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查,将每一笔都标记出来,用得着。”陆彦生冷声吩咐,这笔帐他迟早要讨回来。 邵芙对陆彦生一直有点怵,立刻低头回道,“是,七爷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快查清。” 陈五娘和邵芙一起走到院里,王森正蹲在院角用胡萝卜条喂大白兔子,毛茸茸的白球圆滚滚,三瓣嘴嘬着萝卜吃得正起劲儿。 “好漂亮的兔子。”邵芙赞道。 陈五娘歪头一笑,“你喜欢吗?到近处来瞧瞧,就是养的太肥了些,过了冬日我准备少喂些吃的,叫它们减肥。” 这兔子便是当初宋采儿送的那对,吃的油光水滑,比刚来那会又重了两斤,果儿、王森、翠玲闲的没事时就去抱着兔子耍,现在这对兔子一点不怕人,胆子可大了。 邵芙凑近,摸了摸兔子软乎乎的毛,柔软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王森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邵掌柜喜欢兔子,干脆将其中一只白兔抱出来,让邵芙抱在怀里耍。 一旁的翠玲瞪大眼睛,紧张地看着邵芙,邵芙比较高挑,又长着一张冷脸,打眼一瞅,就像脾气不好的人,翠玲怕兔子淘气惹这位掌柜的不悦,那么兔子就要挨罚了。 尤其是七夫人摸了摸兔子粉嘟嘟的耳朵后,说要回屋取东西暂时离开了,主子不在场,翠玲更加紧张,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往邵芙和兔子身上看。 “这兔子真肥啊。”邵芙用手指勾了勾兔子的胡须,弯腰冲翠玲点点下巴,压低嗓门道,“小姑娘你说,是红烧还是爆炒好吃呢?” 翠玲满脸惊恐,见邵芙吞了吞口水,“烟熏也不错哈。” 天呐,邵掌柜要吃了小白。翠玲拼命摇头,见邵芙一脸的坚定,恐怕劝不动,急忙奔屋里去找陈五娘了。翠玲头发长得快,能勉强在头顶扎上两个揪,田婆子还给缠上了红绳,又愣又喜庆。 陈五娘拿了东西正要出屋,田婆子抱着东西走在前,刚迈左腿要跨门槛,翠玲这小丫头就急匆匆地跳了进来,将田婆子唬了一跳。 “哎呀,翠玲你今日咋了,规矩都给忘记啦。”田婆子道。 翠玲揪住田婆子的衣袖,手舞足蹈的比划一阵,然后觉得还是同七夫人说管用,院里那个可怕的女人恐怕只听七夫人的话。 “她逗你玩儿呢,莫怕。”陈五娘忍不住笑了,邵芙怎么还有童心逗孩子玩。陈五娘抱了一床毛毯给翠玲,“你和田妈把这些搬到院里去。” 说完小娘子转身绕到床后,将依墙靠着的松木拐杖拿出去。 “这垫腰的软垫、盖腿的毯子,拐杖,还有轮椅都是七爷之前用过的,现在用不着了,刚好给你哥哥佚䅿使。”陈五娘说完冲王林招招手,让他套辆车,将东西搬到车上去,待会儿送邵掌柜回县城。 邵芙大喜,吴运安现在常倚床而坐,急需软垫和毛毯,有了拐杖和轮椅,更是方便他活动,邵芙还可以推着轮椅带他到外面转转,受伤以后吴运安已经两个月没出饭馆,寂寞的都要长毛了。 而且这是七爷用过的东西,做工、用料都好,邵芙掏钱新买都比不上,她千恩万谢的收下了。 翠玲见她走了,抱着小白长舒一气,笼子里的大白差点就没媳妇儿了。 回到酒坊里,邵芙拿着账册去问了前任掌柜罗掌柜,在她的威逼利诱之下,罗掌柜吐露了实情,这账簿上的猫腻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前几年的细账是早几个月前就走了的一位姓钱的帐房做的,叫钱帐房。 如今这帐房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酒坊之前归二爷管,按理说二爷的嫌疑最大,买通阿旺的汉子,做假账的钱帐房会不会都是二爷的人?陈五娘不知道,不可见风就是雨想当然的判断一件事,要等下面的人查明证据再做判断。 她站在廊下,看着灰白的苍穹,默了一会儿轻阖上眼,感受着寒风轻吹过身子,风中已经带了冬天干燥冷冽的气味,冰凉凉的,却吹出一丝清明和爽快。 陆彦生在书房温书,揉了揉眉心,透过轩窗看见小娘子的背影,唇边不由自主的浮出些笑意,随后拎起一旁的披风走出书房,和陈五娘并肩而立,一块面向苍茫的天空。 小娘子睁开眼时,陆彦生已经将夹绒的蓝色披风裹在她身上,上面有股好嗅的清冽药味儿,陈娇已经熟悉这味道,也喜欢这味道。 “快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还是好年景。” 陈五娘歪头靠在陆彦生的肩膀上,心里很舒坦,好年景意味好日子,她离记忆中的噩梦越来越远,那些记忆只是梦一场,她不会重蹈覆辙了。 “回屋吧,我让王森烧炭盆端进来,该烧炭了。”陆彦生握了握小娘子的手,微凉,不由的心疼道。 炭是过冬必备的物资,每年入冬后,二太爷会安排仓库给各房各院发今冬的炭,村里的佃农、居民也可以来赊账领取,先记账上,来年用粮食抵。 可炭贵,今年天冷,炭的价钱直往上冒,陆宅还没备齐足额的炭,要等上几日才派炭。听雪堂的炭是前些日子陆彦生派王林去市集买的,足足几十篓,全堆在柴房里。 小娘子有些舍不得烧,烧炭就是烧钱,省一点是一点儿,不过抬脸看见陆彦生,她又将喉尖的话咽了回去,她能忍着,七爷的身子忍不得,于是甜甜一笑,“好。” …… 离青石巷子不远有一条短巷,大概是北城最落魄的巷了。房屋低矮,路也破破烂烂,一间小院能租给七八家人同住,多是进城寻事做的乡下人。还有不到两个月过年,地里又没有活计,索性上来打个把月短工补贴家用。 短巷里开着一家馄饨店,生意不好,店主做的馄饨皮多肉少,滋味难吃,店主干脆在店里开了个赌桌,吸引没找到事做的农民有事没事来赌两把。 围在一起的赌客中就有吴姓的酿酒师,正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送走老婆孩子以后他根本没走远,就在酒坊不远的矮巷里藏了起来,有店主做掩护,同桌的赌客多是外来的乡下人,加上一点子运气,他躲到现在还没被发现。 “呸!烂手气!”吴姓酿酒师输了一堆钱,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玩儿了。” 说着起身往后院去,这些天他吃喝拉撒睡都在馄饨店里,摸着扁扁的肚皮吴姓酿酒师懒懒道,“给我烫壶酒,再买几个包子,一包花生米来。” 馄饨摊主刘老头笑呵呵的,“我给你煮馄饨,吃什么包子呀,暖呼呼的汤水吃下肚才暖呼哩。” 吴姓酿酒师白眼一翻,讽刺道,“就你那手艺,我吃不惯。” 说罢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扔给刘老头,这是差遣他去买包子和花生米的,酒吴姓酿酒师自己带了一葫芦酒来,刘老头帮忙温酒即可。 煤油灯光线晦暗,吴姓酿酒师暂居的屋子里乱哄哄的,地上、柜子上随处可见杂物,屋顶还是漏的,天上下小雨这屋子里就下大雨,雨水把地给泡烂了,屋子里又湿又臭,都快落雪了,还到处有臭虫爬。 吴姓酿酒师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曲的小调,一边喝酒吃花生米,一边嫌弃周遭的环境。馄饨摊主刘老头是个鳏夫,这屋子没女人收拾,肮脏的不像样,这儿越破烂,吴姓酿酒师就越怀念自家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每一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青砖白墙,青石地板,做了这么些年酿酒师,虽然他老和主家哭穷,其实攒了不少家底。 只可惜,他现在有家回不得,嘿,不过只是暂时的,新主家那头有新活儿做,等新主家准备妥当他就去上工,一直做到除夕前,能挣很大一笔,估计能买两亩地,或者不买地,先美滋滋的过个年,找个赌场泡到元宵节后。 反正,他是弃暗投明了,跟着陆家混实在没劲儿透了。 吴姓酿酒师正美哒哒盘算着,突然刘老头冲了进来,屋里的热气本来就不多,他猛地将门推开,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热乎气全被放跑了,一股阴冷的风吹进来,渗得吴姓酿酒师脊背生寒。 “咋咋呼呼做甚?” 刘老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匀几口气才道,“你……你家着火了!快看看去吧!” 什么?!这一惊差点叫吴姓酿酒师被花生米噎死,他甚至来不及将鞋穿好,踢踏着破靴子就往外奔,那房子是他多年的心血,着火了?这不是要他命吗? 夜幕早已降临,有寒风呼呼的刮,也有细细的雨丝往下坠。 邵芙看着眼前的火光,脸色冷峻,对点火的护卫道,“继续添柴。” ‘咳咳咳’,吴运安坐在轮椅上,被烟呛得咳嗽几声,蹙眉看着熊熊大火,担忧道,“这不好吧,纵火可是重罪。” “放心吧,我会叫人收拾干净的,不会叫人抓住马脚,况且他敢!他敢报官我就敢说他勾结外人害主,看衙差抓不抓他修城墙!”邵芙说完蹲下来给吴运安掖了掖腿上的毯子,今日用的轮椅、毛毯都是七夫人赏赐的,为了七夫人的好意,她也要尽快将背叛了的三个败类揪出来。 吴运安叹了口气,只有邵芙能想出这么刁钻阴损的点子,“这也太不厚道了。” “厚道能当饭吃?”邵芙立刻反唇回呛,眼看又要吵起来,吴运安只好息事宁人,不说话了。 陈五娘和陆彦生一直觉得三位酿酒师没走远,虽然没回家,可房子跑不了,总是叫暗暗看护的,所以邵芙干脆趁夜点上一把火,看他们回不回。 至于为什么选吴姓酿酒师,没什么特殊原因,谁叫他家的房子最气派,院子最为宽敞好施展拳脚呢。 耀眼的火光照亮了黑夜,烟雾弥漫,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在静静的夜里格外明显,吴姓酿酒师藏身处离家不远,从馄饨店奔出来,远远的就看见了火光,正是自家方向,他动了动鼻子,还能闻见刺鼻的烟味儿。 来不及多想,吴姓酿酒师没命一般拼尽全力的往家奔跑,越近他的心越砰砰跳个不停,糟糕,还真是他家起火了! 此时房子前后已经围满了人。 “哎呀,这是怎么了嘛。” “屋主怎么不在家?” “吓死人了。” 吴姓酿酒师扒拉开看热闹的人,一个劲儿的往院里冲,等他挤进去傻眼了,只见院里点了几堆篝火,用的是烟大的木材,远处看着骇人,其实烧不起来。 完了,这是中计了。吴姓酿酒师还没来得及庆幸,一股恐惧涌上心头,亏心事做多了,难免心虚,邻人拍了他一把都把他吓得够呛,猛地蹦起来。 “老吴你啥时候回来的?怎么在院里点那么大的火,吓得我们以为走水了,下次别干这种憨事,吓人!” 吴姓酿酒师抹着额上的汗,吸吸鼻子说知道了,送走了邻居,把院里的火熄了,他知道,做亏心事的报应来了,老主家的人找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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