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早已经在外面候着。桃夭才上马车,谢珩扫了一眼她的包袱,问:“你拿什么东西?” 桃夭不自觉抱紧了自己的包袱:“我的衣裳。” “都旧成那样还留着作什么?”谢珩伸手拿过来丢到一旁去, “我不是叫人给你买了很多新的衣裳吗?你若是不喜欢,等回头去了长安再叫人做就是。” 桃夭不晓得他为何又说起去长安这个话题,她都已经同他说得很明白自己不去了。不过眼下再说势必又要惹恼他,索性不开口。 谢珩见她一路上有些魂不守舍, 问:“怎么了?” 桃夭终于抬起眼睫,还没开口,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想哭的, 这样显得很没有出息。可眼泪不知怎的就不听她的话,一串一串往下掉。 谢珩轻叹一声,将她拉坐到怀里轻轻拍拍她的背,道:“你别怕, 不过是同人打架而已,顶多赔一些钱给人家。” “打架?”桃夭从他怀里抬起婆娑泪眼, “谁打架了?” “你不知?”谢珩伸出冷白的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泪珠, “你既不知, 为何哭成这样?” 桃夭吸吸鼻子, “我以为先生要走了。” 谢珩心底一软, 轻声道:“既舍不得我, 为何非要说那样的话惹我不快?”虽说不是今晚走, 可总归就是这两日了。 桃夭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件事上,吸了吸鼻子,“谁打架了?” 谢珩皱眉,“宋大娘同人打架,把人一脚踹进池塘里了。”搬家时他怕宋大夫有事找她,特地叫人留了新地址给赵仲和。今日赵仲和特地叫人来通知,说是早上连生娘同人打架,宋大夫托人送来口信,最好是让桃夭能回去看一看。 “不可能!”桃夭一点儿也不相信,“别说我阿娘院门都不出,就算是出去,也是有我阿耶跟着。我阿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阿娘同人打架。” 谢珩并不知实情,见她这样激动,只催促齐云快些回去。 拉车的马是匹上等马,脚程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桃源村。 马车还没到家门口,就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女人凄厉的哭声。 桃夭还以为是莲生娘哭,马车还未停稳就要往下跳,被谢珩一把拉回来,训斥,“不要命了!” 桃夭心急如焚,“定是有人欺负我阿娘了!” 谢珩一想到那个温柔慈善的妇人被人欺辱心底也不痛快,口中仍是道:“那也不能如此冲动。” 马车这会儿已经停稳,谢珩先一步下了马车拦腰将她抱了下来。 此刻已经很晚了,宋家本就不大的院子仍乌泱泱挤满了人,甚至还有人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 桃夭一看这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上前去。 围观的村民见是桃夭回来,赶紧让出一条通道,又见她身旁还站着一锦衣华服,生得神仙似的郎君,正疑问是谁,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桃夭家的,这是腿好了?” 他嗓子响亮,几乎所有人都听见了,目光齐刷刷投向谢珩,就连里头的哭声都止住了。 众人瞧见他不仅腿好了,还穿得这样光鲜,悄声议论起来。 “哎呀,这桃夭家的真是个有福气的,这才入赘多久太子送钱也就罢了,宋大夫身子骨一天比一天结实,莲生娘的疯病也好了,不仅能出门洗衣裳同人吵架了!” “看来这赘婿还包治百病啊!” “谁说不是呢!我瞧这赘婿不仅包治百病,还旺妻!听说桃夭在城里的铺子都开起来了,生意好得不得了!” “怪不得这桃夭才去城里一趟,回来穿戴得就跟个千金小姐似的!” “……” 村里人不讲究,说个“悄悄话”百步以外都能听得见,更别提就在十步之内,耳聪目明的谢珩。 还坐在马车上的齐云与齐悦对视一眼,迅速瞟了一眼面色极为难看的殿下,立刻低下头,恨不得自己聋了。 殿下一向最在意自己的名声,恐怕这“赘婿”二字以后也成了忌讳,提都不能提了。就是不知殿下因何给人做了赘婿,倒叫人奇怪得很。 桃夭也听见了,只是这会儿心里记挂着莲生娘,也顾不得他面色不好看,知道莲生娘最是听他的话,拉着他一起跑到院子里。 待瞧清楚哭的人是谁后,她不禁松了口气。 原来是春花娘躺在她家院子里撒泼打滚哭。 她一瞧见桃夭回来,哭嚎得更大声,嚷嚷着“杀人了”,任凭春花阿耶如何拉都拉不起来。 自觉丢人的春花阿耶见桃夭同她家锦衣华服,如同神仙似的赘婿回来,更是羞红了脸,索性丢下春花娘头也不回出了院子。 这时莲生娘同宋大夫也瞧见桃夭与谢珩,不等宋大夫开口,原本还黑着一张脸的连生娘也委屈起来,扑到谢珩怀里嚎嚎大哭,“莲生你怎么才回来,你阿娘都要给人欺负死了!” 春花娘没想到她竟然还恶人先告状,干嚎得更大声。 院子里的哭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都要炸了,谢珩忍无可忍,瞥了一眼已经看傻了的齐云。齐云忙回过神来,“噌”一声拔了刀,冷声呵斥,“住口!” 春花娘吓得打了个嗝,趴在地上不敢再嚎。其他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也不敢再“小声议论”,只猜测,这“桃夭家的”究竟是个什么来历,怎么还带了两个拿着刀的护卫回来了。 院子里终于清净下来,谢珩看向宋大夫,“怎么回事儿?” 藏了一肚子话的宋大夫竹筒倒豆子的将打架的始末详细讲诉一遍。 原来今日莲生娘说房子还有三五日就要落成,惦记着桃夭与谢珩马上就要回来,非要去池塘边洗被单。 宋大夫拗不过她只好跟着一块去了,谁知就跟人闲聊几句的功夫,莲生娘不知怎么就把同在池塘边洗衣裳的春花娘给踹进池塘里。春花娘当场就讹上了,非要他赔五贯钱医药费,不然就躺在她家院子里不起来了。 别说家里已经没有钱,就算有莲生娘也不愿意,所以春花娘就一直闹腾到现在。 桃夭想着打人到底不对,赶紧要回马车拿钱,却被莲生娘一把拽住。 “凭什么要赔钱给她!”莲生娘恶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蓬头垢面的春花娘,“谁叫她嘴巴不干不净,竟然敢咒莲生死了,不踢她踢谁!” 春花娘见又开始装疯卖傻,正要说“莲生本来就死了”,话还没出口,谢珩冷睨她一眼。 她骇得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不停打嗝。 谢珩瞥了一眼已经看傻了的齐云,“给她钱。” 莲生娘一听要赔春花娘,心里就不乐意了,正要说话,谢珩安抚她,“我现在赚了许多钱,无妨。” 连生娘上下打量他一眼,果然瞧见他锦衣华服,光华灼灼不可逼视,一瞬间竟有些陌生。 她好似又觉得眼前俊雅如玉的郎君不是自己的莲生,眼神微微呆滞起来,望着谢珩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不确定起来:“你,你真是我的莲生?” 谢珩一时愣住。他初时极厌恶被当作宋莲生,眼下见连生娘似要认出他来,心底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 桃夭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正不知所措,宋大夫忙对连生娘道:“莲生大老远回来都饿了,你还不快些去做饭!” “对对对,莲生饿了。”莲生娘的魂儿似乎又定了回去,匆匆往厨房走去。 宋大夫虽有许多话要问,可眼下也不是叙话的好时机,瞥了一眼谢珩,赶紧跟去厨房。 人一走,谢珩冷冷盯着春花娘,“以后若是再敢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舌头!”说罢,像是警告似的扫了一眼看热闹的村民。 村民们被他这么一看,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热闹也不敢看了,又乌泱泱离开宋家院子。 桃夭见事情解决了,赶紧倒了热水来招待齐云同齐悦。 两人打量着这个一看就很穷的院落,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不曾想殿下竟然在这样穷的家里生活几个月,也不晓得吃了多少苦。 可他二人又觉得殿下像是不觉得苦似的,竟然又回屋换回了粗布麻衣。 桃夭知道谢珩是怕吓坏莲生娘,感激道:“麻烦先生了。” 厨房里。 煮饭煮到一半的连生娘就像是清醒了似的,红着眼眶问宋大夫,“莲生真没了?” 宋大夫想起谢珩的穿戴,以及他那两个气度不凡的随从,家世显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想着他总是要走,正犹豫要不要同她说实话,她已经捂着嘴哭着跑出厨房。 宋大夫见她往外面跑,连忙追了上去,却见已经换回粗布麻衣的谢珩站在院子里那棵枣树下。 连生娘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扑到谢珩怀里,哭道:“莲生,你别吓阿娘!” 谢珩轻轻拍拍她的背,哄她,“你别怕。” 莲生娘这才好了,擦完眼泪,“饿了吧,阿娘就快要做好了饭。” 立在一旁的齐云与齐悦对视一眼,怎么都觉得自家殿下这赘婿倒做得心甘情愿。 可“赘婿”这茬谁也不敢提,只默默坐在院中假装看星星。 很快院子里便摆了饭,莲生娘赶紧招待齐云同齐悦一块吃饭。 早已经饿了的两人见谢珩点头,也不客气围了过去。 极普通的农家饭,却做得极其可口。 莲生娘生怕怠慢了,不住叫谢珩给他们夹菜,“你怎么都不招待朋友?” 齐云与齐悦对视一眼,心想哪里敢吃殿下夹菜,正要拒绝,谢珩真就夹了一筷子搁到他们碗里。 齐云当场愣住,连饭都不敢吃了。齐悦也心有忐忑,偷偷不住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似正常的疯妇。 她浑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剥了一个卤鸡蛋递到殿下嘴边,笑眯眯望着他,“尝尝好不好吃?” 从前哪怕与皇后殿下一同吃饭都很沉默的殿下竟真的咬了一口,颔首,“好吃。” 两人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心里就难受起来,突然就理解殿下为何这样心甘情愿哄一个疯妇高兴。 皇后又何尝这样体贴过殿下呢! 饭后,天已经彻底黑透,齐云同齐悦一同在宋家直接住下来。 家里本就没什么屋子,他二人就在东屋打地铺。 桃夭才拿了被褥给他们,便被宋大夫叫到后院。 不待他问,桃夭便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同他说了一遍。说到自己“假孕”时,羞得满面通红。 好在夜里黑,宋大夫也没瞧见。 在听说谢珩要带他们一起走时,道:“你同他走吧。莫要为了我们留在这里。” 桃夭摇头,笑,“也不光为了你同阿娘,我就是不想走。长安那样大,我害怕。” 宋大夫一时之间不晓得怎么劝她好。毕竟外头那个衣着光鲜的男人是认她做妹妹,也不是要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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