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混账看如此情状,竟很知情识趣地散了,这一块儿也不知是不是提前被人清过场面,竟一个伺候的人都无,明棠被那臭气熏得脸色煞白,用了死劲都推不开他的手,浑身都在发抖。 早知如此,她当初扬起他们杯中的料就该全换成剧毒,这群该死的杀材! 而那几个人可觉得满心畅快,哼着歌儿进殿去了。 “叫她放肆,认不清楚上京的地头蛇是谁。” “你还别说,你看她那样子,活像个被轻薄的良家妇女!男生女相,就应当去做兔儿爷,瞧她脱了大氅,那身姿娇弱得哪像个郎君。” “怪她自个儿倒霉,被魏烜缠上,咱们为魏二郎君行个方便,望他成事之后,记着咱们这一功。” 几个纨绔嘻嘻哈哈的,忽然察到一道视线传来。 竟是九千岁,谢不倾。 他的脸上亦有一点儿酒气,想必也是出殿透气,几个纨绔哪敢在他的面前放肆,点头哈腰地行礼:“千岁爷。” 谢不倾不欲搭理这些废柴,拾阶走了。 甘露殿中正是群臣献宝之机,各色宝物琳琅满目,小皇帝听着贺寿的唱词一首比一首高昂,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又命谢不倾陪着喝。 他酒量甚好,喝多少也无所谓,陪着喝了些下去,遥遥一看明家席位,那小兔崽子人不见了,也不知是去哪儿躲懒去了,心中顿觉无趣,便也出殿透气去了。 凉风吹散了些他身上的酒气,他随意走了几步,忽然听得两个宫婢在咬耳朵。 “我方才在礼明殿后殿左近捡了件上好的大氅,也不知是哪位主子这样阔气,更衣竟把几近全新的雪貂氅衣扔在地上,说不要就不要了。” “士族豪富,怎是我们这些当奴婢的能理解的,一件氅衣算什么?” “你不知道,那氅衣是宫中织造的,绣了宫印的,哪是寻常氅衣!” 两个宫婢随口闲聊着,谢不倾一听,不由得皱起眉来。 他前些日子赐给那小兔子的氅衣皆是宫中尚衣局织造的,又因见她喜爱,送去的都是雪貂银狐一类的。 方才那几个纨绔子弟的话语忽而一下浮上心头,男生女相,魏烜,成事…… 谢不倾的眉头不由得紧了起来。 魏烜爱男色,他也不是第一日听闻,难不成他在更衣的礼明殿偶遇明棠,就地胡闹? 此事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谢不倾的脸上顿起霜色。 想到明棠的真实身份,谢不倾脚下的步伐亦快了些。 他吹了几声暗哨,便立即有人过来,听他之命,先将礼明殿附近空着的宫室全数守起,不得任何人进出。 明棠身份有异,若当真出事,此事必须按死。 他脚下不停地到了礼明殿后殿,心中罕见地升起一股子烦躁之感。 那件氅衣已然被拾去了,但在一侧的草丛中,谢不倾瞧见一抹红色。 俯身拾起,那是一块儿被扯断了的腰佩,佩玉已经摔得粉碎,这红绳亦断了,落在一边,十分凄惨。 谢不倾想起来明棠是喜好些玉器的,身上也常带着腰佩,他禁不住将那红绳置于鼻尖微微一嗅——一股子淡淡的檀香气儿,带着些细微的女儿香。 是明棠的味道,谢不倾尝过。 他顿时不知为何起了怒气,瞬间顺着草丛边的小径一路疾奔,脚尖运了内力,几乎是顷刻间便跑到了尽头。 这条小径又远又长,竟是通着御花园边的一个花圃,不过负责照看这个花圃的匠人上月莫名其妙死了,宫中嫌弃刚死了人晦气,这花圃便废弃至今。 此处人迹罕至,又因人死得不明不白,连宫婢都不肯来,月余之后杂草丛生,几乎到了人的腰际。 谢不倾一走入花圃,惊得乌鸦乱飞,听见角落里细细的喘声,急促又惊惧,仿佛下一口气便喘不上来。 他眉头顿锁,往声音源头处走去,而此时凉风一吹,一股子血腥气儿便蔓延开来。 第30章 千岁爷,今夜要了我吧。 血…… 谢不倾几步上去,瞧见一个纤瘦细弱的背影正半跪在地上。 她身上的白衣被揉得尽皱了,领口被扯得一团狼藉,发髻也散开了,侧着脸,似是听见他走动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白着一张脸,木然地望着他。 是明棠。 谢不倾见她那双眼,寻常或是含笑,或是温驯,面对旁人时真真假假,却总是鲜活灵动的,从不曾见过她双眼这样空洞无神,失魂落魄。 不见恐惧,不见愤怒,像是深井枯潭,认不出他是谁,瞧不见一点生气,听不到一点声息。 今夜的月也残,藏在乌云之后,照不亮她的脸,只余下一双眼冷寂地看着他,一动不动,紧绷的如今绷满的弓弦。 谢不倾眯了眯眼,才看清她半边脸上尽是喷出来的血迹,脸上肿了,脖颈上一团指印深得发紫,而前襟满是飞溅的血滴,白色的裳亦被喷成了一片腥红。 她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短匕,细瘦的指节被厚厚的血污覆盖,便是看到谢不倾来了,也不曾放下。 魏烜正在她脚边,地上漫开了大片的血迹,没了气息——他,已然死了。 谢不倾竟觉得有几分涩然,他往前走了半步,看着满地的狼藉。 他取人性命太多次,已然记不得什么情况会弄得这般惨烈,却自然而然地想到,以明棠这般纤瘦体虚,要杀死正值壮年的魏烜是何等难事。 微微阖上眼,便好似能瞧见她颤抖地举起纤细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这短匕刺进魏烜的胸膛。 谢不倾忽然叹气。 他几步上前到明棠身侧,明棠仍旧是那样木木地看着他,而他却俯身下来,从她身侧将她整个人笼入怀,握住了她握刀的那只手。 怀中的身躯绷得死紧,而他掌中那只被血污覆盖的手,更是死死地握紧了刀柄,一点不肯松开。 谢不倾垂眸,明棠便愣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而手上的动作引回了她的思绪——谢不倾握紧了她的手,像是方才她做的那样,将短刃狠狠捅入魏烜的心口。 “他是该死。” 刀刃擦过皮肉骨头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静寂的夜空下更显得明显,明棠好似被这声音唤醒,忽然回了神。 谢不倾察觉她紧绷的身子忽然发起抖来,握不住那一柄短刃,匕首一下子从她的指间滑落,而一同滚落的,亦有明棠的泪。 谢不倾从未见过明棠睁着眼落泪的模样,上回在明府她昏昏沉沉于梦魇之中落泪,而如今她就这样看着他,眼泪一下子从眼底漫上。 眼睫承载不住眼泪的重量,两行泪冲淡了她脸上的血滴,她不曾发出一丝声响,泪已绝堤。 明棠一下子揪住了谢不倾的衣襟,虽是满头满身的血,她却不管不顾地扑到他的怀中去,似是被他身上的檀香调笼住,便能遮住魏烜身上那无处不在的酒肉臭气。 她昏昏沉沉的,方才的记忆一下子涌上来,她不敢相信,亦不敢接受,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觉得躲在谢不倾的怀抱下,便可忘却今夜这一切屈辱与血腥。 她紧紧闭上了眼,埋头在谢不倾怀中,一股子湿意渐渐浸透到谢不倾的心口。 谢不倾却不曾言语,任由她泪水汹涌,只是拿出了手帕子,将明棠沾满血污的手一点点擦得干净。 这般擦着,才知道她的掌心也磨烂了一块儿,想必曾摔倒在地。 他又将人从自己怀中挖了出来,擦干净她脸上沾着的血,而等他擦过了之后,明棠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抬起眼来看他:“千岁爷,今夜要了我吧。” 她将脸贴在他掌心的模样像极了瑟瑟发抖的小宠,分明还有泪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在他的掌心沾得一片滑腻,她却软着眉眼,眼尾轻勾,含着几分摇摇欲坠的媚意。 明棠在金宫也曾学过媚术,眉峰聚,眼波横,只要她肯融化神色,便是群山也倾颓,青梅亦折羞。 可谢不倾的眸中却不曾起波澜。 他没有言语,明棠的泪流得更凶了,可她还是软着嗓音,压着自己的哭腔,道:“他拖着我到了此处,要强迫于我,我不肯让他得手,发了狠将他刺死了……” 明棠的泪一滴滴滚落下来,分明是冰凉的,谢不倾却觉得心头似乎被微微一烫。 她的红唇还在颤抖,最后垂下眼来,仿佛蚊吟一般:“他不曾得手,我不脏……千岁,我不脏。” 明棠的脑海之中仍旧是一片混沌的,在谢不倾来之前,她已经吐了数次了。 魏烜虽不曾得手占她身子便被她刺死,可明棠却不曾当真杀过人。 那汩动的血液喷到她的脸上,与魏烜那丑恶急色的嘴脸交织在一起,人死之前双眼爆瞪的样子太过可怖,而血腥气儿混着厚厚的酒肉臭气,无孔不入。 明棠跪在一侧几乎吐到脸色发青,可一旦想起那双令人恶心的手在她的脸上游弋,想起因为自己抵死不从而挨的那几个巴掌,想起他想制住自己乱动而掐得她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她就恨得连骨血都在沸腾。 究竟捅了魏烜多少刀,明棠已然记不清了,初时他还能动一动,后来便彻彻底底死去。 可人死了,她却好似还被锁在方才那个恐怖的情形之中,一面是魏烜要强占她,一面是她捅进魏烜颈侧动脉后喷出的热血,拉着她往地狱下坠。 直到谢不倾来。 那檀香调将她从地狱之中又扯了回来,握着她的手,再刺了魏烜一刀。 在那一刹,明棠竟又觉得他穿过万丈红尘,于苦难之中将她相救。 但念头不过一起,明棠就想起来那日谢不倾是如何叫她认清自己的身份,他大抵只是不允准自己看中的掌中物被魏烜玷污罢了。 但这也无所谓了,横竖如今逃不开他的掌控,是他拘于掌心的娈宠,明棠亦不在乎那些名节贞洁了,更不在乎谢不倾是不是健全男儿;无关任何权势威能,明棠只想着自己浑身上下皆是魏烜的臭气,她宁愿从头到脚都染上谢不倾的气息,这般才不会觉得自己被人玷污,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 她睁着眼,落着泪,含着摇摇欲坠却又毫不动摇的坚持,谢不倾有一刹那觉得明棠是将他当做了救命之人。 谢不倾被不知多少人骂过啐过,人人只盼着他去死,说他是奸佞,是乱贼,从未有人将他当成救赎。 他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恶鬼,满身的血债,习惯了被人痛恨,见惯了憎恶,做不了谁的救赎。 上回明棠这般看他,他以不会伺候之名,狠狠按灭她眼中希冀; 怎么如今,竟还会这般想他? 谢不倾抽回了手,见明棠眼中那点儿微弱的光好似瞬间熄灭了。 第31章 疼不疼? 明棠黯然,满目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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