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越说,越议论,大爷的面上就越不好看。一个两个说便罢了,十多张嘴都这样讲,那是捂也捂不住,只能让他们说。大爷心里清楚,就算暂时捂住了他们的嘴,等集议散了,他们回到家里也要骂。 “好,你坐吧。”二太爷点头叫大爷坐下,等二爷说完,就轮到三房了。 二爷那边无惊无喜,平淡的过去了。三太夫人微微一笑,“让七夫人和大家说吧。” 酒坊的新酒才卖了半个月,虽然生意兴隆,又能挣几个钱,唉,看来今年的红包是没多少银子咯。 在场的不止一个人这样想,没等陈五娘开口说话,众位管事已经是一副哭丧脸,不停的唉声叹气,满面愁云。 陈五娘站起来,将手中的账簿翻开,清晰的念道,“今年酒坊一共赚了一千二百八十两银子,其中有一千零三十两银是新酒上市后挣的。” 话音甫落,片刻前还愁云惨淡的诸位立刻惊讶地瞪大双眼,先惊后喜,没想到酒坊挣了这么多银子,今年的过年红包有着落哩。 人人都喜,连二太爷都惊讶了,新酒是十一月十五上市的,才半个月,就挣了一千多两银子?陈五娘有双善解人意的眼眸,她猜出来二太爷想问什么,福了福身解释道,“这半个月一共卖了两茬酒一共两千升,刨去成本一升大概能挣五十文钱。” 云溪县城现在只有陆家酒坊有酒卖,其他酒坊想酿酒也收不到粮食,好不容易种出了米,农民们饿怕了,多的宁肯囤积在仓库里,也不愿意脱手卖,加价都不肯,其余两家酒坊只好派人前往外地去买,不过等他们买到粮食千里迢迢的运送回来,再早也要开春以后,到时陆家酒坊的酒都不知卖了几茬,另外两家酒坊想要抢市场,为时已晚。 好啊,好得很。 二太爷高兴坏了,一边笑一边拍手,他扭头对三太夫人叹道,“三太夫人好福气啊,老七稳重,娶的媳妇儿也不赖。” 儿子儿媳做得好,做长辈的面上也有光,三太夫人心里暖呼呼的,长舒一口气,想想从前再看看现在,有种苦尽甘来的欣慰,陆何氏谦和一笑,“哪里,多亏了二太爷慧眼识珠,帮老七挑了个好媳妇儿。” 陈五娘被夸得有些羞,不由自主往陆彦生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陆七爷唇旁的一抹笑。 因为酒坊的高盈利,先前染布坊没挣钱的阴霾终于散去,二太爷说了些激励大家的话,定好了领米、油、面还有钱的日期,叫众人散去。 人多拥挤,陆彦生陈五娘还有陆何氏索性在安居堂留了一会儿,等人走完了清净了再出去。二太爷叫鲁青泡了壶普洱拿上来,同他们饮茶说话。 等三房的人告辞,二太爷端起茶杯啜了口,幽幽地说,“当家人的位置若传到老七手上,如何?” 老大太油滑,老二太暴躁,老三是纯粹的老实人,一辈子只喜欢和田地庄稼打交道,而老四老六是胸无大志的,担当不了当家人的重任,思来想去,陆二太爷想到了陆彦生,他是最合适的人选,稳妥,聪慧,冷静,二太爷觉得陆家百年的家业交到他手上,说不准会更辉煌,能将安山村陆家建设成云溪县,身子景州最富庶、最有名的大宅院。 可是,老七是要考功名的。 二太爷叹了一口气,除了老七要考功名外,还有他的排行,老七排行最末,若真将当家人的位置给到他,大家会服气吗?大爷二爷会认?等他这老头子蹬腿去见了阎王,陆家会不会乱套? 鲁青一言不发的给陆二太爷添满茶水,他跟在二太也身边多年,二太爷在想什么,鲁青心里门清,有些东西二太爷问,他却不好答。 “二太爷,这事难啊。”鲁青道。 是的,很难,要选一个合适的陆家当家人,太难喽。 …… 大夫人抱着乖孙子在卧房里,小家伙白白胖胖,大夫人越看越欢喜,拿着老虎布偶逗着孩子满床爬。 “乖宝,跟着奶奶喊‘爷爷’,快喊呀‘爷爷’。” 小孙孙一岁多了,除了咿呀几个单音节以外,还不会说话,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孩子早该开口叫人了,可是这孩子就是学不会,一开始大夫人也着急,不过一想到老人说孩子说话越晚,就越聪明,她就心安了。她这宝贝乖孙孙心尖尖不是学不会,而是韬光养晦,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哩。 教了一会儿,爬了一会儿,大孙子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反而累得直打呵欠,哭着撒了好大一泡尿,不仅尿透了尿布,还把床褥子给濡湿了。 “不要紧,没事儿,回大夫人,童子尿干净着哩。”奶妈抱起小少爷一边哄一边笑着道。 大夫人不嫌弃这个,她觉得小乖孙哪里都好,全身上下各处都是香喷喷的,她摆了摆手,“你快喂奶,我看他八成是饿了,又困又饿还能不哭?你哄好了我带他睡一会儿。” 说罢留奶妈坐着哄孩子喂奶,自己去拧了一块帕子,要把童子尿濡湿的地方擦一擦。 趁着小孙孙喝奶的功夫,大夫人一边擦褥子一边问,“大少奶奶在屋里做什么呢?” 奶妈神色一僵,虽然出来前少奶奶嘱咐她帮忙打掩护,可她不敢违逆大夫人的话,奶妈一边拍着小少爷的背一边低声道,“大少奶奶早起有点难受,在屋里歇着呢。” 大夫人的脸拉的老长,哼哼两声,“难受?她哪天不难受,把她给娇贵的!那天还想叫我给她添使唤丫头,我和大爷两人才用一个丫头,她一人要占俩?这还了得,要骑到婆婆头上啦!” 奶妈没有吱声,她在大少奶奶跟前做事,而大夫人又大一级,婆媳两人不对付,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万一哪日不小心说错一句话,反而被骂,祸从口出,还是少说为妙。 “不提这了,大少爷去哪里了?”大夫人又问。 奶妈咽了咽口水,“我不知道。” “什么?”大夫人陡然提高音量,想起乖孙还在吃奶,怕吓着孩子立刻将音调降下来,怒冲冲道,“不会又去县厮混了吧?” 奶妈摇头,这个她真不知道。大夫人的心砰砰乱跳起来,马上到年关了,这时候陆嘉轩要是再闯祸惹了他老子,这个年就别想好过了。 大夫人大骂大少奶奶,“没用的东西,连男人都看不住,亏我还花了五百两银子,整整五百两,可以买多少田地粮食!白给了她娘家,还以为娶进门的是什么贤妻良母,没想到就是一好吃懒做的东西,也怪大少爷看走了眼,婚前被她诓骗了,非要娶她做妻,我没办法才依了。” 大夫人越想越气,嘉轩天天往县城跑,肯定是屋里的媳妇不满意,要不?给嘉轩再挑个小的? 不行不行!大夫人立刻又打消了这个念头,陆家门风很严,基本没有娶小的,当年二爷娶了钱姨娘进门,被二太爷吊起来打,打得二爷好久没下来床,很长一段时间二爷都为这事抬不起头来,这也是旁人从不劝二爷将钱姨娘扶正的原因,这事二爷和二太爷之间的一块心病,谁提谁就触霉头。 奶妈静静听着,不敢发表意见,喂完奶以后匆匆回去了,说看看大少奶奶好些没,如果烧起来恐怕要找大夫拿药煎着吃。大夫人淡淡嗯声打发奶娘走了,看着乖乖睡觉的乖孙,刚才暴躁的心情立刻平复了,大夫人将孩子抱到床上,斜卧在一旁,将被子扯过来盖在身上,和乖孙孙一块儿睡。 也就是这时候,受了一肚子气,吃了一缸子醋的大爷回来了。一改往日儒雅,大爷一脚踹翻了院里放着的木雕,然后掀开门帘走进来。 一进门,一股子尿骚气就迎面扑来,大爷蹙起眉,往床上扫了眼,先看见的只有大夫人的身影,“大清早的怎么就睡下了?” 听见动静大夫人坐起来,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儿,咱大孙子在睡觉呢。” 大爷明白这屋里闷着的尿骚味是怎么回事了。他走到床前看了看孩子,模样是好看的,但是好像不够机灵,“这孩子一岁多了,怎么还不会说话?平日里没有教他么?” “一岁不说话没甚稀奇的,我记得老七就一岁半才会说话,晚说话的娃聪明。”大夫人唯恐大爷不喜欢这孩子,连忙开解。 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大夫人不知道,大爷刚在三房身上受了气,受了委屈,心里正憋着一股无名火,现在一听老七两个字,就恨的牙痒痒,何况,“胡说,老七八个月就会说话了,一岁半已经能背古诗。” 大夫人讪讪的,说自己记混了。 大爷倒了一杯温茶喝下肚,茶水浇熄了一部分心中怒火,叫他好受一点,可一想起刚才集议时下面人的议论,二太爷的眼神还有老七冷冷的脸,大爷就无名火起。 他和文家商量好了,设计说服二太爷将粮食卖给文家,文家酿酒以后的收入分两成给大爷,这样他可以白挣数千两的银子,可老七和他媳妇儿从中作梗,硬是没成,文家那边还在催,说他言而无信,可剩下的两万多斤粮食都被拉到酒坊里了,还有什么办法! 接着他又派人买通了阿旺,企图坏了酿造的新酒,可阿旺是个办事不力的蠢蛋,没办好事情不说,还跑了,估计是怕他责罚,吴黄王三位酿酒师被文家挖走,大爷在中间也牵过线的,谁知老七早收了什么徐家酿酒师在手上,根本不愁人酿酒。 “老七不简单啊,他在下一盘大棋,七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女人一看眼神就与旁人不同,藏着野心祸心,比男人还有韧劲,夫妻俩凑一起,就是一对毒蝎子!”大爷咬着后槽牙说道。 虽然眼下平静如水,和大爷总觉得暗中有人在看着他,注意他的行踪言行,可回头打量四周却什么都没发现,可他心中有一种可怕的直觉=觉,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老七和他媳妇儿会将真相挖出来,摆在众人眼前,如此,他脸面全无,全族、全村的人都会嘲笑他,讽刺他,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 大夫人听完大爷的话,脸色霎时白成一张纸,没有丁点的血色,抖着唇说,“这可咋办?” 她也觉得那夫妻俩不简单,迟早要在陆家搅出大风浪来。 大爷哼了声,“无毒不丈夫。” 大夫人觉得这话儿耳熟,每次大爷要做什么大事之前,都会说这句话,一听这话儿大夫人的心肝都在颤抖,“爷,你什么意思?” “你娘家哥哥还卖桐油吗?”大爷问道。 桐油是炼制出来给家具上油的,遇火会燃烧,大夫人娘家父兄是有名的木匠,手里经常存着桐油。 大夫人心里一紧,“应该有,难道爷要?” 大夫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快飞,她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要不算了吧。”现在的日子也能过,何必做那些提心吊胆的事情,老七厉害,就让他厉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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