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暝忙道:“若是睡熟了,那自是不过去了。只是,沈家那头的事,总要再问得细致些。” 薛凌瘪嘴,虽有不耐,想也是没法子,朝堂如何,早间是没说,该问还是得问。只往日逸白都是自行前来汇报,今儿倒要自己走过去,说的好听叫相邀……说的难听…… 她没继续往下想,软了口气抱怨:“一天天的,不是这样就是那样,我从没听过什么水斋,我不去,他还不是要过来。” 这些弯七倒八的事情,越想越乱,越想越觉得人人有所图,事到如今,逸白也犯不上得罪自己,请自己过去,未尝不是在给面子,只是…… 薛暝温声劝,道是既园中有事,白先生忙些,又恐打扰薛凌歇息,估摸着明日才来。既醒了,睡前又得了话,过去一趟也好。 薛凌默然算是认承,抬眼往门外看天时,只想着别去太早,赶着点就行。这一觉似乎并不太久,门檐外阳光还未见橘色,她张口要道“再等会”,耳朵里又听见那种微微啜泣声。 蹙眉再听,目光与薛暝交汇,他也一脸懵,显然也是听着了,这声音还颇有耳熟。没等他开口,薛凌大踏步跨出门槛,循着哭声一路寻过去。 转过拐角,又过回廊,听着是她住处的后花园子,正在寝房的后方,隔了一重假山俩花圃,无怪乎声音隐隐绰绰。这会走到前厢房来,开阔处顺风反倒听得清了。 人走到隔墙圆门处,映入眼帘是园子角落围站了三四个丫鬟,各自躬着腰不知在瞅着地上什么。中间蹲着的那个,背影瞧来是含焉模样。 薛凌停脚伫立在门口,垂目想了一瞬,蹲着的人上身是玉样雪锦的衫子,下身姜黄色罗裙堆叠在地粼粼如浮金,显然不是个下人打扮,自己住处,除了丫鬟,别无女眷,定是含焉无疑。 以至于她又添迟疑,不知这大好光阴,这蠢货在这角落里哭个什么鬼,莫不然是……梦到申屠易了? 薛暝站在身后,见薛凌迟迟不进,他不好先探身进去看,又听得里头姑娘家哀哀急啜了两声,跳脚一般念:“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离得近了,也听出是素日里含焉的声音,忍不住轻道:“怎么了。” 薛凌回神,高呵一声:“都在那闹什么。” 几个丫鬟齐齐偏头,含焉先回转脑袋望了一眼,才起了身,抖抖衣襟,小跑几步过来,抹着眼睛问:“你怎么来了,昨儿就不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说罢又往眼角抹了两抹。 薛凌看看她,又偏脸往那角落里看,隔得远,几个丫鬟挡着,并没瞧出什么来。心下反倒松了口气,瞧不见是好事,几尺长个死人躺在那,没理由瞧不见,既是瞧不见,显然不可能是申屠易躺在那了。 人这样怪,明知申屠易不可能躺那,她居然就担心莫不是申屠易躺那了。 含焉看见她来回瞧,垂目好像有些不好意思,碎碎移了两步要挡住样子,薛凌懒得再作探究,冷道:“什么死了要哭。” 又俩个丫鬟迎了过来,先道:“姑娘怎么今日转到后院来了。”又刻意逗含焉般努着嘴嗤嗤笑道:“没死的没死的,是只猫儿吃撑了,姚姑娘急着了。” 话音才落,含焉跺脚道:“没死也要死了,哪里是吃撑了,就怕是尖刺卡着嗓子了,这可怎么办啊。” 薛凌适才彻底放下心来,抬脚往里行至角落处,果见个尺余长的三花黄狸躺在地上张着嘴一声一声喘出气,肚皮高鼓,看上去比脑袋大出两三倍,带着畸形的怪诞。 她畜生见多了,从没见过哪个畜生东西能把自个儿吃撑死,没好气道:“什么撑着了,这是不是要下崽了。” 丫鬟忍不住哈哈两声,道:“姑娘,这可是只公猫。” 薛凌没笑,又瞅了瞅,果然是,尾巴处缀着两丸子,公猫无疑。心下道见鬼了,问:“吃什么了能吃成这样,别是肚子生了虫。” 几个丫鬟还是笑:“不是不是,昨儿见着还好好地呢,定是撑着了,奴婢早说与姚姑娘莫给太多的。” 含焉急急上前两步委委屈屈念叨:“怪我怪我,哪知道这猫也能撑着。”说罢又蹲下去伸手轻揉着猫肚子,那猫不知是温顺还是真要死了,总而也没反抗。 薛凌好奇,壑园是不缺吃喝,可特意拿来喂猫多不过捡两碗残羹剩饭,能切几条肉已是闲得慌,怎么还能撑死去,奇道:“什么东西紧着畜生吃,能撑死。” 小丫鬟叽叽喳喳将事说了个大概,原是淮水北处开春晚,夏日来的也晚,咸淡水交界处有种鳌虾,三月底四月间肥籽现身,七八日脱籽就不见了踪影,再出来又得等来年,稀奇的很。 那边渔人一到季节,就昼夜等在水里,捕了来,一路严冰护送进京。今年各处不太平,路上走的艰难,到了壑园里,就是这堪堪五月天了。 薛凌听得是个奢靡物件,难为含焉能拿来喂猫,左看右看那猫一副命不长久的样子,也没太计较,只赶着话头道:“千难万难运过来,人没吃着,还能撑死猫。” 旁儿丫鬟笑声银铃一样,抢着道是“就不是给人吃的。”没等薛凌问,三四个人说书一般各人说词,原这虾虽肥腴,运进京来给各家,却不是为着个吃肉的。 宅中管事接了手,只吩咐刮下腹部指头大团虾籽,再将外层的撕开不要,唯取中间那小点,而后淘洗干净,封入新酿的酱油里,渍上三五月,过滤出来,穷尽物力,废极人工,取几滴鲜气而已。 “虾呢?” “一并丢了。”丫鬟还在笑,说是冰的久了,肉味反不如新采的河虾,谁吃去。午间正要招呼人拾掇了要往外扔呢,恰撞上姚姑娘,闻着腥味还以为是鱼碎,要讨些喂猫。 含焉答话:“是我瞧丢了可惜,想起这猫,就多拿了些来,哪知道吃成这样。”她没抬头,只顾揉那猫肚子,语间担忧不改,翻来覆去问:“这可怎么办啊。” 薛凌手在腰间处蹭了又蹭,嘴唇抽动,良久转头看薛暝,强笑似要开口,却又没说出什么来。 薛暝只当她是心疼这猫儿,上前两步跟着看了看,道:“不然试试让它吐出来,没准会好些。” 丫鬟听得拍手喊:“哎呀,没准这是个法子。” 含焉惊喜抬头问:“这可怎么才能吐出来?” 几个人吱吱呀呀讨论着,说不然也学治病,去问白先生讨副催吐的药来灌下去。 薛暝偷眼看薛凌脸色,一边敷衍这几个小姑娘,说可以试试,说着话间,那畜生东西好像是愈发严重了,嘴张的老大只有出气没进气。丫鬟哎呀声不停,一人忙说就去拿副汤药来,死马当成活马医。 薛凌站在那,手还没从腰间拿下来,似乎是手上沾了什么东西,怎么也蹭不掉。天边斜阳染黄,风里尚有微微腥气浮动,不知是不是丢的虾子这猫撑死都没吃完。 世事是怪,她想,临睡前听人说剖腹十人剜不出一粒粮。 一觉醒来,畜生能被膏脂撑死。 薛暝试探道:“不然,直接……掏嗓子试试?”貌若是在问含焉,实则是小心翼翼在问薛凌。 含焉仰头,泪眼汪汪问:“这可怎么试啊。” 话音未落,薛凌上前一步,冷道:“让开。” 众人皆是一愣,薛暝了然她是要动手,张嘴想劝,薛凌已然蹲了下去,一手将含焉扯开,按住了那狸猫脖颈,道:“寻个趁手树枝来。” 说罢直了右手等接,袖沿顺势退至肘处,露出一截手臂。薛暝还待说他来干活儿的好,含焉小声惊叫,唯恐薛凌伤了这猫,旁边几个丫鬟也霎时没了笑意。 又听薛凌道:“算了”,登时将右手缩了回去,直接将袖口挽起,左手移到猫头上,稍一使劲,将猫嘴捏的开势更大,这会想闭也闭不上了。 虽是半死不活,畜生被人拿捏时也挣扎的厉害,薛凌稍转头道:“按住它。”薛暝见这模样,断定是劝不住,转两步寻了个方便位置一并蹲下帮着按住,薛凌甩了甩手,并指就要往猫嘴里探。 含焉愈急,焦声道:“这能行吗,这要是……这要是……这不是去取药了……不然再等等,这万一……” “算我的。”薛凌吼道,话里似有怒意,吓的周遭几人身子一震,再没人发出半点声音。她却又突然平复下来,淡然道:"算我头上,都算我头上。 万一死了,就当是我宰了它。" ----
第1014章 洗胡沙 说罢三指蜷着,两只并拢,半只手都塞到了猫嘴里,含焉“哎呀”一声转了脸,只听见“嗬嗬”几声呛喘,跟着一声猫叫极惨戾。 几个丫鬟各自退了两步,不知是为着猫,还是为着薛凌方才凶相,含焉忍不住再回转来看,薛凌正慢慢往外取手,好似抓着了什么,但两只手指拈不牢实,拿的艰难。 那猫嗓子眼才得了空隙,腹部一缩就往外呕,饶是薛凌眼瞅着再顾不得马上往外取手,仍被吐了一手腥臭,幸而薛暝按的牢实,不然这畜生不定得跳起来。 她烦躁抖了抖手,再看地上一堆呕吐物之间有枚虾枪带血,正是虾脑袋上那根硬刺,方才探手进去就摸到,在下颌处卡的纹丝不动。应是这蠢货吃的多又急,腹中难熬,喉咙也不安生,这才躺这了。 思量间猫又吐出些许,未消化的虾肉之间裹着血丝,眼睁睁瞧着肚子平了小半。薛暝松手站起,一面吩咐丫鬟去取水,一面撩起衣襟要擦,薛凌自没让他擦,只顾着自己甩的艰难。 那猫脱了束缚,果真翻身站起,又呕得一嘴,转头跃过隔墙不见了踪影,含焉“哎呀”两声猫,又哎呀两声薛凌,又转回去看猫,好似一时之间不知哎呀谁好。 俩丫鬟相觑几眼,复站回来,试探道:“这,这猫莫不然好了?” “真没想到就好了。” 几句话后才记起身上有帕子,拿出来递给薛凌。薛凌默然接了,勉强将脏污擦去,顺手丢在地上,也没说别的,转身离开想回去拿块胰子洗洗手。 云影暮色悉数袭来,薛暝小跑着追上,含焉与几个丫鬟在身上窃窃私语,一说这法子也太灵光了,一说寻常人哪敢伸手去掏,又说这是不是太冒险了点,没准明日那猫就没了。 大抵含焉日常是个好相与,越说越没个边际,忽而间谁低低说得一句:“薛姑娘,今日也太凶狠了些。” 含焉瞬间变了脸色,抬头瞧去,瞪罢一眼,却又没说什么。丫鬟见事不妙,赶紧找补道:“不是凶狠,我瞧是果断的很,你看那猫儿不是就好了,岂不比你我在这白白念叨大半个时辰强的多。” 含焉缓和些许,微笑笑仍没说什么。门口又复有人大呼小叫,原是先前说要去取药的丫鬟回转来,跑到众人面前气喘吁吁道是没有没有,人喝的药且要熬着,如何立时给个野畜生变出药来。且拿了一方在外院煮上了,等着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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