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一脸错愕。 长安的人也很叫人意外。 直到许凤洲走近,她才回过神来,问:“哥哥,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一些成日里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许凤洲叮嘱,“旁人倒也罢了,阿宁若是碰见那个穿红衣裳的,一定要远着些。” 哥哥一向都是告诉自己全长安可以横着走,这样慎重还是头一次。 她好奇,“那小郎君是谁,怎生得这样好看?” 许凤洲皱眉,“她就是圣人的第一个女儿,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安乐公主谢柔嘉。”谢柔嘉自幼任性妄为,贯爱欺负人。 自家妹妹这样乖巧客人,她若是碰见,指不定心里生出什么坏主意。 竟是个女子,怪不得生得那样白。 经历这个一个小插曲,等马车再次停下来时,外头天已经黑了。 采薇掀来车帘看了一眼,笑,“小姐,到家了。” 桃夭的心都提起来了,比上次去金陵外祖家还要紧张。 采薇忙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小姐这是回自己的家,莫要紧张才是。” 话虽如此,可桃夭仍是紧张,手心直冒汗。 采薇同白芍已经下马车,她磨蹭着不肯出去,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正想着待会儿见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要说些什么时,一只宽厚的手掌突然伸到马车里来。 不是哥哥的手。 哥哥的手背没有这样多的皱纹,手心也没有这样多的茧。 她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眼泪逐渐溢出眼眶,犹豫着把自己的手搁在他掌心里。 他手劲儿极大,不怎么费力就把她接下马车来。 黑暗的夜被一群仆从手中提着的大红灯笼照亮。 桃夭借着灯光终于瞧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 与她想象中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宰相许贤一点儿也不相同。 眼前的是一位身形高大,双眸炯炯有神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半旧灰色广袖圆领丝绸棉袍,面容看着并不老,两鬓却斑白。 虽年华不再,可眉目间依稀能瞧得出年轻时是个极其俊朗的郎君。 他既没有询问她路上过得好不好,也没有询问她可还记得他,而是道:“我闺女终于到家了。” 桃夭张了张嘴,泪如雨下。 她心想她阿耶不亏是当朝宰相,实在太会说话了。 在朝堂上浸淫几十年,一颗心早就练就得波澜不惊的男人湿了眼眶,替她擦干净眼泪,嗓音沙哑,“好孩子别哭了。” 桃夭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打量了一眼迎着门口的人,瞧见一众仆从前站着一位年约四十,面色红润,身形保养得极佳的美貌妇人,她正拿着帕子拭泪,眉眼瞧着极温柔。 想来她就是哥哥口中,如今掌管家事的赵姨娘。 旁边站着约十六七岁的少女应是赵姨娘的亲生女儿,她的二姐姐许静宜。 桃夭本以为自己够怕冷了,谁知对方比她还要怕冷。十月的天气身上竟披了一件镶嵌了白狐毛领的披袄。 她不知是不是许久不曾晒过太阳,面色过分苍白,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若不是唇上抹了胭脂,还不如赵姨娘的气色好,且一对漂亮漆黑的杏眼犹如古井一般毫无波澜。 回来的路上桃夭就听哥哥说二姐姐身子不大好,没想到这样差。 离近了些,还在她身上竟然闻到一丝丝淡淡的檀香。 一般佛家才用檀香。 二姐姐这样小的年纪就信佛了吗? 对方这时注意到她的眼神,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小妹回来了。” 桃夭“嗯”了一声,甜甜一笑,“二姐姐好。” 许贤淡淡扫了一眼赵姨娘同许静宜:“都进去吧。” 桃夭忙道:“我阿耶阿娘还在后头马车里,我先接他们下来。”不待许贤开口,她已经疾步走到倒数第三辆马车,将里头的宋大夫与莲生娘接下来。 宋大夫抬起眼睫寻思扫了一眼巍峨庄严的乌头大门,连忙收回视线,想到她哥哥那样目中无人,想来宰相更甚,心中有些忐忑难安,小声道:“我们就不进去给你丢人了。”在金陵也就算了,眼下可是宰相门第,若搁在从前,路过都不敢抬头的地方,哪里就敢进去。 桃夭小声道:“阿耶同阿娘就当是先陪着我进去住一晚,明日我便带你们出去找住处,好不好?” 耶娘住在此处不自在,倒不如另外寻个近的地方住着。 宋大夫同莲生娘这才上前去,正犹豫要不要下跪行礼,桃夭已经向许贤郑重介绍,“阿耶,这二位是我的公公婆婆,亦是我的养父养母。” 上一回在金陵,她只顾着自己玩,把他们丢在一旁,害得他们受那么多委屈了,这次一定不会了。 宋大夫同莲生娘如何不晓得她的心思,眼圈不自觉红了。 左仆射家走失的嫡千金就是姑苏万安县桃源村那个要带公婆改嫁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来。 原本心里还有些不大相信的赵姨娘同许静宜皆楞住。 尤其是许静宜,神色似很有触动,原本波澜无惊的漆黑眼眸微微红了。 反倒是早已经接到许凤洲来信的许贤十分平静。 信中早就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已经成过两次婚的事情详细告知。 对于原本可以有个锦绣人生的女儿发生这样的事情感到很心痛,也很遗憾的许贤此刻心中已经释然。 能活着已经是万幸,更何况,对方将她的性情养得这样好。 他郑重向正宋大夫同莲生娘作了一揖,郑重道:“两位对小女的救命之恩以及养育之恩,我许贤没齿难忘。” 宋大夫哪里能想到当朝宰相这样客气,忙手足无措地还礼,一揖到地。 原本还十分伤感的桃夭在一旁傻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许凤洲。 许凤洲瞧见她高兴成那样,心底也终于明白,在她的心底,兴许那对江南来的夫妇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中虽然有些不舒服,可她缺失的那些记忆,就如同他在她人生中缺失的那几年,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心道阿娘若是有在天之灵,也该瞑目了。 这一夜,已经沉寂多年的许家十分热闹。 桃夭安顿好宋大夫同莲生娘后,同许贤还有许凤洲与许静宜去祠堂祭拜自己的母亲。 许贤望着自己妻子的排位,道:“这些年家祭,我总是晓得如何面对你阿娘,如今,也总算是对她有了交代。” 许凤洲把点好的香递到她手里,道:“给阿娘上柱香吧。” 记忆全无的桃夭举着香拜了几拜,面对着摇曳烛火里冷冰冷的排位,唯一能够记在心里的也只有排位上的名字,心里很想要同她说两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哥哥总说她小的时候夜里很不乖,乳母根本哄不了,阿娘便把她放在自己的心口睡。 她生病的时候,母亲整夜整夜抱着她不睡觉。 那些在许凤洲如数家珍一般的温暖记忆里,应当有一个美貌温柔的女子。可她的心里却一片空白,她最初来自母亲的温暖全部来源于莲生娘。 她能记得的是自己刚被莲生哥哥捡回去时,莲生娘温柔替她洗澡,喂她吃药,夜里担心她怕,整夜整夜抱着她睡的情景。 她知晓自己的亲生母亲一定会爱很爱自己,可她一点儿也不记得。 她心里充满愧疚与遗憾,面对着冷冰冰的排位泪流不止。 “阿宁不记得没有关系,阿娘不会在意这些。” 许凤洲见她自进来后眼泪都没停过,替她揩去眼泪,哄道:“路上都不曾好好用过饭,咱们去用晚饭吧。” 桃夭“嗯”了一声,同他们一块出去。 走了没两步,见许静宜仍站在那儿,眸光闪动,像是哭了。 她心道方才二姐姐在外面听见自己已经嫁人了也是这样伤心,果然如同哥哥所说,从前二姐姐也很疼她的。 她问:“二姐姐不去用饭吗?” 许静宜道:“就来。”言罢把香插在香炉里,慢慢跟在后面,听着走在前头一向严厉的父亲同哥哥,正温声细语地哄着失而复得的小妹。 她紧了紧身上的杏色披袄,只觉得今天的秋天,好似比往年更冷。 这时走在前头的小妹突然停了下来,似在等她一块走。 她迟疑了一下,才跟上前,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她的手。 许静宜抬起眼睫,同小时候一样爱笑,眼睛微微有些红肿的少女低声道:“二姐姐,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很好的,你别替我伤心了。” 许静宜嘴巴动了动,应了一声“好”。 桃夭笑了。 她想总不能因为她回家,每个人都要伤心一会儿。 人生在世,得向前看。 晚饭过后,桃夭安顿好宋大夫同莲生娘,天色已经很晚,已经累极了的桃夭由赵姨娘领着去了自己的住处。 她走丢时年纪尚小,还同母亲一起住,如今回来,赵姨娘收拾了一间不算很大,但是极为雅致的院子给她住。 院子名为栖迟轩,与隔壁许静宜住的寒亭轩只有一墙一隔。 赵姨娘领着桃夭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柔声问:“妾身也不知晓阿宁喜欢什么,阿宁若是不喜欢,咱们明日再重新换一套喜欢的。家里人少,好些地方都空着。” 许家是望族,光许贤这一辈就好几房。 但许贤早年就同家里分了家,并不同其他几房的住在一起。 而许贤只有一妻一妾,膝下只有一子二女。自从妻子早亡后,便再也没有续弦,家里的家事由赵姨娘打理。 赵姨娘虽为妾室,但人极识大体,这些年将家里打理得极好。 便是许凤洲待她也是极敬重。这些之前许凤洲已经同桃夭说过。 许是从前穷惯了,桃夭对于吃穿住行一点儿不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已经很好了,笑,“辛苦赵姨娘了。” 赵姨娘见她在外头吃了那么多苦,性子却这样好,想起自己的女儿,道:“阿宁如今回来了,可多同你二姐姐走动走动。她那个人,总不爱出去。” 说着说着,她眼圈红了,又觉得自己十分失礼,忙道:“那阿宁先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即刻叫人通知妾身。妾身这就去准备香汤沐浴。” 待赵姨娘离开后,十分疲累的桃夭躺在榻上望着外头的一轮圆月,总觉得自己恍若梦中。 许是累极,未沐浴她就睡着了。 这一夜她睡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还在万安县那栋绣楼。 彼时阳光正好,她正倚在窗边看着外头绿荫如盖的树发呆。 俊雅如玉的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拥入怀中,轻声问:“做好的簪子呢,怎不给我?” 她忙解释,“我只是以为先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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