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仇报?这些都是你该受的惩罚!” 他望向惊诧的老皇帝,一字一句皆是疯魔。 “二十三年前的灭门惨案,难道你不用还么?!” * 二十三年前,大将军陆鸿打了胜仗,领着三万将士从关外回来,老皇帝亲自来迎。 当年的老皇帝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不似如今这般昏庸,晓得忌惮朝中权臣,偶有闲情逸致会批阅奏折、管理朝纲。 城门口,陆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身后跟着顶软轿以及三万将士。 侯在两旁的老百姓们早早就听说了,陆将军带回了个娇滴滴的美人儿,生得花容月貌、娇美异常。陆将军甚是爱怜,远在漠北的时候,两人就择日完婚了。 那软轿里坐着的,定是陆将军新娶的夫人。 陆将军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皇上万康!” 老皇帝赶紧迎上前:“快快请起!爱卿辛苦,朕为你举行了宫宴,你可一定得来。” 陆将军应下,君臣之间相互恭维了几句,大街上,当着老百姓的面,委实不方便多说什么。 老皇帝瞧了眼陆将军身后的软娇,好奇道:“那可是你刚过门的妻?” 陆将军笑了:“内子羞涩,没见过大场面,皇上见笑了。” 按照大庸国的规矩,妇人坐在软娇中,不得天子的召唤不能随意出来,恐冲撞了天子。 老皇帝也不强求,没说什么,恰好一阵风刮过,吹起红色的珠帘,露出一张美若芙蓉的脸。 那莹润如脂的肌肤、秋水般的眸子、红艳艳的唇儿,直让老皇帝看呆了。 陆将军干咳了一声,侧身挡住老皇帝的灼灼视线,提醒道:“皇上?皇上?” “哦,”老皇帝半晌回过神,眸中不乏失落,勉勉强强地笑道,“今晚的庆功宴,带着你夫人一同前来,也好介绍给朝中大臣认识认识。” 陆将军笑着应下:“行。” 老皇帝回了皇宫,跟丢了魂似的,浑身不得劲,没用午膳,早早躺在床上午休,眼前尽是刚才见过的美人儿。 恰好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前来谏言,商议不久前的一桩案子,见老皇帝兴致缺缺,问了多遍,终于套出了话。 大理寺汪正卿:“皇上想要陆将军的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 刑部尚书:“对,就看您舍不舍得。”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把计划说给老皇帝听,老皇帝心有疑惑:“听说他俩感情甚好,他能舍得?” 左都御史:“这哪是他舍不舍得的问题?天子在上,看上他的女人是他的荣幸!” 右都御史:“那可不是?皇上您不是忌惮他么?担心他功高盖主?不如借着今晚的机会,来个斩草除根!” 大理寺汪正卿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皇上,难不成您怕?” “怕什么!朕何时怕过?”老皇帝拍案而起,想了想,始终觉得哪里不对头,“陆鸿心思可细了,想要在他酒里下毒,不容易。” 刑部尚书拍了拍心口:“放心,皇上,我们是他拜把子兄弟。这事交给我们,准给您办得妥妥的!” 陆鸿有六个结拜兄弟,除了大理寺汪正卿、刑部尚书和左右都御史以外,还有大理寺的两个少卿,人称“京中七杰”。 七个兄弟自小一块长大,念同一个私塾、捅同一个鸟窝。后来陆鸿参军去了,远在漠北,联系得少了,和另外六人渐行渐远,但难得见上一面的时候,喝酒吃饭也甚是热情。 在几人的精心安排下,当晚的庆功宴上,意外发生了。 六个兄弟轮番向陆鸿敬酒,老皇帝则全程盯着陆鸿的夫人瞧,眸色很是玩味。觥筹交错间,陆鸿被下了毒酒,瘫倒在地上。 满宴的文武百官吓坏了,忙叫传唤御医,却被老皇帝制止了。 大理寺汪正卿:“好你个陆鸿,皇上如此器重你,你居然想要谋反?” 刑部尚书:“你提前书信给我们几兄弟,希望我们助你一臂之力。我们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却不听。” 左都御史:“没想到你如此卑劣,竟然想用毒酒谋害皇上,幸亏我们哥几个提前发现了。” 陆鸿百口莫辩,怒骂道:“你们血口喷人!我知道了,你们故意陷害我,陷害我!” 陆鸿瞧着老皇帝得意的神色,再看了看身侧吓得花容失色的夫人,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老皇帝不管,更不理文武百官的疑惑和声讨,当场下了诏书,将陆鸿以谋反罪打入狱牢,没隔多久,又下令将陆鸿满门抄斩。 陆家三代英杰,共计一百二十三人,全部死在滂沱的玄武门。 那日,大雨淋漓、风雨飘摇,全京城的老百姓撑着伞、哭泣着前来送行。 * 老皇帝从回忆里抽出神。 二十三年前的灭门案,他当然记得,因为行刑后,六月天忽地下起鹅毛大雪。 漫天的白絮飞舞,连着下了整整三个月。大庸国那一年粮食锐减、收成减半,记载的史书上也有这一笔。 只不过史书记载的,都是老皇帝愿意让世人看到的那一面。 陈年往事,已被深埋黄土。隔了这么多年,怎地又重见天日了? 老皇帝大骇,望向陆满庭。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陆满庭瞥了一眼老皇帝额角下的陈年伤疤,笑地很是玩味。 “怎的,当年拿青花瓷瓶砸你,你忘了?”
第51章 过去 那一年的陆满庭, 只有七岁。 初春的天刚刚化了雪,寒得很,簌簌冷风吹得干枯的树丫子乱晃, 可不论怎么晃, 树上挂着的破了的纸鸢就是落不下来。 皇宫的后院深处,一间残败的小院落隐在竹林之间, 两旁是黄了叶的杂草。堪堪望去,三间青屋瓦子仅能挡风遮雨, 在寒风中摇摇晃晃。 小陆满庭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麻衣, 惦着脚,很努力地去够树上的纸鸢, 差了一截, 够不着。 向上的姿势让衣摆短了许多,才到他的小腿处, 露出白净的未着足袜的脚腕。 斜睨到远处有一根沾着青苔的竹竿,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去捅纸鸢的边, 好不容易捅下纸鸢,却不慎将纸鸢搓了个洞。 他将纸鸢托在手心,用满是冻疮的小手, 笨拙地去抚纸鸢上的洞。 一个美丽的妇人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从檐下的小板凳上侧身,直起累弯了的腰,望着小陆满庭叹口气。 “庭儿,纸鸢坏了飞不起来, 母后给你做个新的。” 小陆满庭摇头:“不了, 母后, 糊一糊,还能用。” 妇人是大庸国的皇后,一身素衣掩去了风华绝代的妩媚,却藏不住端庄的风雅和娇贵的气质。 算起来,母子被老皇帝打入破旧不堪的冷宫,已有两年。 讽刺的是,老皇帝断了母子的口粮、且不准宫人接济,却同时保留了皇后和太子的头衔。 大庸国的历史上,有哪位皇后和太子,明明生活在奢华的皇宫里,却过得如此不堪呢? 一切源于两年前。 两年前,小陆满庭还是不谙世事的太子,深得父皇的喜爱,和母后一起生活在富贵的慈宁宫。 小陆满庭自幼聪颖,三岁能背古诗、五岁能作词,去翰林院的夫子那上学的时候,常有翰林院的侍读围在一旁观看,夸他写的字极有风骨,全然不似五岁的孩童。 老皇帝极为满意,对他甚是上心,上朝之时常将他抱在腿上,让他同听文武百官的谏言,若是遇见小陆满庭不懂的地方,会细细地讲于他听。 这日,老皇帝在养心殿批阅奏折,惯例让小陆满庭念奏折给他听,皇后娘娘则端着一盘果脯侯在旁侧。 果脯是各个州府进贡的,酸甜的橙子、入口即化的柿饼、切成长条的杨梅......摆了满满一大盘,这些都是京城的春日极少瞧见的。 许是昨晚没睡得好,皇后娘娘托着果盘摇摇晃晃,有好几次险些摔着。 初春的殿内烧了正旺的地龙,不似外头冷得慌,待久了,倒透着一股子热气。皇后娘娘穿着对襟的锦袍,交叠的领口倾斜,不经意间露出尚未结咖的鞭痕。 小陆满庭蹙着眉心。 母后身上时常有伤疤,各种各样的,有鞭子抽的、刀尖划的、烛蜡滴的......自他记事起,她的身子就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问母后,这些伤痕哪来的?是谁打得您?儿臣让父皇杀了他! 母后不回话,凄美的眸子蒙着迷离的水雾,让小陆满庭给她吹一吹。 小陆满庭吹了,母后就笑,说——庭儿,母后不疼,一点不疼。 小陆满庭正纳闷着,老皇帝伸出右手去拿托盘里的果脯,没抬头,寻着以往的位置,落空了。 老皇帝大怒,瞧了一眼昏昏欲睡的皇后,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娇弱的皇后倒在红色的地毯上,那些稀罕的果脯也洒了一地。 老皇帝更气了,也不顾儿子是否在场,对着皇后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弱小的女子毫无招架之力,咬着红唇把头深埋,将所有的委屈和呜咽悉数吞下。 小陆满庭吓坏了,第一次见到这般肆虐的情景。 他本能地护在皇后的身前,用小小的臂膀抱住皇后的头,哭喊道。 “别打了,父皇,您会打死母后的!” 老皇帝急红了眼,骂道:“滚开!” 小陆满庭不让,周围的太监见势不对赶紧来拉,小陆满庭却将母后抱得更紧了。 老皇帝扬起巴掌:“你是不是不听父皇的话?” 小陆满庭抹了把眼泪,哆哆嗦嗦地跪下,跪在老皇帝的脚底下,颤颤巍巍地抱住老皇帝的腿。 “父皇,打女人不对,不是君子所为。” 老皇帝冷嗤,“......君子?庭儿瞧着父皇像,慢着,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小陆满庭吸了吸鼻头:“《礼记》上是这么写的。” 老皇帝一怔,“谁让你看那些东西的?”,片刻的疑惑后,他望向地上趴着的皇后,阴狠的眸光愈发的毒辣,却很快被他掩下。 “庭儿乖,父皇不打你母后。” 老皇帝抱起小陆满庭,接过太监递来的绢子,仔细地擦干他脸上的泪水,揉了揉他的头。 “父皇最近憋屈得很。你母后呀,尽晓得在慈宁宫陪你,也不来陪陪父皇,说是庭儿舍不得。父皇今日向你讨个情,许你母后去乾德宫住上一段时日,好不好?” 皇后美丽的瞳猛然一缩,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翻涌而来。她可怜巴巴地望向老皇帝,苦苦哀求。 “皇上,庭儿尚且年幼,还望......” “闭嘴,你个贱妇!” 老皇帝朝着皇后吐了口唾液,面向小陆满庭的时候又是一派的温和,“庭儿还没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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