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充耳不闻往院里走,霍知只恐她去生事,小跑两步把人拉住,轻道:“我们初来乍到,与齐家姑娘素无渊源,小少爷不必太过……哀痛。” 薛凌看了看他手,缓缓抬头红眼盯着人。霍知面色不改,续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何况现在是两军交战,天命而已。” “素无渊源,她抓箭做什么。” 霍知颔首微笑道:“齐家姑娘年幼心善,不知兵不厌诈,看见小少爷在下方,一时情急尔。此乃阴差阳错,非人之过。” “这话你信吗?” “诸人都是信的,现在是……”霍知看着薛凌,目光不闪不避,仍抓着她没放:“小少爷你信不信。” 屋里薛暝走了两步到窗前,把齐清霏的手放回褥子里,转身追出来便看见霍知拉着薛凌不放,忙上前扬剑逼着霍知松了手。 再看薛凌腰间斑驳点点,果然是在渗血,薛暝轻道:“回屋上个药再说。” 霍知朝着薛暝稍躬身,复与薛凌道:"现城中战事焦灼,各人都是弓上弦紧,稍有差池,就要断开。 还请三思。" 外院陈泽大吼:“放我出来,你们把门打开放我出来。” 薛凌指了指齐清霏房间,问薛暝:“你看过没,她怎么了?” “她……她回去了。” 一声凄厉狗嚎从角落冒出来,众人看过去,却见平日那俩亲兄弟一样的畜生不知如何翻了脸,倒也没开肠破肚,只那豹子将狗死死按在了爪子下龇牙咧嘴,“嗬嗬”作势欲咬。 薛凌叹气要过去,薛暝拦着她道:“小心,是不是……” 薛凌将人拨开,几步路毫不迟疑。豹子见有人来仍不收凶相,牙露的更利,涎水只往下滴。 薛凌伸手,缓缓伸过去。豹子闻了两闻,似乎平静了些,渐收了牙齿。薛凌手落在头上,轻道:“你回去吧,等我找個人,把你送回去。” 薛暝剑剑跟过来,却见豹子呜呜两声放了爪子,狗一跃而起往齐清霏房里跑。豹子瞪着薛凌,转而也翻身窜了去。 她站在原地,手还没收,呆愣许久才捂了自己腰上伤口回房。外屋桌上有伤药布条,这些东西原行囊就有备着,不必特意花功夫找,另有个铜盆盛了大盆清水。 还是痛,忍一忍倒也能过去,但还是痛。薛凌上前,手浸入水里慢慢搓着,想是要洗洗再上药。 薛暝跟进来,轻道:“她……不然……,选块地……” 薛凌捞出手甩了甩要解衣扣,薛暝心分男女,忙转身走远了几步,只闻身后窸窸窣窣瓶瓶罐罐,等了些时候,听得薛凌道:“好了。” 确实是不严重,主要是早间行马颠簸回来又奔走导致裂开些许,拿沾水的帕子擦干净,洒上药粉,缠一缠,三五天就可以愈合。 薛暝转回身,看薛凌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正将腰带系回去。他犹豫不能开口,又磨蹭些时候,薛凌起身道:“伱看清楚了吗?” “嗯。” 她刚来那晚上怎么也记不起的缘由今天突然涌入脑海,不是宋沧,不是宋沧,当时齐清霏要离京…… 自个儿分明不是为了宋沧,自个儿是……是为了成全她当个将军。 所以……所以是为了她得偿所愿,非一己之私,就算……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也是求着二者兼得,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是了……当时是想两全其美…… 薛凌抬手指了指外头,道:“这样,我知道城外有个义塚,她死沙场,就该埋在那。” 去岁还去祭拜过,肯定是有这么个地方,有松有柏,和宋沧院子很像。那地方也挺好,岁月青苔……齐世言在水,齐清霏在山,鲁文安说,山水有相逢。 她哽咽,又咳嗽掩饰,笑与薛暝道:“太热了,回不去。” 薛暝摇头:“出不去的,现在……” 薛凌似没听到他说话,自顾道:“回去了也没什么,齐家又没人在京中。” 薛暝上前两步,轻道:“太乱了,咱们出不了城,就算能出去……带着她,会被……” 薛凌在努力分辨齐清霏那些咕哝,那蠢货从来就前言不搭后语,她根本就不能听清她到底说了啥。 大姐姐……大姐姐,她看着薛暝,奇怪道:“齐清漪不是离京了么,怎么就死了。” 薛暝知陈王妃,却对其闺名不熟,一时不知薛凌问的谁。回神又想,这会问谁也无所谓了,他道:“世事……说不好来,我们还是……在城中寻个好地方。” 他顿了顿:“刚才……刚才我看她回去了。估计……城墙上……沈元州也下不来,这事儿,我们去处理就好,不然,我先遣个人去告知一声。” “好。”薛凌木然看往别处,薛暝要走,她又急急拉着他道:“你是不是,我是不是,是不是没说过……为什么送她过来。” 薛暝摇头,薛凌道:"是她自己想来,是她自己求着我送她来,她说她想当个将军,是她想来。 我是……但我也是想着两全其美,是她自己要来。" ----
第1081章 常 “嗯。”薛暝将薛凌手拿开轻放下,笑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送她来,既然如此,她是得偿所愿。 还是让我先去报与沈元州,然后……" 薛凌点头,昏昏坐回椅子上,自言道:“如果是下雪,我就可以带她回去了,是现在太热了。” 薛暝躬身要退,薛凌突地站起,先一步往外,边走边道:“你别去……你是个男的不方便。” 人死了,总要换套干净衣裳,她是不见得在意这些,可齐清霏待字未嫁,以前齐家几个女儿,被人退婚都嫌没脸见人…… 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薛凌朝身后挥手,连连摇头:“你别来,你别跟过来。” 薛暝长长叹了声气,外出交代了底下人去传话,又另周遂把门守牢实些,万一有人突然来,薛凌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霍知在院里相逢,拦着他道:“现在哭两声无所谓,墙上战事一停,沈元州一定会下来,咱们与齐将军,满打满算认识不过十天,最好不要过于伤怀。” 这话也是为了薛凌好,薛暝点头,想想实忍不住道:“你不能跟着出城,怎么不能把人看好些。” 霍知嗤道:"我把人看好些,沈元州对她眷顾之情绝对不逊屋里那位,沈元州都没想到的事,你能想到吗? 谁家大活人发疯了,去抓飞箭。" 他往门口看得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一直跟着她,就该比我更清楚,齐府下场,跟她脱不了关系,齐清霏要真是齐家女,谁能想的到……” 薛暝无声,外院陈泽又咆哮:“你们把我放出去,快他妈把我放出去,你们把我放出去!” 霍知看都没看,另问:“如何,得手了吗?” “她说得手了。” “那就值了。” 薛暝再没说什么回屋收拾了桌上零碎,转身进入齐清霏房里,问过无人应答,走到里屋,薛凌不在床前。 他四处张望,才看到薛凌在梳妆处,不知盯着什么出神。走近见桌上有个两尺见方盒子,里头装着些荷包银钱发钗珠环各种姑娘家小玩意儿。 薛凌手指间拎着的,是一对儿兔子样白玉,雕的纤毫毕现,很是精致,看其油润度,估计齐清霏没少把玩。 看过一阵,薛凌将其放在了左手手心里,又去翻盒子里各种,有些花花绿绿的手串,几颗奇形怪状的玉石,和几个指节大小的人偶,看起来,人偶关节处活动自如,估计都是齐清霏心头爱物。 她总算翻到那把剑,忍不住要笑,尺长的一柄粗糙白铁,甚至都没怎么打磨,柄窄而刃宽,但是剑尖的火焰纹做的很像,还用朱砂染了色,拿在手里熊熊欲燃。 这显不是单独的剑,也不是哪个寺庙里供着的菩萨,多半是开阳城中卖人偶的让齐清霏遇见了。她丢了菩萨,只收着这玩意儿。 薛凌拿在手里,不知道该往哪放,良久将那两只兔子系了上去。这东西,怕是拿去切個果子都切不齐整,哪里能断红尘烦扰。 她笑笑要往床边去,既然齐清霏喜欢,不妨给她带着。才抬脚,霍知快步进来,低声道:“沈元州过来了。” 薛凌道:“怎么就过来了,胡人收兵了吗?” “城中未鸣金,多半还没有,大概是……他想来看看齐姑娘最后一面罢。” “他有什么好看的。”薛凌笑道,摇晃转身去了床榻,轻将手中东西搁在了齐清霏胸口,转而寻了把椅子坐在一边等沈元州。 她方才找过衣裳,皆不是齐清霏旧时姑娘家穿的,换与不换,也没什么两样了。 片刻沈元州进了屋,大步到床前,怔怔站了一会,指着那剑和兔子道:“这什么东西。” 薛凌道:“是她的小玩意儿,她说她喜欢,让我给她带着。” 沈元州伸手摸了摸,转过身来看着薛凌道:“她与你,认识不足五天,你说,为什么她要去抓箭。” 薛凌仰头,哧哧笑道:“伱问我,我问谁,可能她年幼心善,不懂兵不厌诈,见你墙上暗箭伤人,一时忍不住。” “这话你信吗?” 薛凌偏头,看齐清霏已经成了一块冰凉,笑道:“死的又不是我,我为什么不信。” 沈元州阴晴不定打量她片刻,终似下定决心般放松下来,道:“你走吧,带着你的人晚间出城。” 薛凌像听着了什么笑话,奇道:“我为什么要走。我立功归来,还没问你要赏,沈王赶我走是什么意思。不能因为你把自个儿妹子弄死了,迁怒于我罢。” 沈元州逼近两步,两指夹着一张薄纸递给她,什么话都没说。薛凌笑着接了手,看纸上内容是:与兄问安,一别逢难,千言难书,唯道兄自珍重,若口称“薛凌”者前往,兄有性命之忧,务必远离,不得相近, 苏凔,顿首。 她随手将纸还递给沈元州,漫不经心转头往一旁,仰在椅子上道:“这个苏凔,是什么人。” 沈元州按着腰间刀柄,道:"你不认识,就算了。这信,是今日早间到的。 我不信他。" 原当晚薛凌去苏凔处,确认沈家事是她做的,又听她说要往西北,苏凔立时便担忧她往西北要杀沈元州。 二人情谊非假,眼见沈家不存,苏凔实难坐视不理,当即修书往西北来。那时沈元州还没称反,魏塱还在抚慰沈家之事,信顺利出了京。 他既不想沈元州出事,又不想薛凌有恙,故而写的隐晦,猜薛凌往西北,肯定是用的“薛宋”旧人身份,提得一句,沈元州有提防就行。 然书信走的是民道,本来就慢,而后烽火四起,耽搁许久,大半月才到了棱州,盘查之人见是给沈元州的,立时报了上去,又过重重关卡,这才到了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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