝汤的时候又笑了笑。 “笑什么?”他看她。 她端起汤碗,语气中还是藏不住得愉悦,“就是,很久没人一起用饭了。” 他又看了她一眼,眸间淡淡,“那日后都留下,一起。” “可以吗?佚䅿”她认真了。 “吃得惯就行,我习惯清淡。”他轻声。 她当即道,“我不挑食!” 刚说完,又觉得有些突兀,然后赶紧喝汤,结果又忘了吹,将舌头烫了。 涟卿:“……” 岑远低眉莞尔。 * 等用过晚饭,还是岑远从千水别苑送她回寝殿,正好当做饭后的散步消食。 “你昨晚,一直在春亭看书?”她还是问起。 盛夏夜里,一袭锦衣白袍,衣领一丝不苟,透着说不清的清冷禁.欲。 他轻嗯一声,“不是说陪你吗?” 涟卿心中莫名砰砰跳起来,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夏夜里,湖畔的风还是吹进了她心底,漾起层层涟漪。 她轻声道,“怎么今天没有糖葫芦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胡诌到了这句。 “蛀牙。” “嗯?”她以为听错。 他淡笑,“吃多了蛀牙。” 涟卿:“……” * 等到寝殿苑中,两人驻足。涟卿只觉得这一路好快,比长蛀牙快…… “明日还有早朝,殿下早些歇下吧。”他还是同昨日一样,亲近里又带了疏远,但又不同。 她明眸看她,“哦,那太傅,晚安。” 最后的尾声里带了微微上扬,眸间清波流盼。 说完,又转身,双手背在身后,往寝殿折回时,又偷偷回头看他。 他唇畔微微牵了牵。 * 沐浴的时候,她靠在浴池边出神。 ——(怎么会没有)我不是吗? ——(很久都没人一起用饭了)那日后都留下,一起。 ——吃多了蛀牙。 她闭着眼,眸间的笑意才不会从眼眶中溢出。 睁眼时,眸间还有笑意缱绻,便憋了一口气,沉到温水中,青丝在水中如墨般散开,耳边都是水中空灵的声音,似羽毛一般,轻轻柔柔落在心底。 岑远。 * 从后殿中出来,她已经差不多擦了头,换了衣裳。 原本准备去床榻上看会儿夜书,心中又似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踱步到了窗边,真的见到那身白色锦袍的身影安静坐在春亭中看书。 亭中的檐灯也偏偏就这么会,将他的侧颜映得精致绝伦,犹若镌刻。指尖轻轻翻过书页,呲呀的翻书声卷起的细风拂过鬓间垂下青丝,安宁,静谧,比夜色温柔…… 他听到脚步声,转眸看她。 她换了一件宽松的衣裳,捧着书册到了春亭中,在他跟前落座。 “怎么没睡?” 她方才就在殿中练了好几次,眼下风轻云淡,“还有本书册没抄完,睡不着,以前喜欢夜里在千水别苑看书,偶尔也会在春亭这处。” 说完,悠悠看他。 柯度拿了纸笔和砚台来,她真在春亭这处的石桌上开始抄书。 陈修远看向柯度,“取枚垫子来。” 柯度应声。 涟卿看向他,“垫子很热。” 他朝瓶子吩咐,“取冰来。” 瓶子有眼力,也赶紧去做。 涟卿:“……” 怎么才几日,东宫中都听他的了? “抄书,就要专心。”他明明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册,指尖却在她跟前点了点。 她也赶紧低头抄书。 唔,她也听他的…… 黄昏时分下了一场雨,将地头下的火气压了下去,此时夜色清凉里,耳边有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还有树叶的沙沙声,连抄书的时候就心静了。 岑远在一侧,卷着书册,宽大的袖袍垂在石桌边沿,除了翻书册,几乎没怎么动弹;有人自己霸占了大半个石桌,抄书时,衣袖拂过石桌,同虫鸣声,还有‘没想好’的猫呼噜声一道,成了夜色中的一道乐章。 不知不觉间,夜色深了,在亭外值夜的瓶子都打起了呵欠,亭中的两人还是一个安静看着书,一个专心抄着衤糀书,近乎连姿态都没怎么变过。 ‘没想好’也趴在石桌上,不时蹭蹭岑远指尖,岑远的手能轻抚它头顶,它又满足睡过去。 涟卿一本书册抄完,悬笔停下的时候偷偷看他一眼。 他轻声,“怎么停了?” 她嘀咕,“你不是没看我吗?” 他这才转眸看她,“我在听抄书声。” 她眨了眨眼,“抄书有声音吗?我怎么没听到过?” “有。”他淡声,“下次我抄书的时候,你可以听听。” 她忽然道,“国子监论道,你同我一道去吧。” 她眼中隐隐期盼。 “好。”他没有太多语气,她却阖上书册,语气中明显有欣喜,“不抄了,回去睡了。” ‘没想好’小腿一蹬,跟上。 清风霁月,陈修远抿唇。 …… 等回了屋中,宽了衣裳上了床榻,涟卿心中还有小确幸在,今日,好像比哪一日都好,而且,隐隐觉得明日还会更好…… 她阖眸,似枕了一抹春色。 * 翌日醒来时,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绯红,睡眼惺忪里,眸间有些懵。 她好像做了一整晚荒诞的梦,她从未做过那样的梦。 她靠在岑远臂弯中,薄汗沾湿了鬓间,指尖剜紧他后背。 她没听过他那样的声音唤她的名字,亲近无余地,每一处都真实得不像场梦。
第022章 宣召 涟卿在床榻上懵了许久,屈膝坐着,额头挂着细汗,良久都未回过神来。 还是枕头一侧的‘没想好’做梦,猫爪子忽然伸直,换个姿势,涟卿的思绪才被打断。 时辰尚早,她有些睡不着了。 离早朝还有些时候,听到她撑手起身,俯身穿屡的声音,值夜的宫女入内,“殿下。” “睡不着了,备水沐浴。” …… 浴池中,水汽袅袅,温热的水温让人放松,但也让方才藏在脑后的印象越发清晰。 这样的梦让人脸红心跳。 她是有些偷偷喜欢他,但没想到会做这样大胆的梦。 甚至,真实不似梦境,连他的声音,气息,还有动容时…… 这种亲近无从遁形。 去早朝的路上,她都无困意在。 反倒是真正到了早朝的时候,各处的奏本,各执一词的朝堂争执,轻重缓急的博弈,反倒让她心无旁骛。 自从同岑远一处,朝中的这些事情她越发能听得清晰,她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判断、猜测,以及立场。 或许于旁人眼中,她还是那张背景板,但她清楚自己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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