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过空白敕书,写上“尚书令”三个大字,随后将敕书递给他:“那以后文书之事,就偏劳夏尚书了。” 卫遐接过敕书,行礼道:“臣必定尽忠职守,不辱使命。” 卫遐离开之后,在殿外守着的盛铜走了进来。 他上前奏道:“女君,今天一早,南方有消息传来。” 乐璎:“情况如何?”自战事结束之后,乐璎便命人打听霸州那边的消息。虽然如今她稳居燕都王位,但是在乐衍在南方还有十万大军。如今燕国遭受犬戎之乱后,需要休养生息,她是不希望燕国内部再起纷争的,可是如何处理,大伤脑筋。 盛铜道:“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云州军副将高旻通过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送到的。两日之前,霸州发生了兵变,赵岳及其心腹被戚白晟设宴伏杀,他的家眷尽数被囚,五万云州军的统领权归于高旻之手。如今,乐衍与赵王后,姜太后皆被软禁于行宫之中,听候女君发落。与这条消息一起送到的还有霸州大将军戚白晟亲手所写的向女君献忠的表文。” 这个消息可大大出乎女君的意料之外。 赵岳死,乐衍被囚,十万大军重新回到她的掌握之中。这意味着她还没开始琢磨如何应付南方这一兜子事,事情就莫名其妙的完美解决了。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戚白晟为何会设宴伏杀赵岳?” 盛铜:“此事高旻没有详说,只提起戚大将军最信赖的门客霍子臣原是隐盟的人。” “隐盟?”乐璎的神情放松下来,又不自觉流露出笑容:“原来是有他暗中出手,那事情就不奇怪了。” 盛铜在咸阳时也知道女君与隐盟那位盟主不为人知的关系,他心中虽揣着巨大的疑问,也识趣地没有在此时多问,只是道:“高将军在密信中问女君废王该如何处理,是押解回燕都还是由他暗中处置?” 他眸光闪了闪:“高将军的建言是由他暗中处置,他说,废王无臣服之心,他那日与戚将军闯入行宫之时,废王与王后身着冕服,高居王座之上,目光冷傲,丝毫没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若是留下,日后恐成大患。” 乐璎一瞬间有些怔忡。 她对乐衍这个弟弟的心情一直很复杂。她长他七岁,在他年幼的时候,是她手把手地教他写字、骑马、射箭,看着他一日比一日的长大。在父王去世之后,是她替他扛起国事,为他费劲心思延请名师,教导他为王之道,期望他有朝一日能成为燕国最出色的君王。那时候的乐衍对姐姐满心崇拜,若说姐弟之前全无一点真情,那也是假的。 可是随着乐衍年岁渐长,至高王权终究容不下两个人,以至于乐衍对她生出杀心。如果将她放在乐衍的位置上,说不定也会这么做,她也并不恨他。 只是他终究没有一国之君担当,才会听姜太后的撺掇,在燕国危急之际弃国南逃。她不想杀他,但也并不想再见他了。 女君薄唇轻抿,冷声道:“将废王徙山阳郡,封山阳侯,以后都不许离开封地。” 山阳郡隶属云州,而云州大将军萧如渊是她最信任的臣属。他绝不会让乐衍有机会离开山阳,但也不会苛待于他。这也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对乐衍最大的仁慈了。 盛铜道:“是。” “另有一个坏消息……”盛铜看着女君的笑容,心知这个消息可能会影响女君的好心情,斟酌道:“此事有些棘手,请女君做好心理准备。” 虽然盛铜说得郑重,但女君神情依旧轻松。自从卫遐不再与她作对,乐璎可谓是万事皆顺。何况,他如今就在她身边,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两人联手也解决不了的呢? 盛铜道:“这个消息是蛛网从南方传回的。废王在被圈禁之前遣使前往卫国,求见卫国,号召天下诸侯共同伐燕……” 乐璎脸上笑意未变:“然后呢?”卫遐既然在燕国,卫王根本不在卫都,乐衍派出的使者应该根本见不到人。 盛铜道:“卫王见了燕使之后,传檄天下,号召天下诸侯结成诸侯会盟,共同应对燕国的威胁。如今,除了秦国之外,赵国、楚国、吴国、越国都已经公开响应了卫国号召,遵卫王为诸侯会盟的盟主,向燕国宣战……” 女君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凝固,她抬起锐利的眼眸,望向盛铜:“你说什么?” 盛铜早知道女君会是这副反应,只好苦着脸再说一遍:“蛛网消息,卫、赵、楚、吴、越结成诸侯同盟,尊卫遐为盟主,向燕国宣战。” 女君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可置信:“卫王……我是说,卫遐,他在卫国?” 盛铜疑惑道:“卫王当然是在卫国,不然是在哪里?” 乐璎加深了语气:“千真万确?” 盛铜虽觉得女君态度莫名,还是道:“根据属下得知的情报,自从数月以前,卫王回国继承王位后,便每日临朝,从未间断……卫王确实是在卫国无疑……” …… 乐璎深深吸了一口气,卫遐在卫国,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是活见鬼了吗?
第七十七章 有那么一个瞬间, 乐璎觉得从前都是自己想错了。 “夏危”是卫遐这件事情全是她自己臆想出的,他从来没有向她表明过自己的身份。是她不想与他为敌,想他留在她身边,所以把旁的人幻想成他。事实的真相是, 卫遐在北方草原与她决裂, 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毕竟, 他们都说了那么决绝的话, 他又怎么还会回来。而现在这个召集天下诸侯,向她宣战的卫遐才更像是他一贯会做的。 他始终与她为敌, 从未改变。 …… 可是她又心知自己绝不可能错认。 “如果他真的爱你, 便会支持你的一切方法。长公主,临阵能制胜,不使将士枉死是德。治国能安民,不使百姓受冻馁之苦是德。这才是君王之德,才是公主今后应践行之路。所谓君子之德, 和之相较微不足道。” 除了他, 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同她说这样的话。 那个人是如此特别,如此独一无二, 世界上绝不会有旁的人与他相似。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以赤诚之心爱天下人,又用热烈之心爱着她。 …… 她的心慢慢地沉静了下来。唐国夫人曾经说过, 那个名为“荠荷”的死士原本长得并不像她,只是因为戴着易/容/面具而已,卫遐既然能乔装改扮出现在燕都, 卫国的那个人可能根本不是他。 可是,她也心知肚明。就算卫国王座上的那个人不是卫遐本人, 能够让四国诸侯在第一时间响应听命, 唯有隐盟盟主本人可以做到。她也见识过几次, 他本人在千里之外,却通过隐盟遍布七国的暗棋操控他国时局。 想到这里,她简直想立刻派出大军去包围夏危新买的宅子,将他抓到王宫来,拷问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她随即否决了这个决定。他外表温润,对她看似顺服,实则内心桀骜。只会做自己认定的事,从来学不会屈服。如果真的动手,他必会反抗。她早已决定,以后绝不会再让他受伤了。 女君跟自己使了半天的气,最后望向自己侍卫统领:“你换身便服,跟我一起出门。” 盛铜站在下方看着女君的脸阴晴变幻了半天,此时才回过神来:“去哪……啊不,诸侯会盟之事,女君还没有说如何处置?” 女君恨恨道:“不用处置,由他去。” *** 半个时辰之后,乐璎换了一身男装,与盛铜一起出现在夏宅的围墙外。 盛铜这段时日接手蛛网情报传递,早已知道眼前这座宅院是颇受女君宠信的那位夏将军在燕都新置的住宅。 “女君有事要找夏大人?”这夏将军不是之前才从王宫中出来不久吗?不过,女君的意图他不敢设想,也不敢问。他上前两步,便要去敲门让那位夏大人出来恭迎女君大驾。 乐璎拦住了他:“今日不走正门,我去翻墙。你守在这里替我望风,不必做多余的事情。” 盛铜万想不到,女君继位之后第一次出门便是翻臣子家的围墙。从前女君还是长公主时,都没有做过如此出格的事。 他不禁心下犹疑,听说这位夏大人最近长伴女君左右,难道是女君的新宠,女君竟连国事都不顾了就过来看他。可是女君现在已经是一国之主,若是看上谁家儿郎,大可直接纳入后宫,何必翻墙? 乐璎身手矫捷地翻过了围墙,稳稳地攀到了房檐上,随后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将自己藏起来,去看宅院内的情况。 卫遐这座宅院并不大,前后只有两进,两排房子中间是一方栽种着青竹的庭院,站在高处便可一览?????无余。 她很快就看到了他。他此刻已经脱下了之前的一身轻甲,换上了一身青珀色的衣袍。一张长方形的书案置于竹林之下,那人坐在书案之后,意态闲适风流。案上是一幅长长画卷。卫遐手指毫管,似乎是在画画。 他画得极是认真,羊毫蘸取墨色,一笔一画,在宣纸上仔细描摹勾勒。那双洁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在画卷上灵动起舞,看起来赏心悦目。 那是一双她最熟悉的手,她能轻易想起他从前弹琴的样子,握剑的样子,帮她梳头发的样子。 在她身边时,卫遐极是警觉。今日也许是画得入了神,竟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也不想惊动他,猫着身子,在房檐上轻轻移动靠近。他画得如此专注,她忍不住想知道他究竟在画什么。 很快她便有了答案。 那画上是一名女子,身着帝王冕服,目光宁静幽远,似乎正望着远处的山河。她的身后是高大恢弘的王城,而她的身前群臣俯首,万民呼喝。 卫遐画的竟然是她那日登基之时的样子。可是仔细看去,发现又不太一样。她那日登基之时的冕服是燕国崇尚的赤金之色,绘九章花纹,是诸侯国君的服色。可是卫遐所作的画中,乃是玄衣纁裳,绘十二章花纹。那并非诸侯服色,而是从前号令诸侯的天子才有资格穿的衣服。 乐璎彻底惊住了,卫遐画的是他自己想象中她的样子。 并不是她成为燕国女君时的模样,而是她一统七国,成为天子时的模样。 她又看了一会,一幅画作已近尾声。卫遐收了笔,用细绢轻轻擦去画布之上的浮色。忽地,他又想起什么,又用笔蘸了烟墨,在画作左下角的角落里写上“吾妻璎璎,我心永慕。长乐未央,山河长固”十六个字。 乐璎匆匆而来,本是有几分生气的。可是再看到这十六个字的瞬间,她满胸的火气在瞬间冰消瓦解,连一丝踪迹再也难寻。这人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她有再多的怨恨遇到他坦荡的爱意,纵是百炼钢也全化作绕指柔。 她本有很多问题想要质问他,可是此时,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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