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指了指外头,道:“蠢货,城外四面八方都是路,哪一条跑不得,你要死在那别拉上我。” 她重重将罐子盖拍实,唐涧气她口无遮拦要伸手,薛凌只将罐子举起晃了两晃,这事便罢了。 唐涧悻悻坐回身子,打量她道:“你可真是怪,不像个小儿,明天要是死了……” “滚。” 午后太阳见斜,还没看到齐清霏人影。薛凌遣薛暝去问过,方知沈元州派人往外打探胡人动向,遇着了齐清霏,一并带着去了,陈泽也跟着。 虽听过是往城南,权当去玩,不必担心安全,她仍疑心沈元州是借机查陈泽,不然那蠢货马都骑不好,如何能跟着去行打探之事。 然这会不可能去把人给拎回来,只能忍忍算了。申时末,沈元州亲来,递了牌子给薛凌,允她自由带人出去查探。 二人皆是认定明早动手之后,胡人必会全力攻城,故而布防诸多要务,交代过事情,只问了句:“你当真要去?” 薛凌懒散了半日,难得有闲心,院里置了茶水,一手抓着碗慢条斯理喝的起劲,一手接了牌子拿着看,道:“我为什么不去?” 沈元州道:“薛家……只得一独子,你有个好歹……” 薛凌丢下牌子打断道:“你死了,我爹是逆臣,你登基,我爹是前朝逆臣,他与你毫无干系,你当年旁观,为何今日劝我?” 沈元州多少还是听出她不满,叹道:“不是劝你……只是……这事儿让别人去办也行,我有些不明白,何以你要亲自去。” “他与魏塱合谋,陷害我爹,死在别人手里,我实在不甘不愿。”她端着茶碗,吹着浮沫,在唇边将喝未喝。 沈元州轻叹了声气,道:“我猜你也是因为……”说着话却落到了薛凌手指上,疑惑眯缝了眼睛。 薛凌不查,还以为他不想说完,轻啜了一口茶水,搁碗笑道:“那不必多说,愿我明日马到功成。” 说完才发现沈元州目光跟着自己手走,奇道:“怎么了?” 沈元州目光没收,微笑道:“你握茶盏的姿势很怪。” “哪里怪?” 他目光缓缓上移,定格在薛凌脸上,道:"寻常人拿茶盏,四指在前,拇指在后,与食指位置差不多齐平。 你是薛弋寒后人,惯拿刀剑,应该拇指高出一些,旋握才对。" 薛凌一手抓了碗,拿起来看了看,疑道:“还有这讲究?哪来的歪理邪说。” 沈元州目光未收,逼视着她:"有的,我以前也没注意过,还是去了京中听人说的,后来观之,确实如此。若非刻意,不然习武之人会以抓兵刃的习惯抓茶碗。 你怎么会,和寻常人一样握茶碗?" ----
第1074章 常 薛凌笑将茶碗丢回桌上,道:"你拿与我看看,我是从没注意过这个,怎么,你家没请老师教授用茶之礼? 也就是这些年没人管我,不然,那老不死还要责我举止不端。" 沈元州仍盯着她,伸手拿了茶碗在薛凌面前晃过,这才收了目光,含笑道:“什么老不死。” 薛凌特看着他手,寻常道:“我小的时候,城里来了个老不死,说是我爹的老师,一并来教教我,驾子大的很,张口闭口说他教过几朝先帝。” 她指了指沈元州手:“我看出来了,你这确是拿刀的架势,怎么用到了拿茶上头,给人看见,有轻狂不敬之嫌。” 沈元州跟着翻了翻手腕道:“往年没看,拿惯了刀兵,拿别的也习惯握紧点。你说不敬,还真是。” 说罢搁了碗,道是“别处还有的忙”,要与薛凌请别。薛凌笑道:“这是你的地方,我不过寄居几天,哪里用的上请别。” 沈元州笑道:“那我便去了,你晚上还是小心些,不可离的太近。” 薛凌称好,他方转身往外,行出一段距离,稍稍回了头,看见薛凌举着茶碗看的专注,似特意在研究手指怎么拿。 他记得薛凌身旁随时有人跟着,忙回正脑袋走出院外,有些念头,并不强烈,但又挥之不去。 薛凌握着杯子不敢放,直到薛暝轻说了句“人走远了”,她才霎时将碗丢在桌上,反手摸到后背,只觉里衣湿透一片沁凉。 薛暝已然忘了这茬,道:“怎么了。” “他认得我,我们不能久呆了。” “何以见得?” “手。”薛凌伸出右手,摇了两摇,道:“手,是我忘了,上次与他撞到,我去李敬思处,见着他,说过手的事。” 她又抄起那茶碗,拿与薛暝看,道:“瞧见了吗,刚才他说的那番话,是我当时说与他的。” 薛暝想了想,记起些来,只说当时还奇怪,平白无故薛凌说这些做什么。事后和沈元州再无交集,谁还能记得这个来,倒是沈元州记这么清楚真是怪哉。 可人哪有凭一只手就确定身份的,虽要提防些,倒也不必太过紧张,薛暝道:“可能只是说来有趣,他听着好玩,恰好记着了。” “不是……不是。”薛凌摆手道:“他一定是有什么地方怀疑我,怪我……习惯了。” 若非刻意,拿惯兵刃的人确实是会抓握茶碗,坏就坏在这個“若非刻意”上,苏府几年,来往各处都要恭恭敬敬,拇指高举要不得,苏姈如多次提点,她硬是将拿碗的习惯改了来。 回壑园后自在,也再没改回去,当天在李敬思处遇着沈元州一时露怯,找不着别的话由,随口扯了句,谁能想他一直记到今天。 她想刚才应对该无破绽,但沈元州肯定是起了疑心,后头拖不得,不然,以那人往日行事手段,就算不杀了这一行人,也会尽早调离,绝不会给自己下手的机会。 她甚至不敢在此处再多议事,拿了牌子道:“走,出去说,今夜都在外头,别回来。” 薛暝应声,跟着一并往了屋里取水囊干粮等物。妥当之后,见薛凌在门口迟疑,薛暝问,她道是“早上唐涧过来,说要有人跟着我们一起去才行,那会沈元州却没刻意提起,这还要不要人跟啊。” 薛暝想了想,不知如何抉择,又听她道:“算了,还是去叫个人,省了沈元州疑心更重。” 她将牌子递与薛暝道:“伱带人去城门口处等我,我往校兵处喊个人。” 薛暝不想她独身去,接了牌子道:“只为稳妥故,怎么还要跑那么远,随意找个人就是。” 薛凌指了指校场方向,笑道:“不好,我曾应过人家,不好出尔反尔。” 说罢先下了台阶自己往外头去,薛暝拿着牌子叹了声气去喊周遂等人往拴马处,霍知凑到近处,轻道:“你当真就不再劝劝,我也知道明日她多半不会死,但是人总要考虑长远些,为什么要给以后使个绊子在那,这事儿轮都轮不到身上,非要抢着去。” 薛暝手上套马没停,道:“你们都没想过她现在如何,说什么以后如何。我只是她下人,你别替我逾越本分。” 霍知还要说话,薛暝将马绳交与他道:“你去就去,去就走,不去自个儿回。” 他叹气接了绳子,翻身坐于马上,跟着薛暝行马到了城门口。薛凌来的也快,身后是熟面孔,原她去找的,是前日跟着运粮的那个吴栋,另一人也是,只底下营兵,没问过名字。 薛暝无甚想法,下马与守门的递了令牌,提点着开门,这样薛凌就不必下马。霍知又是一个叹气,若想博取沈元州信任,就该让他贴身的人来,特去校场找个百夫长,百无一利,反有欲盖弥彰之嫌。 只这会人都来了,劝也劝不得。守城的卒子得令,以一根实心浇铁铸的棍子在轴承处旋开条门缝,特交代道:“天黑到五更这段时间,是谁来也不开的,你们回来也不行。” 薛暝收了牌子,薛凌已一马当先出了门,因门缝狭窄,众人只能一一通过,再追出去,瞧见前头跑出老远。 直跑了半刻功夫,薛凌方勒马,指点众人道:“并无旁事,今晚主要是往城北方向来回看看,若有胡人兵马异动,及时相报。” 又问薛暝:“信烟都带了吗?” 薛暝点头,薛凌指了指空中,道:“晚上信烟不好辨认,一次多放几根。”又转脸与周遂道:“兵分两路,你带人走东,我们走西,合围查探,若无意外,明早四更半,在此汇合。” 周遂称是,回头喊了几个人要走,薛凌与那营兵道:“你随他们去吧,王上说要城中人跟着,可能是怕我们初来原上迷了方向。” 那人只是微末卒兵,能被点名来是与吴栋相熟,听得吩咐忙答了“得令”,随即跟了周遂去。 此处剩下的除了吴栋都是熟人,薛凌扬手令了马往前走,一边道:“咱们也走吧,自在些,就当出来跑马。” 霍知与薛暝二人不晓吴栋如何,皆只应了声是,那头薛凌镇定问起:“前日见吴大哥马上功夫甚好,是什么时候入的行伍。” 吴栋似有些不自在,身子坐的笔直,道:“不是……我家祖上七八口都是役卒,骑马是……要学的,几年前,打过,去年,也打过仗,所以就……” “原来如此,怪不得。”薛凌笑答了话。 役卒就是在册不在位的兵卒,无诏则作寻常人,该务农的务农,该放马的放马,朝廷不用给饷银,但役卒可免赋税。 战事一起,役卒有一个算一个即刻归营,不像寻常平民还讲究个抽丁之数。而役卒的名额,基本也是一代代传下来,父死子继,兄亡弟替。 既然知道多半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卒役大多会学两手防身本事。太平年间,地方官年年点册也会讲卒役拉出来训个十天半月,识文断字也是有的。 这样的人,未必全当得百夫长,但当个百夫长,显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作闲话:“去年,是个什么年。” “去年是霍将军在此。” “哦。”薛凌了然。去年战事,没过宁城。如果吴栋也被征召,就是说他祖籍在此处,至少在三城之内。 几人默默跑出一阵,差不多过了宁城北门线,薛凌遥遥一指,道:“稍后咱们还是要分开些,马匹多了,带起的尘沙大,人倒是看不见,但胡人训鹰,他们会根据鹰的反应来推断四周是否有人。” 各人称是,吴栋道:“你……不是外地来的吗,怎么这么了解胡人。” 薛凌笑笑回头,道:“是也不是,我以前也打过仗。” 吴栋霎时热烈,道:“你也是役卒?” 薛凌摇头,他又垂头去,落寞道:“谢你点我,我还以为当天是句随口话。” “何以是句随口?” “除非立大功,不然上头人哪记得底下是谁?” “你入营数次,没立功吗?” “活下来就不易,说什么立功。”吴栋扯着马,往薛凌近处走了些,道:“这几年,打仗都是守城,守住了,是上头的功,守不住,是底下的过,怎么会有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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