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远安指尖掐进掌心里,才有力气道,“上一次,我不在;这一次……” 即便指尖掐进掌心,也没有力气再开口。 “上君!”郭维惊呼。 信良君转眸,正好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愣住。 而身后,定远侯因为这绝好的机会错失,怒火至鼎盛处,朝着信良君就是一刀,信良君转身,一手握住他手中的刀刃,一手用佩刀刺入他身体。 定远侯难以置信看着他,然后低头看着刀身没入身体中,剧痛中,也忽然反应过来,方才,信良君是留了余地;而眼下,双目通红,眼中噙着怒意,才根本没留余地。 定远侯再不愿意相信,但也脚下一软,随着腹中的剧痛传来,身子缓缓下滑,杵着手中的佩刀,跪坐在殿中! 眼中都是不甘,不平,和不信! 而随着定远侯的倒地,殿中有人高呼,“定远侯已死,乱军束手就擒!” 殿中的厮杀渐渐停了下来,而殿外的厮杀也停止,殿外的禁军也源源不断涌入殿中…… 是落幕了。 岑远看向涟卿,涟卿指尖还在轻颤。 大殿外,天色已从夜色至黎明。
第062章 陈修远 涟韵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么漫长一个夜晚。 尽管于旁人而言,昨晚大殿当中的每一个瞬间,都在一波三折与惊心动魄的交替当中,甚至没有一处能让人停下来喘息。 但于她而言,她已经病了太久。 久到记不清寝殿外的阳光和空气,也记不得大殿之中,与文武百官在一处宫宴与饮酒的盛世模样…… 旁人在意的,都是昨晚殿中,谁输谁赢,谁会牵涉其中,朝中最后的格局与变化,但于她而言,这应当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这样的宫宴上。 宫宴上,杯盏琉璃,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每一处,都让她想起小时候。 父皇,母后,兄长,还有弟弟妹妹…… 甚至宫宴时,朝臣间含沙射影,虚与委蛇,却又一直挂着笑意的模样,都让她觉得熟悉,又久远。 久远到她还是在父皇与母后膝下承欢的公主,觉得宫宴无聊时,会溜去殿外,同旁的皇子公主追逐打闹;而后,才是天子,登基大典后的第一场宫宴,她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也会被世家打断。 一晃经年,恍若隔世。 看着病榻上阖眸洛远安,涟韵一直没有说话。 刚才太医院的人都涌在这里,满头大汗,也神色紧张,她远远在屏风处看着昏迷过去的洛远安,想起早前许多事情。 直至太医院的人离开,说上君伤得很重,怕是要几日才会醒,也许,会不醒。 她淡声说好。 等太医院的人都离开,她又在床榻边坐了很久。 过往,一直是洛远安坐在这里看她;她没想到,今日坐在这里的人,是自己…… 她一直在想,洛远安在这里看着她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突然换成她自己,似是,又全然不同。 太医说他过几日会醒,也许,会不醒…… 但几日后,他即便醒,她应当也不在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二十余年了,但她还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她在偷偷藏一只兔子,被他发现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他问她藏兔子做什么? 她轻叹,有个远方的表妹来了,非要她的兔子,表妹总要她的东西,她怕母(后)……母亲把她的兔子给给表妹去了,所以想先藏起来。他笑了笑,这哪里藏得住? 再后来,她按他说的,让陶嬷嬷做了一只辣子兔。母后带表妹来的时候,问起她的小兔子时,她欢欢喜喜指着面前的盘子,做成辣子兔好好吃! 她后来才知道,他是洛家刚回京中的小公子,叫洛远安。 他应当是全京中最喜欢安静看书的小公子,旁人嬉戏闹腾的时候,他在清净的地方看书;参加宫宴,他在角落里看书;京中游船,他在船上一面看书,一面喂鱼。 后来她也捧了书在他面前落座,我最喜欢看书了。 洛远安看着她手中弄拿倒的书,轻嗯一声,她欢喜笑开。 从总角孩童,到豆蔻年华,她一直都同洛远安一处,洛远安的所有东西,她记得比他都清楚。 洛远安,你说,我是不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嗯。 她懊恼,不对不对,换你问。 他笑,我是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她眼睛笑得浮夸成了一条缝,是呀是呀,当然是呀! 他奈何,却又笑开。 那时候的她,一直都知道,洛远安是她的驸马。 如果没有那场宫变,他们会从幼时相伴,一直到拜堂成亲,他会去四处游历读书,她会同他一道,一直到华发…… 大监的脚步声入内,打断了思绪。 涟韵没有转头,眸间的氤氲微微敛去,只剩了默不作声。 “陛下,魏相和信良君在殿中处置定远侯余党一事,方才魏相遣人来说,快当快好了。” “好。”她轻声。 大监抬眸看她,上君出事,陛下一定担心,但陛下自己,大监轻声,“陛下,您该歇下了。” 涟韵未置可否,又问起,“东宫呢?” 大监应道,“殿下与太傅一处,魏相的意思,陛下不在,有殿下在也好。” 涟韵会意,“朕知道了。” 大监又道,“那,陛下,稍后,还让殿下来寝殿这处吗?” 涟韵目光微滞,轻声道,“等那边的事情处置好,你让太傅来一趟,明日朕再见东宫。” 大监微讶,还是躬身应是。 ** 大殿中,宋佑嘉上前,“六叔!” 上君重伤,天子方才回了宫中,殿中需要有人善后,具体之事是魏相与信良君在做,魏相让涟卿留下,岑远一直陪着涟卿一道。 眼下涟卿同魏相在一处,宋佑嘉来了岑远跟前。 “没事吧?”岑远问起。 宋佑嘉连忙摇头,“我没事,六叔,就是……” 宋佑嘉环顾四周,凑近悄声道,“有点吓着了,腿还软着?” 岑远看他,“是要我背你回去?” 宋佑嘉一脸期盼,“真的可以吗?” 岑远瞪他。 宋佑嘉:“……” 岑远轻声道,“先回去,有事明日再说。” 岑远说完,目光看向涟卿处,宋佑嘉知晓他是担心东宫这里。 今日大殿中惊心动魄,善后的事情还有诸多,宋佑嘉虽然平日里滑头了些,但懂事的时候还是懂事的,“那我先走了,六叔,明日东宫见。” 岑远颔首。 看着宋佑嘉的背影,岑远心中也微微舒了口气,他真怕方才没顾及到佑嘉,佑嘉若是受伤,他不知道怎么同师兄交待。 等回头时,又见贺之同徐宗申徐老大人一处。 “老大人,您没事吧?”贺之同见徐宗申徐老大人要起身,贺之同赶紧伸手扶起他。 有太医在给殿中受伤的官员包扎,徐老大人方才手臂上受了轻伤,太医院的太医给老大人包扎好,又去忙旁的去了。 徐宗申温和笑道,“我没事,之同,今日多亏了你。” 方才大殿中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刀光剑影不说,慌乱的时候也不乏人推人,人挤人,当时幸亏是贺之同在他身边,护着他没怎么被人挤到,也有叛军挥刀临近他跟前的时候,被贺之同夺刀,然后护着他,一面同叛军厮杀。 虽然只是受了轻伤,徐宗申还是心有余悸。 徐宗申也看到他胸前的伤口,“受伤了?” 贺之同顿了顿,看到胸前的血迹,不以为然道,“没事,大人也知道,我早前在京中就是纨绔子弟一个,打架斗殴这些事不算什么。” 徐宗申好气好笑。 “走了,徐老大人,我送您回去。”贺之同扶着他转身,正好见岑远的目光看向他们二人。 “太傅。”贺之同搀扶着徐宗申徐老大人,只能朝岑远颔首致意。 岑远也上前,“老大人,贺大人。” “太傅。”徐老大人也问候。 “先送老大人回去吧。”岑远说完,贺之同应声。 看着贺之同扶了徐宗申也离开了殿中,岑远环顾四周,周围不少轻伤的人都已经陆续离开,殿中的善后也差不多了。 岑远也见商姚君同褚辨梁父子说完话,然后往涟卿处走去。 “殿下没事吧?”商姚君问起,涟卿摇头,“我没事。” 商姚君颔首,“我这几日都在京中,殿下有事让人来驿馆唤我。” “好。”涟卿应声。 “商将军!”正好有禁军上前,在商姚君身侧附耳说了几句,商姚君眸间微讶,然后应道,“我现在就去。” “殿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要先离宫一趟,晚些再见殿下,告辞!”商姚君同禁军一道快步离开殿中。 涟卿环顾四周,想看岑远在何处,映入眼帘的是卓逸和卓妍兄妹两人。 受伤的人太多,太医忙不过来,大都在救治伤患,还有像徐老大人这样年事高的朝臣,卓逸这处是卓妍再替他包扎。 涟卿上前的时候,卓妍正好包扎得差不多了,也问起,“哥哥,这样可以吗?” 卓逸轻嗯一声。 两人都见涟卿上前,纷纷停下,“殿下!”“殿下!” “伤得重吗?”涟卿问起。 卓逸看了看她,冰山脸加摇头,卓妍轻声道,“不重!每一回从战场回来都比眼下重。” 卓妍说完,卓逸没反驳。 “你呢,有没有吓倒?”涟卿也担心她。 卓妍唏嘘,“吓是吓倒了,但好在有惊无险,这样的大场面,日后怕是也遇不到了,这么想就也不怎么怕了,就是……” 卓妍说完,又轻声叹道,“刚才看上君伤得好重,整个匕首都刺进去了,会不会……” 涟卿愣住,卓妍一直很崇拜上君,也一直觉得上君温和儒雅,方才禁军中忽然有人匕首刺向天子,是上君挡了那一匕首,鲜血浸湿了周遭,眼下殿上还有血迹。 卓逸开口,“阿妍,走了,今日殿中事多。” 卓妍也反应过来,涟卿应当还有很多事,卓逸往殿外去,卓妍又朝涟卿悄声道,“殿下记得晚些让人告诉我,上君有没有事?” 涟卿未置可否。 等卓妍追了出去,涟卿看向他们兄妹两人的背影,脑海中都是先前记忆中淮阳郡王府那场漫天大火。 她想起了这里,当时,卓逸同她一处。 那卓逸应当知晓当时的事,但是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仿若不知一般。 但她明明想起了他在。 有他,还有陈蕴。 她眉头微微拢紧,下意识里觉得卓逸应当知晓很多事,但他把很多事都藏在心里,装作不知,也不会提起…… 她信任卓逸,但忽然想起的这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又让她有些无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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