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怕疼,女官下手自然比她自己上药手下得更重些。 可屋子里那么多陌生人,她也不好哭得太大声,只咬牙忍着。 孙氏心肠极软,见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疼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嫣红的唇咬出一排牙印来,也不由地心疼起来,待上完药,忙拿帕子替她擦干眼泪,“好孩子,别哭了。” 桃夭哽咽,“太子殿下有没有说我几时可以离开?” 孙氏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柔声道:“外头已经摆好饭食,我先服侍娘子洗漱后去用些饭。” 桃夭以为自己吃完饭就可以走了,赶紧起来洗漱。 谁知用完饭以后,她仍旧不见太子殿下的人出现,问孙氏,“我几时可以离开?” 孙氏柔柔一笑,“娘子先只管在这里住下,这两日奴婢定会好好照顾娘子。” 什么意思? 桃夭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假道学”是打算把她关在这里吗? 她心中焦躁难安,想要回去,却被人拦在屋子里。 接下来两日太子殿下都没有再出现,除却采薇同白芷外,就只有太子殿下的乳母孙氏陪着她。 她性子贞静,是个极其温柔的妇人。 可桃夭不理解的是她每日都会同自己讲一些宫里的规矩,以及人和事。 最叫人奇怪的是她不回家,阿耶竟然都没有派人来找她。 到了次日晌午,实在忍无可忍的桃夭向孙氏道:“我要见殿下!” 孙氏道:“殿下前两日便去西山打猎,眼下并不在此处。” “打猎?”桃夭诧异,“那他将我留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吵闹声,有人突然闯进静室内。 是一个手持马鞭,一袭绯袍,乌发雪肤的美貌小郎君。 她年纪约十四五岁,一对凤眸微微上扬,扫到乌黑鬓发间,美得张扬。 桃夭一眼就认出来她就是那日同靖王卫昭一起的少女,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果然瞧见一袭玄衣,形貌昳丽的邪恶美少女正倚在门框似笑非笑望着她。 怕他怕到极点的桃夭下意识想躲起来,却被人拦住去路。 与她高矮相仿的少女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围着她转了一圈,道:“没想到是你,倒是担得起红颜祸水这一词。” 不待桃夭说话,她又道:“不过本宫觉得那都是无稽之谈,一个女子怎么就能误国了呢,你说是不是?” 桃夭抿着唇不作声。 长安的这些皇亲贵戚们各个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一旁的孙氏连忙向眼前的少女行了一礼,“公主怎么来了?” “自然是瞧一瞧我太子哥哥究竟为了怎样的女子,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谢柔嘉美目流转,斜了桃夭一眼,“我太子哥哥如今为你倒了大霉,你以后若是敢欺负他,本宫饶不了你!”言罢,大步离开静室。 门口的卫昭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桃夭,也跟着离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脸茫然的桃夭下意识看向孙氏。 她们究竟在说什么,她怎么一句也没听懂。 孙氏轻叹一声,“娘子,别怪殿下。” 又有谁能相信一向最是懂事的殿下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呢。 他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将许家小姐关在关在此处,眼下全长安的人流言四起,说是太子殿下强占旁人的未婚妻。 许小姐的父亲同殿下要不到人,已经闹到皇后那里去了。 只是闹到皇后那里还不打紧,怕只怕许公一纸奏疏递到远在洛阳的圣人面前去,到时难以收场。 * 这边,外出狩猎才刚回来的谢珩想起已经两日没有去燕子巷了,生怕莲生娘担忧,回城的第一件事便去了燕子巷。 可到了燕子巷以后发现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婢女翠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齐云问翠儿,“老爷和夫人去哪儿了?” 翠儿诧异,“不是昨日一早郎君派人就接走了老爷夫人吗?” 一旁的谢珩闻言眉头紧皱,沉思片刻,冷冷吩咐,“回宫。” * 坤宁宫。 皇后冷眼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宋大夫与莲生娘。 她本以为自己的儿子是在外头养了什么女子,不曾想竟然是一对平平无奇的中年夫妇,倒真叫人匪夷所思。 已经在这里关了两日的莲生娘见眼前生得美貌端庄,衣着华贵的女子一直盯着自己看,忍不住问:“你是谁?我的莲生呢?” 莲生是谁? 皇后皱眉。 不等皇后作声,一旁的宋大夫生怕自己的妻子惹怒了眼前的贵人,将她掩到身后,小心翼翼询问:“是谢先生叫你们来接我们的吗?谢先生人呢?” 这谢先生究竟什么来路,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美貌妇人又是谁? 皇后皱眉,“谢先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大失所望的皇后并没有什么心思在这里同一对夫妇闲聊,转身便出宫殿。 待回到寝宫后,她忍不住问赵姑姑,“确定没有找错人?” “确实没错,据说,”赵姑姑小心觑了一眼皇后的神色,“据说那个妇人脑袋有些不大好,好似把殿下当作自己的儿子。” 皇后愣住。 他如今究竟在做什么?堂堂一国储君,竟然给一对乡下来的夫妇做儿子,简直是疯掉了! 她沉默片刻,问:“许公还站在宣德殿外头吗?” 赵姑姑颔首,“还站着呢。” “许公年纪大了,无论如何先把他请到廊下坐着。”皇后为自己儿子犯下的错误头疼不已,“你去同他说,本宫今日无论如何都会给他一个说法。” 赵姑姑应下来,正要去,又听她问:“派去的人可找到他了?” 赵姑姑正欲说话,外头有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来了。 赵姑姑忙道:“那奴婢这就去请殿下进来?”言罢便出了大殿。 片刻的功夫,谢珩大步走进殿内。 他上前向皇宫恭敬行了一礼,不等皇后开口,一脸严肃,“母亲把他们两个藏到哪里去了?” 皇后没想到他竟然为了那对从江南来的夫妇来找她兴师问罪来了! 她愣神了好一会儿,问:“三郎知晓自己如今在做什么吗?堂堂一国储君,竟然将旁人的未婚妻——”说到这儿,似难以启齿地住了口。 一旁的赵姑姑见状连忙捧了一杯热茶递给皇后,“您先消消气儿,兴许是误会一场。” “误会!”皇后声音拔高,“许公还站在宣德殿门口向本宫讨要说法,你去听听长安城这两日传成什么样了?” 什么“堂堂一国储君,将旁人的未婚妻关在马球场,两三日都不曾出过屋子”,“有其父必有其子”等不堪入耳的话。 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姑姑只好劝谢珩,“殿下,您倒是说句话呀,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并无误会,”一脸平静的谢珩缓缓开口,“如母亲所见,孤这几日确实召见了许家小姐。” “成何体统!” 皇后见他竟然这样承认了,怒道:“你召见一个有了未婚夫婿的女子做什么?你是要抢夺臣妻吗?” “既是未婚,那便是待嫁之身,儿子便不算抢夺臣妻。” “不算抢?婚事是你亲自赐下的,还要怎么才算?她一个寡妇,你要抢进东宫来做什么?做良嫡还是奉仪?” 皇后想起那人为了一个寡妇做出的丑事,怒不可遏,“你如今要学他吗?” “儿子为什么要学他,”他辩驳,“儿子不要她做妾,会亲自把她捧到那个位置上去。” “你是疯了吗?” 皇后气得面色发白,“竟然要讨一个嫁了两次,才刚刚死了赘婿的寡妇做太子妃!堂堂一国太子,还要不要自己的脸面了,是想他一样被全天下人嗤笑,将来在史书上留下那样不堪的骂名吗?”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半晌,缓缓道:“儿子就是她那个刚死的赘婿。南下时儿子差点死在江南,是她救了儿子,儿子同她成婚了。” 好似说出来也没那么难,给她做了赘婿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丢人。 皇后闻言,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抬起眼睫看着自己身量拔高的儿子,像是突然才发觉他长大似的。 他冷漠地站在那儿,同她不像母子,倒像是敌人。 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眼圈逐渐红了,哽咽,“出这样大的事情三郎为什么不说?” 他从江南来的信无不都是报平安,从未提起过只字片语。 “说什么?” 他望着她,“从长安到江南打马要十五天,若是送信要一个月,我同阿昭一块下江南半年多,江贵妃给阿昭送了十几封信。” “告诉他江南气候潮湿,莫要贪凉,要记得添衣。告诫他千万莫要同人胡混,惹太子哥哥不高兴。告诉他八月十五快要到了,无论如何要记得回来过中秋,一起赏月吃月饼。” “可阿娘只写了一封信给我,还是责备我不该在金陵胡闹。儿子是什么人阿娘不知晓吗?会在秦淮河同人胡闹吗?” “儿子也很想外出时有人写信给我,也想有人告诉我天冷了要加衣,要记得早些回家,免得家里人惦念。也想有人告诉我,做错事不打紧,这世上哪有人不犯错,没关系,改就是了。” 他脑子里浮现一张端庄温柔的面孔。 她出身既不高贵,举止也不够文雅,可她待他那样好。 他其实,心底也是愿意给她当儿子的。 “阿娘,儿子其实也想出同人玩。儿子也很喜欢放风筝的,长安儿郎喜欢的那些,儿子都很喜欢的。”而不是永远做大家眼中最无趣古板的东宫太子,当他的伴读们说起长安那些有趣的东西时,他永远都插不上话,让旁人跟着他一起尴尬。 “儿子知道自己是太子,当为天下人的表率,儿子心里什么都明白。” 自从懂事后从未落过泪的男人委屈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尾洇出一抹薄红,“可儿子还是会伤心,伤心阿娘这样待我不好!” 一旁看着谢珩长大的赵姑姑却哭成了泪人。 她早就说过,小姐这样待殿下,殿下迟早一天会同她离了心。 皇后从不曾想到自己的儿子对自己竟然有这样大的怨气,连哭都忘了,喃喃问:“什么风筝?” 谢珩见她竟然根本不记得,一句话也不想同她多说,赵姑姑,“那对夫妇在哪儿?” 赵姑姑不想他们母子闹得更僵,不等皇后回答,连忙领着谢珩去了藏人的宫殿。 殿门推开,谢珩才进去,一抹瘦小的身影扑到他怀里,哭道:“你怎么才来,都要吓死阿娘了。” 不等谢珩回答,她抬起干瘦的手摸摸他泛红的眼眶,心疼得眼睛都红了,“怎么好端端眼睛红了,是不是国子监有人欺负你了?阿娘都说了,若是不开心,不读书也行的,咱们回桃源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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