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远这么信任何妈,何妈不是被赶出府的,那就是,怕留在府中触景伤情。 那他母亲和妹妹,应当都不在了…… * 陈修远回到千水别苑,都将近子时了。 明日去鸣山书院前,魏相同他说了许久的话,包裹国子监内部,也包括这两日就会陆续入京的世家诸侯,以及封疆大吏,哪些会出现在鸣山书院中,好让他提前有应对。 东宫年少,有些事同东宫说起,不如同他说起。 所以从下午一直到子时,魏相处理完政事堂的事,大都与他在一处,他也听得认真…… 西秦国中局势,他知晓的不多,他来京中的路上,老师同他说起过一二,但很少;今日魏相说的,才让他在心中渐渐对西秦国中的局势有了初步印象。 天子久病,是不少人愿意看到的。 国中各方势力角逐,缺少一个平衡点,所以天子只能将储君推出来,谁做储君,谁就等于在风口浪尖。 比淮阳郡王府有权势的宗亲不少,同天子走得近的宗亲也不少,但天子最后定了涟卿。 涟卿是淮阳郡王的女儿,不能打破任何一方的平衡。 天子要选的,就是不会打破其中任何一方平衡的人,她要制衡,但也清楚涟卿制衡不了。 涟卿就是棋子,日后各家都会有子弟放在宫中,这就是涟韵要的平衡——让涟卿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利用各家相互牵制与平衡。 所以,没有靠山的涟卿,反倒是各家愿意见到和妥协的。 涟卿在这个位置上,原本就是各家妥协和博弈的结果。 这不是东宫,这是傀儡。 天子要的,是西秦的江山还姓涟;涟卿就是工具,因为各家都想制衡,谁都不想放任一家摆布东宫或是日后的天子。所以,让涟卿即位,江山不会改姓,也寄希望于后来有强势的天子能重振皇室…… 陈修远攥紧指尖,涟卿是他们眼中的工具。 思绪间,陈壁入内,“主上,您回来了?” 陈壁跟他的时间长了,他心中有没有事,陈壁一眼都能看出。 “说吧。”陈修远淡声。 陈壁知晓他心情不怎么好,也没触他霉头,直接道,“查探过了,鸣山在京郊,本身就是京中纳凉避暑的好去处。鸣山书院在鸣山的半山腰,书院占地不小。每年的三月到七月,国子监的学生都会在鸣山书院念书,从京中去到书院,马车要三个时辰。明日晨间走,加上途中休息,黄昏前后能到。” 陈修远看他,“鸣山地形呢?” 陈壁环臂,将佩剑环在臂弯间,轻叹道,“去鸣山的路不算陡峭,书院在后山地势平坦处,风景也好;但最好的,是鸣山的前山,山体陡峭,景色奇异,很多文人墨客都会愿意涉险去前山处吟诗作画……” 陈壁总结,“所以,书院所在的后山很好,前山陡峭,死过很多人,是处月黑风高杀人夜的好去处,最容易造成自杀,不小心跌落悬崖的假象,尸骨无存,差也无从查起,都是无头公案。” 陈修远看向他,“鸣山的护卫呢?” 陈壁继续,“今日问过郭将军,因为有早前寒光寺的事,所以这次禁军提前五日就已经在整山排查。眼下鸣山全都是禁军的人,有京中的禁军,也有东宫这处的,这次,所有的禁军都是由郭将军在亲自调遣,全权负责。所以,如果我们的人想混进去,不是没办法,但想神不知鬼不觉可能短时间做不到。考虑到这一趟有信良君在,安全起见,主上最好带上陈淼,陈楠,陈穗和陈铭他们几人。” 听到这几人的名字,陈修远有些头疼模样。 陈壁叹道,“也没办法,陈竹不能露面,陈玉因为寒光寺的事情暴露,眼下也不能露面。不过这一趟护卫的禁军有多少,主上身边有他们四人在才算稳妥。” 陈壁说完,也奈何,“子君大人不放心主上在西秦,一定要让他们来。他们未在西秦京中露过面,做太傅家中的小厮其实也合适。” 陈修远端起杯盏,“那让他们装哑巴。” 陈壁嘴角抽了抽,那还不得憋死那几个话痨…… 陈壁刚想说什么,又见主上凝眸出神着,他刚才就知晓他心中有事,陈壁没有打扰,退了出去。 到将近破晓,陈壁来看时,见他还对着案几上的灯盏在想事情…… 许久没见到主上这幅模样了,上次,还是陛下(燕韩)登基的时候。 陈壁没做声了。 * 翌日晨间,何妈来屋中,见涟卿已经醒了,“殿下这么早?” 涟卿轻嗯一声,“今日路上时间长,怕迟了。” 何妈知晓她昨晚辗转反侧,很晚才睡,何妈没说破,只温声道,“殿下简单用些东西,再去沐浴吧。” “好。”涟卿听何妈的话,用了两口点心,喝了杯水,然后去了后殿。 何妈看着她背影,欣慰笑了笑。 今日不用早朝,一整日都在去鸣山的路上,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也不用穿朝服,这是最让涟卿轻松的事。 朝服太正式,她又怕热,换成平常的衣裳,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夏日里,马车闷热,何妈让青鸾和云雀备了几件轻薄的衣裳;但山中要比京中凉,所以厚一些的衣裳也要备着。 涟卿用早膳的时候,去鸣山的行李,禁军已经搬走,瓶子也来了跟前,“殿下,郭将军已经带人在东宫大门处等候了。太傅这处也已经往东宫大门处去了,殿下用完早膳就可以动身了。” 何妈应好。 涟卿正好用完早膳,漱了口,然后同何妈,柯度,瓶子,还有青鸾、云雀一道出了东宫。 东宫大门处,马车已经在等候。周围都是全副武装的禁军整装待发,比早前去寒光寺的时候守卫森严得多。 郭维见了她,快步上前,“殿下,太傅已经到了,在马车上。” 涟卿顺势看去,前后十余辆马车,首位都不是她的,中间那辆宽敞的应当是。 她刚朝那处看去,马车窗上的帘栊撩起,是岑远。 岑远,在她马车上? 郭维正好解惑,“太傅说,去书院路上的时间长,还有功课在,所以同殿下一道。” 岑远也开口,“上来吧。” 真是…… 涟卿拎起裙摆上了马车。 这趟是远门,乘坐的马车比平日里出入宫中的马车要宽大得多,马车中就有案几,案几上置了杯盏和书册。 涟卿上前,与他对坐。 身后,柯度抱了‘没想好’上前,瓶子,青鸾和云雀几人也上了马车,放置冰块,果茶盘子,还有糕点,青鸾留下在马车中扇风。 “不用了。”涟卿吩咐声,青鸾退了出去。 何妈在另一辆马车上,柯度和陈壁随车,与驾车的侍卫共乘。 郭维骑马上前,“殿下,太傅,准备出发了,会在西城门同信良君会和。” 涟卿应好。 马车缓缓驶离东宫大门处,怕马车中太热,帘栊是半撩开的,内里置了薄纱,不会让旁人窥见,但又有风透进来,再加上马车中放了冰块,也不算热。 涟卿看向他,“今日,要一直乘同一辆马车吗?” 他端起茶盏,风淡云轻,“不然呢?” 涟卿语塞。 早前,她也同他一辆马车过,就是上次她担心他在宫中出事,她慌忙入宫那次。 那次岑远没事,也在马车中等着她一道回东宫。途中遇到颠簸,她没扶稳,他揽着她的时候,她还曾坐在他身上过…… “想什么?”对面温和的声音传来。 “没,没什么。”她胡诌。 他看了看她,没说旁的,今日她还是带了那对锦鲤耳线,马车摇晃,锦鲤耳线也随着轻轻摇曳,衬得她眸间清澈潋滟,青丝微绾下,露出修颈处的一抹雪肌莹白,在晨曦光露里,叫人移不开目来。 稍许,他收回目光,“《古时记》记熟了吗?” 他淡声。 “嗯。”她轻声。 他平静,“背给我听听。” “现在吗?”涟卿微讶。 “嗯。” 车轮碾在青石板路上,咯吱作响,一侧还有禁军护卫的马蹄声,但无论是马车外的陈壁也好,柯度也好,还有骑马前后巡逻护驾的郭维和禁军也好,都能听到马车中,东宫的背书声。 声音很好听,有温柔婉转,犹若夜莺,也有抑扬顿挫,波澜起伏,但大抵,都细腻平静,又带着女子特有的娴静。 因为是背书,所以她要一直看着他。 他也自然而然看着她。 渐渐地,涟卿反应过来,他是特意的…… 背书和低头默写不同。 默写只需要面对笔墨与纸页,但是背书,她既要从头到尾一直看着他,背得每一个字都在看他,还不好移开目光。 她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与他四目相视,却没有移目过。 凝眸看他,越到后来,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越发觉得,他是在调.情,文人风雅的调.情,而旁人听在耳中,都只以为她在背书,只有她能意会…… 她背到一半,脸色忽然红了,也停了下来。 “怎么不背了?”他悠悠开口。 她低眸,“口渴了。” 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再抿了一口,不仅脸色,耳后也慢慢红了…… 他低眉笑了笑,没有戳穿。 马车正好行至西城门外,马车缓缓停下,柯度入内,“殿下,太傅,到西城门同信良君会和了。” 话音刚落,便听不远处的马蹄声传来,透过车窗上的轻纱,很快便看见一道身影下了马,大步流星朝这处走来。 涟卿一看就知晓是信良君。 陈修远早前没见过,但见涟卿的模样,也猜得出来人。 他伸手,修长的指尖慢悠悠撩起帘栊,神色间并无凝重。信良君正好上前,冷冰冰的眼神看向岑远,敷衍唤了声,“太傅。” 他是东宫的人,一丘之貉而已。 不是什么好人。 但他是罗老大人的关门弟子,罗老大人早前待自己亲厚,礼仪上过得去即可。 见岑远颔首,信良君又瞥了涟卿一眼,眸间写满厌恶,也不掩饰,不悦的声音便朝一侧的郭维开口道,“人都到齐了,出发吧!” “是!”郭维刚拱手应声,陈修远平静开口,“信良君。” 信良君蹙眉看他。 陈修远唇畔微微勾勒,礼貌笑道,“信良君方才没见到东宫,漏了行礼。” 听他说完,信良君皱眉拢得更紧。 涟卿也诧异看他。 信良君敛眸看他。 陈修远笑道,“既受天子之命任太傅,便应当为东宫传道受业解惑。信良君的称呼里虽然带了君字,但也是臣子,东宫跟前,哪有臣子不行礼逾越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信良君怕是要惹猜疑,在东宫面前如此,在天子跟前,信良君是不是也不行见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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