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四 四年前：心动 漠北的春寒陡峭, 纵是日头再烈，风钻进脚脖子里，冷得人直哆嗦。营帐后方破土而出的绿色杂草, 一早一晚还挂着晶莹的冰茬子。 可再寒，苏吟儿也感受不到，倒希望风再大些，将她耳尖的臊红吹散。她鲜嫩的玉指勾住陆满庭的衣角, 羞怯怯地埋在他怀中，任由他揽着。 风离寻了过来, 恭敬行了一礼。 “启禀将军，马车已备妥。” 苏吟儿从陆满庭的怀中探出头，片刻的思量后, 柳叶儿眉紧蹙，抬眸瞧着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人。 “陆哥哥，你中午要出去呀？” 小美人的粉颊氤氲着春天般的浓艳，眸底却是藏不住的失望, 似是很怕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她垂下浓密的长睫，声音软了些。 “你已经有好几日不曾陪过吟儿......” 上回用过晚膳, 陆哥哥陪她在厢房内下棋，两人一时没注意天色对弈直夜深，爹爹苏蛮来催了好几回。 自那以后, 只要陆哥哥和她单独呆在一块, 不若是在书房教她习字，还是窗边教她画画, 爹爹都会在院子里面色阴沉地磨砍刀。 也不知是不是爹爹吓到陆哥哥了, 一连好几日, 陆哥哥都没来过府上。 她念想得紧，才不顾洋桃的劝阻来寻他。 陆满庭魅惑的眼角微眯，凝视着她的眸光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他没回答她，却捉了她的柔荑，放在掌心揉了揉，一直没松开。 原在营帐内共议要事的几人迟迟没有离去，杵在原地，盯着营帐门口的两人瞧，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这些人跟着陆满庭征战沙场已有多年，全是陆满庭培养多年的心腹，说话也不把门，没个正经。 王将军：“哎呀，听说漠北河的鲈鱼鲜美得很，若是捉上几条烤一烤，啧啧，那滋味......” “那得看和谁在一起，”一个年长些的将士笑地意味深长，“若是一个人独坐河边喝闷酒，也没啥意思。” 秦副将一愣：“不是已经来了么，将军怎么会一个人......” “别瞎说！”王将军和年长的将士同时捂住秦副将的嘴，推着秦副将往营帐外边走，同时不忘回头对陆满庭笑，“将军，下午的事不急，您就别来了。” 苏吟儿完全听不懂几人在说什么，扯着陆满庭的袖摆，问他：“陆哥哥是要去漠北河畔吃鱼么？” 陆满庭不答反笑，伸手揉了揉她迷糊的小脑袋，与她十指相扣。 军营外，一辆奢华的马车停在绿色的胡杨树下。 这是一辆金丝楠木马车，马车的前后吊着八盏绘着荷花的浮灯，灯罩上威严的“陆”字在风中荡漾出绝美的弧度。 苏吟儿远远地瞧了一眼，明亮的瞳瞬间就黯下去了，低垂着眸子不看陆满庭，兀自一人往苏府的方向走，却被陆满庭拦住。 “吟儿要去哪？” 苏吟儿瞥了一眼马车，强掩下不可言说的失落，声音嗡嗡的：“陆哥哥忙，吟儿不打扰。” “站住，” 陆满庭执着她的手儿没放，深邃的眸静静地凝视着她，半晌，凑近了些，修长的手勾起她小巧的小巴，左右瞧了瞧，用指腹拭去她眼尾的泪花。 “不高兴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织荷花的绢子，轻柔地安抚她，可小美人儿脸上的泪珠越擦越多，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苏吟儿再也忍不住，环住陆满庭紧实的腰，难受地呜咽。 陆满庭僵硬着身子，双臂垂在身侧许久没有动过。直到她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委屈，纤薄的双肩不住地颤抖，他才叹一口气，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以后不许来军营。” 苏吟儿一怔，短暂停了抽噎，却只是一瞬，哭得更伤心了。 军营有纪律，不经过将军的同意，任何女子不得入内，否则军法处置。爹爹虽说话不中听，却也是担心她时常出入军营，惹得闲言碎语。 道理她都晓得的，可就是忍不住难过。 正午的阳光是灼热的。 金辉穿过路旁繁茂的枝叶，在黄沙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苏吟儿蜷缩着的指尖被冻得红红的，她吸了吸鼻头，听到头顶清朗的声音。 “从今日起，往后每一日的午膳和晚膳，我回府陪你；若是耽搁了，我差人提前通知你。” 苏吟儿缓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朦胧的视线中，他高大的身形晕在金辉里，火一般的刺目。苏吟儿踮起脚尖，很努力地从下往上仰视他。 “真的？” 陆满庭幽邃的眸闪过一丝疼意，俯身将她拦腰抱起，大跨步走向等候的马车。 “这几日没在若水城，冷着吟儿了。” 苏吟儿乖顺地缩在他怀里，本能地拽住他心口处的衣襟。那衣襟上的祥云图案繁复，磕得她手心儿生疼，却敌不过她此刻心头的暖。 她缠着爹爹问了许久，爹爹就是不告诉她陆哥哥在忙什么，只说大人的事，小孩子别问。后来她从洋桃的口中得知，陆哥哥去了天牧族的皇城，说是有要紧事处理。 朝堂上的事苏吟儿不懂，也没想过要问，只知道陆哥哥这般回答她，是在向她解释。 淡淡的荷叶香袭来，天旋地转间，马车的珍珠帘幔被撩开，苏吟儿被放到靠窗的软塌上。 塌前的矮几上，蓝白色高釉漆盘里摆着可口的蜜饯、酸果子，边上温着一盏马奶茶，两个金色的茶盏倒扣，露出嵌着紫色金边的把手。 苏吟儿后知后觉：“......陆哥哥是要带吟儿一起去漠北河么？” 陆满庭醉美的唇侧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修长的手指拿了一颗蜜饯喂给她。 “先垫垫肚子。” 苏吟儿甜甜地笑：“嗯！” 车轮子压过地面的轱辘声伴着马蹄声响起，苏府的大宅子在街道两旁胡杨树的倒影下愈行愈远。 苏吟儿单手撑着下颌，透过雕花窗半掩的竹帘，看路边沙地里冒出来的青草尖尖上的露珠。 红艳艳的唇儿被蜜饯滋润过，诱得对面的陆满庭忍不住捏了捏。 他暗沉的眸快速涌过一丝奇异的光，略带老茧的指腹在她的唇瓣上来回摩挲。 她愣愣地瞧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错觉，那昳丽的薄唇似笑意很浓。 “甜么？” 苏吟儿点头，又忙不迭摇头：“......有点酸。” 他忽地凑近，她微微张开的唇儿被咬住，似真的在尝她口中蜜饯的味道，又似极富耐心地教导。 恍惚中，苏吟儿仿若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他们从前也曾这般亲昵过，可偏偏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被动且乖顺地由着他。 他浅尝辄止，热切的情浮动又很快消失不见，凝视着她的眼神似愉悦又贪婪不足。 “很甜。” 甜得快要化了，甜得让他发狂、甜得勾出了他内心深处肮脏又龌龊的想法。那些深夜里压抑的占有欲，潮水般溢出来。 他缓缓垂下眼睫，遮住眸底翻涌的情愫。 * 苏吟儿和陆满庭来到漠北河畔。 河水轻荡、波光粼粼，岸边铁架上的鲈鱼滋滋地冒着烟；一张正方形的矮桌，矮桌上琳琅满目地叠放着各种吃食。 坐在矮桌旁，恰能瞧见河对岸的桃花林。粉色的花骨朵迎着寒风绽放，花香溢了山坡。 苏吟儿雀跃着奔到河畔，在金辉里张开纤细的双臂。 “陆哥哥，这儿好美！尤其是对面的桃花！我们吃完烤鱼就过去瞧瞧，好不好？” 漠北林的桃花开得比城中早。若水城的桃花才刚刚打花苞呢！ 陆满庭揽过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紧了紧她肩上的大红色披风，笑得昳丽多姿，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往事，点了点她的额头。 “虽是不记得从前的事，可喜好到底是没变的。” 苏吟儿听不太懂陆哥哥的话，隐约觉得他藏着什么没告诉她。她调皮攀上他白净的颈项。 “陆哥哥，你能说些我从前的事么？吟儿好想知道。” 陆满庭多情地瞧了她一会儿，没正面回答她的话，而是将她白嫩额间的碎发别至她的耳后，状似不经意间提起。 “吟儿愿意一辈子跟着我么？” 苏吟儿美目羞怯怯地流转。她低着头，声音轻轻的，软糯糯的。 “陆哥哥是吟儿的未婚夫，吟儿自然，自然愿意。” “若是我离开漠北，你会同我一起么？” 陆满庭幽邃的眸几番阴晴变化。 天牧族的神女丢失，天尊正发了疯似的寻找。 他虽不确定吟儿受伤是不是大皇子所为，但到底和那人脱不了干系，遂教训了一顿后，将神女失踪一事顺水推舟到大皇子身上。 不过，这也仅是权宜之计。 吟儿留在漠北，早晚会被发现的。 苏吟儿想了想，咬着鲜花般的唇瓣，“吟儿尚未过门，这事......需得问过爹爹。只要爹爹不反对，陆哥哥去哪，吟儿都陪着。” 陆满庭忽地笑了，拥着她坐在软凳上，取了鲜嫩的鲈鱼喂给她。小美人儿倒是个会享受的，也不动手，乖巧等着陆满庭喂。 她甚是规矩，端庄地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双手盈盈放于身前。陆满庭喂什么，她便吃什么，亦不挑食。 陆满庭倒了一盏茶热茶，浅浅饮了一口，望向对岸的桃花林，似陷入了回忆。 “吟儿不是想问从前的事么？你儿时可比现在皮多了。” * 那是八年前，苏吟儿只有五岁。 肉嘟嘟的小姑娘，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庆棉袄，独自一人站在拥挤的人潮里哭。 小小的个头儿，不及过往路人的腰腹处高，伤心地喊着“哥哥”。 此处是南冥国的皇城，来往行人众多、鱼龙混杂。 一个七I八岁的小男孩，嘴里叼着半截咬了一半的糖人，闻声走过来。 “萝卜头，你哭什么呀？” 苏吟儿放下软乎乎的小手儿，看着面前的人陌生，也不回话，继续哭。小男孩从嘴里拿出快要化了的糖人，极不耐烦地强塞到她手里。 “烦死了，别哭了！” 苏吟儿呆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人，怔了半天才推回给对方：“娘亲说了，陌生人的东西不能要。” 小男孩哼了一声，“我叫金少，认识了不？现在咱俩是朋友，我就不是陌生人。吃吧，下面的那截我没碰过，干净的！” 苏吟儿想了想，觉得面前的小男孩说得对，低头舔了一口糖人，甜甜的，之前的不开心瞬间就忘了。 “我叫吟儿！我在这等我的哥哥，诺，他就在那儿买棉花糖，排在最后面的那个！对了，你为什么叫我‘萝卜头’呀？” 小女孩是个爱说话的，笑起来很甜，稚嫩的眸子甚是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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