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暮蘅的双眸已经慢慢趋近于黯淡了,但是他还是将视线的方向投向谢晚宁,似乎能投过谢晚宁的脸,看见某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回忆。 最后,谢晚宁听见邵暮蘅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月儿,如果有来世,希望你我出生于布衣之家,你只遇我一人,长长久久……” “我在邵府西厢房那边的祠堂里,留了给你的东西……你去看看吧……” 最后一句话落下,怀里的人悄然没了生息。 谢晚宁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邵暮蘅的尸首走出去的,她浑浑噩噩之间,只记得有人看见她出来,飞快地将她拉走了,然后带着她一起躲避到了一个丛林里,后来精石矿炸了,碎石漫天飞。 在耳边轰隆隆的声音之中,谢晚宁听到自己痛哭出声。 而邵暮蘅的尸身就在谢晚宁的身边,慢慢爬上了白色的丝线,片刻之后,邵暮蘅的尸体就被白色丝线全部包裹了起来,像是一只蚕结了蛹,只有哪张温润清雅的脸,似乎还可以通过薄如蝉翼的丝线,隐约看见。 子车寻脸色难看地看着邵暮蘅的尸首,问:“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谢晚宁摇头,眼泪滚落下来,整个人神色显得有些呆愣。 子车寻张张嘴,想安慰她,但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想了想,只能道:“咱们把他的尸体带回去吧。” 谢晚宁沉默。 子车寻就把她扶了起来。 子车寻想,也许他知道邵暮蘅在想些什么。正如谢晚宁接受不了过去美好的记忆崩塌一样,邵暮蘅本人恐怕也无法接受自己营造出的面貌,在谢晚宁心目中染上嗜血的颜色。 但是京都血光的事情是的的确确存在的,邵暮蘅手上肯定也沾了不止这么一点血。 所以,在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邵暮蘅宁愿选择死。 选择让他的生命最后在谢晚宁的记忆中如烟火般璀璨一次。 子车寻心里默默想,邵暮蘅在某些方面赢了他一次。 毕竟活人争不过死人。 果然,谢晚宁回去之后,便有些精神萎靡。 好在有子车寻陪在她身边,前方又战事告急,所以在将邵暮蘅的尸首托人运回京都之后,谢晚宁又开始振作精神面对战场。 好在没有了精石矿的安国不堪一击,谢晚宁与子车河、子车寻一同,带领大军将安国打的溃不成军。 安国国君简直气急败坏,本以为子车寻存了反叛的心思,会不管大金朝的死活,没想到真到头来,子车寻居然还把全部的军马投入到了大金朝! 安国的军马根本无法与这些精兵们抗衡,很快就被打败了。 但是同样的,大金朝也是长久的重文轻武,除了有子车寻的精兵之外,剩余很大部分兵力都没有做过什么太专业的训练,全靠谢晚宁几人调度的好。 于是这场仗一打,就足足打了快三个月的时间。 大金朝虽然在支持粮草这件事情上,已经尽了倾国之力了,但是还是逐渐捉襟见肘起来,只有喻殊白支持的粮草是到的最早,质量也是最好的。 但是江南琢玉盟即使有通天的手段,也不可能与一个国家做抗争,而喻殊白肯定也尽了自己的全力了。 谢晚宁感激之下,不由对战事更加抓紧起来。 终于,在战争爆发这一年的秋天,安国投降,愿意归还燕云十六州不说,还答应每年上贡白银。 谢晚宁看着安国派使臣过来,意图与大金朝签订投降协议,但是谢晚宁看看这名使臣的脸,便知道安国对于这次战争的结局,依旧是不服气的。 安国弹丸之地,物产比不上大金朝辽阔,只有一个精石矿能够勉强奠定它的地位,因此安国一直在觊觎着大金朝的土地、物产以及城池。 这次用计不够成功,谢晚宁相信这些人还会有下次来犯的打算。 但是她看看周围将士的脸。 长久的战争让大金朝的百姓们都勒紧了裤腰带,甚至连身为主将的他们为了让士兵们多吃一口米饭,自己也在尽力地缩减用度。 子车河变的更加年老和沧桑。 子车寻的少年意气,也终于被这战场上的血腥和死亡给打磨了干净,整个人更像是一柄锋芒已出的剑,眉眼间尽是锐利,只是单单地站在那儿什么都不做,都带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谢晚宁自己也是,从澜沧书院里养就的几分闲散意气,此刻都已然消散殆尽了,现在,她的眉宇之间更多地萦绕着深沉和忧虑,一种时时对未来的思索和探望。 子车寻见她如此,走到她身边,悄悄地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肉。 这是他这几个月来与谢晚宁相处后,与她之间养成的专属习惯。 果然,谢晚宁抬眸看他。 子车寻问道:“安国退兵了,你往后想做什么?” 谢晚宁想也不想地说:“公布朱敏仪的罪己诏,还我温家清白。” 子车寻又问:“那在此之后呢?” 谢晚宁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她不知道,说实话经过了安国这场战争之后,她已经不太能接受重新回到澜沧去生活了。 那种感觉,仿佛她在回归了原野之后,就无法再当一只家雀,即使那个家温暖舒适,但她还是更向往外面的世界。 子车寻道:“之前我对你说过,在做完一切之后,你来泾川。现在我做一个反悔,我不要求你来泾川了,天南海北,漠北江南,你随便提,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谢晚宁闭了闭眼,唇边勾起一个微笑,道:“好,你陪我去。” 在安置了泾川的所有将士之后,由于谢晚宁领军有功,与子车寻、子车河一起被召进了京都,打算进行论功行赏。 于是,一个多月后,谢晚宁与子车寻等人坐着马,慢慢赶到了京都。 良久不见京都的城门,再见时,谢晚宁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以往的京都繁花似锦,城里城外做生意叫卖的小贩层出不穷,处处可见衣衫华美的公子小姐外出巡游,也可以看见文人墨客在郊外踏青。 但如今,城里城外十分萧索,不仅见不到多少商贩,就连偶尔见到的一两个行人也是步履蹒跚,好似饿了许久。整个京都,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虚影,使人感觉好似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眼前这个都城。 即便如此,在谢晚宁等人入城的时候,还是在城门处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官吏。 大概是钱粮都被用来支撑了前线,分发给这些官吏的俸禄也缩减了不少,因此这些人虽然身着官服,但看起来十分拮据,甚至有的人官服已经旧了,但都舍不得浆洗,依旧穿着。 而在这群人之中,谢晚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是杜威。 谢晚宁笑了笑,见到熟人令她的心情略微愉悦。她翻身下马,走到杜威身边,问道:“怎么是你来接我们么?” 眼前人的身份不再是书院夫子,而是新晋的大将军,杜威越发地拘谨不敢造次,但是谢晚宁毕竟与他是旧相识,因此杜威才略微大着胆子,说笑道:“自然是下官。陛下早就在宫中等着将军了。” 谢晚宁左右看了看,但是想象中的白色影子没有出现,她眉心微蹙了一下,问:“院长呢?他怎么不在。” 提到喻殊白,杜威笑了笑,故作神秘道:“院长自然是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将军你先随下官进宫面圣,不久后就可以知道院长在做什么啦。” 谢晚宁有些疑惑,但见杜威这样说,也就暂时按下情绪不表。 一行人跟着杜威走过大街,到了皇宫。 皇宫还是和以前一样高耸入云,可看着还是多了几分沧桑和厚重。 谢晚宁仰头看了会儿,子车寻走到她身边来,轻轻碰了下她的手背,道:“别紧张,你现在是有功之臣了,等你的身份表露出来,罪己诏的可信度也会高上不少。” 闻言,谢晚宁笑了笑,漂亮的桃花眼迎着耀眼的朝阳,显得波光粼粼。 这时,谢晚宁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她定睛看过去,只见来人一袭黑袍,长发垂在脑后,眉眼俊美冷淡,嘴唇却极为苍白。 是居简行。 很显然,居简行也看见了谢晚宁。 二人四目相对片刻,都没有都说。 随即,是居简行率先对谢晚宁点点头,语气平淡而宁静:“将军凯旋。” 谢晚宁也对他点头,道:“托陛下与王爷鸿福,总算不负众望。” 居简行又点头,竟是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进了大殿。 谢晚宁对居简行平淡的表现颇为欣慰,她想,居简行会开启他新的人生。 但是子车寻看着居简行垂在身边,紧紧攥成拳的手掌,心中明白居简行远不如他表现的那样平静。 想着,子车寻默不作声地往谢晚宁身边靠了靠,两个人贴近了许多。 谢晚宁有些疑惑,但子车寻随意道:“有些冷,靠着取暖罢了。” 谢晚宁随他去了。 片刻后,朱桢请谢晚宁他们进去。 谢晚宁进了大殿,随后行礼站定,在礼官的指示下抬头看向这位大金朝新的君主。 经过这些个月的适应,朱桢眉眼之中的稚嫩之色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威严,明君的威势在他身上已经初见端倪。 大概朱桢通过居简行,已经了解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道:“先帝的罪己诏,朕在将军你赶到京都之前,就已经命人抄录了多份,分发到各处诸侯手中了,只待将军回朝,便尽数张贴下去。还有将军的身份,在公布罪己诏的同时,朕会再下一道圣旨,为将军证明身份。与此同时,温家的一切都恢复上渊年间的水准,朕还额外追封温破敌将军为一等威武将军,享王侯尊位。” 谢晚宁面色平静地听着朱桢给她的一切优待,最后跪下谢恩:“多谢陛下恩典。” 朱桢说完,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关心谢晚宁,又问谢晚宁有没有意愿继续留在朝廷。 谢晚宁从朱桢的话中,大约知道了朱桢大概是想将她收入麾下,当一名大将。 但是谢晚宁对功名利禄并不上心,对朱桢的所有试探和拉拢都表现的淡淡的。到最后,朱桢的谈性也淡了些,挥手让谢晚宁先退下了。 但是从他对谢晚宁的语气来看,他还是没有放弃收入谢晚宁的想法。 但是谢晚宁颇为厌倦这种勾心斗角的政治生活,于是对于朱桢的示好表现的十分平淡。 而谢晚宁自己,则一直居住在驿馆之内,连澜沧都没有回。 直到朱敏仪的罪己诏,和谢晚宁的身份同时公诸于世之后,谢晚宁才从驿馆出来。 在她的想法里,在骤然得知了通敌叛国者实为忠臣,澜沧书院夫子竟然女扮男装等事情之后,百姓们对她的态度应该是以恶意居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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