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良君移开目光,“定远侯有话就直说吧,我有要务在,不便离开太久,定远侯应当也不想让人看见我们在一处,既然你我都有不便,长话短说吧。” 信良君语气都是疏远,定远侯身后的刀疤侍卫已经有些蕴意,定远侯却轻叹,“老夫就是许久没见过信良君了,正好入京,先来看看信良君。” “那定远侯看过了,可以回京了,叙旧更不必了。”信良君言罢转身。 “信良君。”定远侯出声,黝黑夜色中,手中的火把映出目光如炬,也是枭雄之姿,“天子久病,适时取之。” 信良君原本只是驻足,没有转身的,眼下,皱眉转身,凌目看他,“你试试。” 定远侯身后的侍卫握紧火把,因为对方的冒犯,明显怒意,定远侯伸手,他才敛了怒意。 信良君又看了定远侯一眼,而后转身,什么都没再说。 * 宫中,岁之快步上前到洛远安身侧。 洛远安还是在清净苑中看书,身侧并无旁人,洛远安一面看书,一面淡声问起,“没冲突吗?” 岁之轻声,“一直没有。” 洛远安目光凝在书页上某处,没有再移开,脑海里都在想信良君的事。 不应当…… 他是有些不信,信良君会不与东宫冲突,但这话出自岁之之口,不太有疑义。 “摩擦都没有?”他又问了声。 岁之如实道,“听鸣山那边的消息,信良君一直对东宫敬而远之,几乎都不怎么照面,也离得远,所以基本没有摩擦。” 洛远安很少这般皱眉。 他不是不信,是根本不信。 去鸣山之前,东宫还在宫中同信良君遇上过,也冲突过,也被信良君吓得不轻。 不应该,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去了趟鸣山…… “定远侯呢?”洛远安又问起另一处。 岁之应道,“定远侯原本该今日入京的,但听说一路水土不服,请了大夫来看,所以路上耽误了,暂时还未入京,怕是要明日。” 洛远安噤声稍许,而后才道,“我知道了。” 岁之拱手退开。 洛远安缓缓放下手中书册,老狐狸要入京了…… * 翌日晨间,陈修远洗漱更衣完,陈壁已经在外阁间中等候了。 “主上。”陈壁拱手。 陈修远低声,“昨晚谁来了?” 陈壁瞪圆了眼,“没人来。” 陈修远握筷子的手顿了顿,抬眸看他,没人来? 陈壁点头,“从昨晚到眼下,没有来鸣山书院。” 陈壁的话倒是让陈修远意外,但陈壁也知道,他再意外,也不会意外到哪里去。 果真,陈修远继续伸筷子夹菜,好像在说,没来就算了。 陈壁头疼。 陈修远却问起,“信良君嗯?” 陈壁应道,“回书院了,听人说,在书院中憋坏了,去前山中转了转,散了散心就回来了。” 陈修远继续平静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陈壁想了想,“好像就够一趟上下山的时间,可能真的是去散心去了。” “不会。”陈修远轻声笃定。 陈壁看他。 他伸手端着碗,优雅而从容,“他有事想隐瞒,而且见他的人也很聪明,已经连夜回京了。” 陈壁:“……” 陈壁反应过来,“我明白了,那我让人去打听昨晚至今晨抵京的人。” “打听不到的。”陈修远淡声。 陈壁没明白。 陈修远看他,“如果这个人都谨慎到连夜回京了,又怎么会轻易让你查到他的行踪?旁人一定不知道他来鸣山了。” 陈壁轻嘶一声,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就是要找昨晚那个时间之前就已经入京,但在那个时间段却没有在京中露面的人。” 陈壁陷入思绪,“但马上就是天子生辰宴,来京中的人数不胜数,真要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陈壁感叹。 “所以才说,这个谨慎。”陈修远轻声。 等陈修远放下碗筷,才继续道,“信良君性情急躁,这两日他在鸣山书院见到世家子弟时,根本没有顾忌过,昨晚这一趟如此谨慎小心,更说明,来人的身份不简单。” 陈壁看他。 他撑手起身,悠悠道,“他不想见,但又不能像无视这些世家子弟一样,无视这个人;所以去了一趟,就匆匆折回——说明这个人在朝中一定很有威望,而且,同他的关系不会近,或者说看起来不近。你按照这个去找,昨晚在京中没露面的,也有可能,是今日才抵京的人里……” “我知道了!”陈壁会意,“我这就让人去。” 等陈壁离开,陈修远才垂眸。 信良君的立场很重要,弄清他背后还有谁在,或是想左右他的立场更重要。 信良君在京中的角色举足轻重,因为他不属于任何一派,所以洛远安同他亲厚,也不会有人忌惮。 陈修远端起水杯轻抿一口,无论是寒光寺,还是东宫行刺,没有哪一条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大鱼要慢慢浮出水面了…… 他希望,同信良君无关。 * 涟卿一直有早起的习惯,用了早膳,离今日国子监学生的探讨还有些时候。 涟卿在苑中的凉亭中翻着书册。 京中夏日炎炎,但鸣山中却多了几分清爽,尤其是晨间的时候。 有清风虫鸣,也有晨曦微露,是一日中最舒服的时候,能在苑中的凉亭内看书,听着山间的虫鸣鸟啼,鼻息间都是雨后的清新,是一种享受。 殿下在凉亭中看书,近处是瓶子在伺候,大监远远看着东宫,柯度就在大监一侧。 “我好像觉得殿下气色好多了,整个人都圆润了些。”大监是想说殿下早前太瘦了,而且怏怏没有精神。 柯度应道,“殿下早前时常梦魇,夜里睡不好,后来没做噩梦了,何嬷嬷也来了东宫,将东宫照顾得细致。有何嬷嬷在,殿下不像早前那样,忙起来的时候就有一顿没一顿的,也不糊弄。日常的起居,作息,” “那是好事。”大监感叹。 言辞间,有值守的禁军入内,“大监,柯度公公,国子监的学生来了苑外,说昨日同殿下谈起过粮仓建制的事,几人回去越谈越兴奋,成了一分简短册子,想在今日别处讨论前,同殿下详细说起。” 禁军将册子递上,柯度接过,大监朝柯度道,“去问问殿下吧。” “是。”柯度去到凉亭处,同涟卿提起。 涟卿放下手中书册,接过柯度递过来的册子,眸间微讶,权且不论是否可行,但这洋洋洒洒的一册子,富含热忱,才能连夜做完,而且工工整整誊写了一遍…… 见这样的人,至少远比见刘凝予之流要有意义得多。 “请他们进来吧。”涟卿温声。 柯度照做,很快,三个学生入了苑中,朝她拱手,“见过殿下。” 涟卿逐次看去,“郭白彻,冯宇西,赵逐亮?” 三人都愣住,殿下记得? 涟卿轻声道,“我记得你们三人。” …… 远处,大监看着东宫同国子监学生一处,不由欣慰笑了笑。 自从太傅来了京中之后,殿下的确是慢慢有东宫的气度模样了。无论是昨晚同太傅一处说起朝事时的从容不迫,还是眼下同学生在一处时的淡然沉稳,都与早前不一样了。 大监远远看着。 * 晚些时候,陈壁来了苑中。 见涟卿在凉亭中与学生说话,陈壁拱手,涟卿微微颔首。陈壁就在凉亭外,同瓶子在一处。 大监问起,“这不是太傅身边的侍卫吗?” 柯度笑道,“哦,是,陈侍卫细致,这几日太傅在忙,陈侍卫就在殿下这处,有事就同太傅知会一声,也能替殿下解围。” 大监转眸看向凉亭中,也差不多到时辰了。 凉亭中,郭白彻,冯宇西,赵逐亮也纷纷起身,因为离得远,听不真切,但隐约能听到三人口中断断续续,大致是说殿下能听他们说这些,荣幸,也激动,然后是殿下提了句明日论道,好好表现。 瓶子去送。 也有鸣山书院的管事小吏来了苑中请大监,“崔祭酒请大监商议明日论道之事。” 大监是替天子来的,有些安排理应知会大监一声,大监也会安排东宫这处。 大监离开,陈壁和柯度也正好陪着涟卿一道去翠园。 “太傅今晨早些时候就去见傅司业了。”陈壁同涟卿说起,涟卿应好。 从苑中去翠园路上,‘偶遇’了不少人,大多都是朝东宫见礼。 譬如刘凝予,这次见到东宫也都远远行礼,没敢轻易上前;倒是昨日见过的宜安郡王之子莫平东,借着说话的缘由,一直同涟卿一道,“昨日听他们说殿下在翠园听了许久赋税,粮仓和国库探讨之事,今日应当是古册典籍,我也很有兴趣,正好与殿下一道。” “不用了吧。”涟卿婉拒。 莫平东锲而不舍,“殿下有所不知,今日会有不少大儒和学者前来,不才正好对古册典籍有所见解,在殿下身侧,或许能替殿下想上一二……” 陈壁朝柯度挑眉。 柯度悄声道,“宜安郡王之子,莫平东。” 陈壁朝他使了使颜色,柯度会意。 “世子,等等!”陈壁忽然爆发一声充满迟疑,惊吓和慌乱的声音。 莫平东原本有些恼,他正同东宫说着话呢,转身时却被陈壁目光吓住,“怎,怎么了?” 陈壁看着他先前后背的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殿下,先走吧,要迟了。”柯度适时开口,涟卿心底澄澈,“世子,稍后见。” “诶!诶……”莫平东正想说着什么,陈壁一脚上前,挡在他越东宫之间,他动,他也动,他挪,他也挪,眼看着东宫走远,莫平东有些恼意,“你!” 陈壁一脸尽量平静得模样看他,艰难道,“世子,真别动。” 这次,莫平东是僵住了,“什,什么?” 陈壁开始胡诌,“山中的蜘蛛,有些大,颜色鲜艳,应当带毒。” 莫平东郑愕个人脸色都变了,想赶紧出声,又怕出声激怒身后的东西,便也顾不了那么多,颤声道,“那,快,快弄下去……” 陈壁深吸一口气,僵持道,“急,急不得,世子,那个蜘蛛,它,它就在你脖子后,别动了,怕会……” 莫平东都不是脸色变了,是整个脸都煞白了,毫无血色。 陈壁慢慢往后移过去,“别动,世子别动。” 莫平东怎么都不敢动了。 陈壁忍住笑意,一面继续挪动着,一面从地上拾起一小节树枝,“诶,怎么回事,刚才还在,哎呀,世子,该不是钻到你衣领中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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