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信上劝自家儿子:“我儿且候,合家即至。”又夸薛凌:“不知是谁家小儿,妙不可言,待去了,细说与你。” 收到此信时,沈府死讯未来。信上内容是为大逆,沈元州不敢久留,阅过即焚,一面怨父亲起了二心,一面又免不得庆幸,若真能来,也好,自己短时内无论如何不得回去,家眷来了此处,少个后顾之忧。 坑灰未冷,双亲俱断,手足不存。 他在一屋血腥气里贪婪寻觅烬中余温,痛悔自己没早做打算派人去接。沈府满门死绝,自己确然不可能再回去。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知道自己的性子,绝无可能带兵回去讨逆,干脆就死了诏自己回去的心,一了百了,快刀乱麻,杀鸡儆猴。 旁人看了沈府下场,回与不回,总要多几分思量。 天子魏塱,做出这种事……悲愤交加,沈元州难免偏执,怎么想,都觉得不足为奇。 寂静之间脚步声起,来的是刘聿。他已收拾了行囊,却没立时走。人冷静下来,又多想了些,回转问沈元州:“将军可想好了,我这一去,再无回头。” 沈元州歪着脑袋,一时没答,明明在笑,然刘聿只觉的阴戾异常。跟了沈元州这么久,实没见过,倒非觉得可怖,反心生不忍,回头示意外屋道:“怎么还没人收拾,死了也无妨,总有法子遮掩,咱们去了棱州……就……” 沈元州“嗤”声打断,“嗬嗬”笑道:“去了棱州,去了棱州”。一句话颠三倒四方说完:“去了棱州如何,咱们……去了棱州……”他蓦地高声:“咱们是今日才去的棱州吗?” 他扬手指天,一片暗红的袖沿晃开,癫问:“咱们是今日才要去棱州吗?” 刘聿收声,无礼垂头,轻道:“我这就去。”他转身出门,又回头看还站在原处的沈元州,血与泪流了一脸。 确非今日才要去棱州,早在年初初,就去了棱州。刘聿看地上祝详,赵德毅总算找着人来收尸,不忘与刘聿道:“这好歹是个监军,就这么死了,我不敢随意找人来处理,你这是要出发了吗?” 刘聿无声摆了摆手,又龇牙指了指里屋,示意赵德毅千万别赶着去触霉头,且小着声点。 赵德毅应答,刘聿再看地上,叹了声气,先往门外走。只记起棱州刺史雷珥,当日也曾这般躺在地上,或许事情从那时候起,就已然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屋里沈元州还在回溯,登基,安城、春试、霍家、外戚,宁城、垣定,往事浮于眼前,沈府,本来就和这些人和事没什么两样。 他记起孟行等人皆言是天子遣人斩杀霍云旸,莫非,他沈元州也要落得和霍云旸同样下场? 到底是哪年哪月信错了君王,或许去岁就该将父母接过来,这是个什么皇帝……他头痛又起,思绪难以为继……记不得魏塱登基那年,沈伯清与他在沈府同席相议。 “黄霍两家保的天子,薛弋寒死了,江齐两家都称了万岁,你说龙椅是篡的,你要造反啊。时也命也,丈夫顺时而动,顺命而为,争什么过往,你倒是,去与我挣个前路来。” 烛火忽明忽暗,薛暝在微光里弯了嘴角。虽不知道薛弋寒的印如何到了江府手里,然薛凌与江府过往渊源,这也不足为奇。他既知薛凌身份,自然知道这印是她父亲的,无怪乎要紧。 她从来,心软情重。 锁无声扣上,“薛弋寒”三个字,又藏入一方金玉之间。 ----
第1024章 洗胡沙 初三夜,月如勾。 薛凌在一桶热水里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直至丫鬟来催,迷糊睁眼又忙不迭去了床榻,一夜好眠后,晨来天高云阔,果然是要就此放晴的样子。 因着昨日交代,含焉回来的格外早,薛凌早膳用过不多时,便见她畏畏缩缩往院里来。 那三花猫不知从何处箭一般窜到了脚下,慌的含焉惊叫了声,瞧清是猫,吓的连捂了两下心口。 薛凌本坐在檐下要等,看她一副做贼模样,只得起了迎上前,面上带笑,嘴里却是句低低埋怨:“你见着鬼了吗。”往日就算了,现儿个住处多了俩姓霍的,说是去西北才跟着走,难保这两日都在哪处盯着。 含焉撞着薛凌,方安稳了些,张口要说,薛凌又低声道:“嘴巴闭上,喂你的猫,出去再说。” 含焉看她两眼,虽没明白过来,倒也识趣,应答了话,又小跑着往里,不多时依着昨日样捧出个小碟子来,老老实实蹲在那喂了一刻猫, 日上三竿,薛凌说闲极无聊,要往园外去。底下熟知她脾性,自是一概称好,只问可要带上吃食饮水。薛凌道是不必,转头问含焉去不去。 含焉笑说也好,近来没跟着出去施药,好些日子不曾上街了,她倒是要回房换个衫子。 几人笑闹,薛暝先去备了马车,一群人出了门,薛凌与含焉上了马车,旁的散尽,只余薛暝跟着。 离了壑园不远,含焉便鬼祟去掀帘子,左右瞧过一圈,看无旁人,回转来与薛凌道:“吓死了,这几日姓陈的账实在多,我背艰难,凝神间,白先生突然就进来了。” 话间余惊未散,又后怕道:“我怕他瞧出端倪,大气都不敢喘。” 薛凌顾不得回忆陈僚是谁,心中连连暗骂“蠢货”。逸白何等人,一定察觉了含焉不对,回去又得想法子遮掩。 她面上不表,安慰道:“没事,你只说专心做账,被来人吓着就是了。” 含焉道:“我是这么说的来,哪知他信与不信。我想你若是能让他知道,直接问他就是,让我去瞧,显是不能让他知道,这偷摸行事,我实在撑不住胆子。” 薛凌笑道:“没事,你瞧着了就好,记清楚了吗?” “清楚,我没做旁的,就记这个了。” 薛凌又问:“账目来往,经手人名讳住处都有吧” “这些都是要紧事,当然有。不仅是经手人有,就算中间人,也是要写明白的。” 薛凌了然,得意更甚。她又哄得含焉几句,马车直往临江仙,落座上茶布了点心,即唤人传了笔墨来。 含焉接过东西,自寻了角落处凭着记忆写的专心。薛凌随手拿了碟糕子往窗边软榻一趴,吃着看着,护城河外金光一片。 战者,兵与粮。兵在沈元州手里,粮在霍云婉手里,好在,这两方自己都能伸手去摸一摸。 逸白处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账目一事,依稀记得他给过副本,自个儿要看,本是随时都看得,随意遮掩两句,估计也不会猜自己遣含焉去偷记账目。 她问薛暝:“李敬思那边如何说。” 薛暝道:“今日应是随时都去得,这会他定然不在朝堂上了。只是明日说不得时辰,怕是要等晚上。” “如何明日说不得。” 薛暝提醒道:“明日有祭,文武都要跟过去,不知何时才散。” 薛凌始记起五月五正阳,天子要开祭坛行傩戏以驱邪。她欢喜更甚,将碟子往薛暝面前凑,示意他自拿着吃,道:"是了是了,我倒忘了,这事一结,咱们立时就走。 明儿晚间……“她摇头,整个人从软榻上跳将下来,略仰头看薛暝,神采奕奕道:”不行,明儿晚间我去瞧苏凔,与他交代些事,咱们后天走,一大早就出城。" 薛暝目光温溺在碟子上扫过,一碟浅粉桃花像刚从姑娘脸上摘来。他没拿,只笑道:“好,难得这两日晴好。” 薛凌又道:“你可要备些衣服,这一路风大沙大,折腾的很。”她记起什么,转头脆喊:“含焉。” 含焉正冥思苦想,下笔如神,猛听的人喊,纸上笔锋斜了十万八千里,抬头瞧见薛凌满脸期许盯着她,不知所谓何意。 再想来,薛姑娘,就没几个时候喊过她名字。 薛凌上前几步,明朗笑问:“我要回平城了,你可要和我一道儿回去。” “啊?”笔又划拉出老长一道,她下意识垂头,手忙脚乱去理纸上乱墨,半晌见薛凌还笑眯眯望着她,连说话都开始结巴:“怎……怎么要回去,何时,怎么,咱们……什么……何时……” 她问:“如何回去。” 薛凌对这突如其来的惊恐有些莫名其妙,仍期许瞧她道:“你想回去,咱们后天就走。” 她老实计划着行程,稍有为难道:“我倒忘了,你不会骑马。也无妨,我遣个人带你。”薛凌转头与薛暝:“咱们有人能带着她吧。” 薛暝点头,薛凌复笑与含焉道:“这次回去,平城就是我的了。你瞧……”她点了点含焉还未写尽的纸张:“咱们什么都有了,我定能将平城拿回来,你可要和我一块儿走?” 含焉全身发紧,又听薛凌自顾念叨:“也不知咱们去时,那边仗打完了没有。” 许是含焉迟迟没应,她催问:“你走不走呀。” 含焉目光躲闪,不敢瞧她,半晌嗫喏不出完整句子,薛暝上前,轻道:“不如事成之后回来接她,此回过去事多,万一顾不上她。” 薛凌笑意褪尽,垂头道:“也是……”连着念叨了两回,方道:“我倒忘了,你……”她转身:“你过去不好……” 房内就此沉默,含焉紧着心将人名写完,递给薛凌道:“就这些了。” 薛凌接手粗粗瞧过一眼,详细固然好,但得二三,也足够她去找人,写得几笔就够了。 当下谢过含焉,道是去吃些东西,午间暑热,下午再回的好。含焉虽应声,却不知如何,似乎忽生隔阂。往一旁咽了几口水,便支支吾吾说闲坐在此,好生无聊,不如另寻去处。 薛凌道:“也好,下午我还往别出去。”说罢三人一道儿下了楼往马车上回壑园,途中又强打精神安慰了数句含焉,只道是随意些,不必太过惧怕逸白,即便给他察觉了也是无妨,自己是有账目副本的,懒得看才让含焉去抄,并非偷窥。 含焉稍有喘息,终不似来时热情。薛凌将抄好的名目对折,细心放入袖里。回到园中时,旁人笑言如何倒回来的这般早,含焉笑答了句,薛姑娘晚间有急事。 她听得薛凌要往李敬思去处,此话算不得扯谎。底下丫鬟素知两个姑娘日常,也没不开眼继续追问。 薛凌充耳不闻,大步往里,薛暝追着进去,隐约吸鼻声若有似无,一瞬即消。转脸过来,是薛凌眼里淡淡红晕直染到眉角,仿佛还挂了轻微水汽。 “她如何,不愿跟我回去?” ----
第1025章 洗胡沙 薛暝一怔,却见薛凌“哼”声转回去,恼恨一般:“无所谓,她是个什么东西,回与不回有什么干紧。”说罢自去了里屋。 薛暝轻脚跟上,并未出言再劝。平城如何,不必多言,现如今又是兵戈之地,寻常女眷,哪有往那破地儿去的。何况含焉在此仆从成群,锦衣玉食,想回去吃沙,才叫有违常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6 首页 上一页 640 641 642 643 644 6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