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暮蘅并没有在意喻殊白的动作,更没有将目光分给谢晚宁分毫,他笑的温润,笑意却未达眼底:“自然不会,暮蘅先行告退。” 言罢,他敛下眉眼经过谢晚宁身边,刚好春日里的凉风灌进来,吹起他的衣袍,显的他身形消瘦,一身的冷清。 好像浑身没有了人间烟火气一样。 谢晚宁看着邵暮蘅离去的背影,表情有些忪怔。 明明以前的邵暮蘅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少年郎,在过去的这七年时间里面,好像变得疏离冷漠了许多。 谢晚宁愣了半天,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等一下,院长你说什么?邵暮蘅要到澜沧书院教书?!” 最后两个字语调微微上扬,完全表达了她的震惊和困惑。 实在不怪谢晚宁,谁会想到连中三元、轰动朝野的新科状元郎,竟然舍得放弃大好前途,竟然跑来一个书院教书。 这相当于自行断绝了未来仕途啊。 喻殊白嗯了一声,抬眸看她:“这是陛下的旨意,我无权拒绝,即使你不愿,但你与他——” 话到一半,喻殊白又停顿了一下,拢在他袖子里的湖碧色佛珠相撞作响,半晌,他才道:“同为夫子,避无可避。” 谢晚宁顿时垂头丧气不说话。 喻殊白见她垂头拉耸的样子,只觉得自己眉心又开始跳了。 只是苛责的话到了嘴边,到底没办法说出口。 喻殊白只好先打发子车寻回去上课,子车寻也识趣,耸耸肩,起身离开了。 谢晚宁不管这些,只是蒙着头哀叹。 因为在谢晚宁的记忆里,那婚约定下时,谢晚宁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起因是有一日先皇下旨,让诸位官员带家眷入宫,一起参加阖宫夜宴。当时秦岚便做主带了谢晚宁,御史邵家则带了邵暮蘅。 邵暮蘅从小神童之名远扬,长的又仪容清雅,风骨不凡,因此被先皇点名出来作诗一首,为夜宴助兴。 谢晚宁就是在这个时候看上的邵暮蘅,小小的一只肉团子,扯着人家的衣角不肯放手,哭着喊着要带漂亮哥哥回家。 当时邵暮蘅年轻脸皮薄,闻言小脸蹭一下红了,慌慌张张道:“君、君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温小姐你、你放手,放手。” 谢晚宁不肯,哭的眼泪鼻涕全擦在了邵暮蘅的衣袖上。 少年的脸色像一只煮熟了的虾,又没有办法,手脚无措,最后只能无奈地从袖中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给谢晚宁擦眼泪,满是苦恼地说:“罢了罢了,用手帕擦吧,在下的衣服怕是擦不干净。” 此景逗乐了温、邵两家,于是两家日益亲厚起来。 过不了一年,就定了这个婚约,交换了赓帖。 定下婚约后,谢晚宁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未婚夫,她还是喜欢将刀枪棍棒放在心上,时不时再听听京都里对邵暮蘅的夸赞。 那些时日,人们都赞邵暮蘅是举世无双的郎君。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少年清俊的面容和温润雅致的仪态,让所有人都羡慕谢晚宁有了这么一个未婚夫。 后来温家被满门抄斩,谢晚宁被迫隐姓埋名之后,她就再无暇去顾及温家以外的人,对邵暮蘅的了解也中断了有七年之久。 虽然谢晚宁消失了,但对邵暮蘅来说,曾经差点与温家结下亲事,娶一个罪臣之女为正妻,他的仕途总会难走些。 这样一想,邵暮蘅堂堂一个新科状元,却被发配到书院教书这件事情,也就似乎不难想清楚缘由了。 想到这些,谢晚宁不由口中发苦。 “唉声叹气的,到底不像是谢夫子的风格。” 喻殊白坐在谢晚宁对面,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谢晚宁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不说话。 下一刻,谢晚宁就看见一道黑影向她掷来,她下意识去接,入手的却是一整袋沉甸甸的银子。 谢晚宁微微瞪大了眼睛:“院长,你该不会要□□吧?那么多钱。” 喻殊白斜睨了谢晚宁一眼:“不想要就还回来。” 谢晚宁赶紧把钱袋子往身后藏。 喻殊白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呷了口茶,语气听不出喜怒:“心情不好就出去散散心,明日是花朝节,出去玩儿吧,学院这边算你一天的假。” 谢晚宁捏着手里的银子,顿时感动到热泪盈眶:“院长,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会体恤下属的好院长,要是这钱不是从我的月俸里扣就更好了……” 喻殊白差点给谢晚宁气笑了,他摆摆手:“去去去,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 谢晚宁做了个鬼脸,拿着银子笑嘻嘻地跑了出去,仿佛她真的没心没肺,从不将抑郁和烦恼放在心上。 喻殊白定定地看着谢晚宁的背影,直至她身影消失在了拐弯处,喻殊白才偏过头来,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花朝节这一天,无论是京都贵女,还是民间女儿家,都纷纷出了门。 有的手帕交相约着去郊外踏青,有的则是留在城内,看人裁剪花样儿。五颜六色的剪纸被挂在花枝上,名曰“赏红”。 除此之外,女儿家们还会相约着去花神庙中烧香,结红绳,以祈求一个良好的姻缘。 谢晚宁走在路上,只觉得周围都热闹的厉害。 有杂耍艺人饮酒喷火、有江湖卖艺人胸口碎大石。更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用竹竿儿顶着碗碟耍,一个燕子飞踢,引来一片叫好声。 谢晚宁眼眸弯弯,开怀笑着,伸手掏出一锭银子扔进铜锣中,朗声笑道:“好好好!表演的好!” 卖艺人带着小女孩朝着人群鞠躬致谢,小女孩红彤彤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人都忍不住心情愉快起来。 谢晚宁勾勾嘴唇,正打算离开,忽然一道少女的叫声横插进来,带着几分骄横和野蛮。 “喂!顶个盘子算什么事儿啊,还有没有多的绝活儿拿出来?” 谢晚宁脚步一顿,她扭头去看,发现一个身着粉色群装的少女站在人群之中,正环臂昂首地盯着卖艺人父女。 而少女身边跟着一左一右两个面色为难的男人,只是他们都面若敷粉,动作扭扭捏捏,下巴丝毫胡茬也无,看样子像是宫中内侍。 这正是偷偷溜出宫游玩的朝阳帝姬。 朝阳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卖艺的小女孩,哼道:“你若是能把这个油壶顶起来耍一耍,喏,这个就赏给你了。” 说着,朝阳往腰兜里一摸,掏出一颗金豆子出来,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小女孩的脸色顿时有些犹豫。 顶盘子还好,毕竟盘子轻,但是那油壶可重,一不小心摔一跤,很容易伤筋动骨。这种伤对于江湖卖艺人来说,可以算是天灾了。 但是金豆子在眼前,小女孩跟父亲对视了一眼,咬牙道:“好。” 说完,女孩就一下跳上了滚筒,开始一个个往自己头上放盘子。 周围人都是看热闹居多,基本没人出手阻止。 谢晚宁眉头一皱,她刚要上前一步,两道温和与恣意的嗓音同时响起。 “谢夫子!” “谢夫子。” 谢晚宁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她身后竟然一左一右,分别站着子车寻和邵暮蘅。 两个人的目光一起落在谢晚宁身上,谢晚宁根本不敢抬头。 有邵暮蘅在,谢晚宁想假装没听到一样把自己掩埋在人群之中。 但是子车寻眼快,一下子拦在谢晚宁面前,笑道:“谢夫子这是怎么回事,见着了邵夫子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这可不是谢夫子平日里该有的作风。” 谢晚宁嘴角微抽,她暗暗地瞪了子车寻一眼。 子车寻无辜地怂了怂肩。 谢晚宁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转过身对邵暮蘅行了个礼,道:“邵夫子日安。” 邵暮蘅疏离微笑:“谢夫子日安。” 言罢,他冷淡地移开视线,并不在意谢晚宁。仿佛刚才的问好,只是一种例行公事。 谢晚宁不由抿了一下嘴唇。 邵暮蘅给她的感觉越来越怪了,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似乎存在着一种无法忽视的割裂。 偏偏子车寻没有注意到气氛的怪异,还在问:“听说一品楼近日来有许多新奇菜式,诸位是否要一同前往品尝?” 谢晚宁讪笑了一下,刚想拒绝,忽然一声尖叫如平地惊雷般在耳边炸起。 她下意识地朝前看去,只见那个卖杂耍的小女孩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摔去。油壶在空中打了个转,与小女孩同时下坠,下一刻就要砸在小女孩身上。 来不及多想,谢晚宁脚尖一点,立即拔剑而出。 “砰——!” “砰——!” 结果谢晚宁的剑尖与子车寻的红缨枪同时到达,两两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颇为默契地分开。 一个去扶小女孩,一去个打飞油壶。 看的众人一阵惊呼。 朝阳眉头一皱,心中有些不快有人多管闲事,但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一转头就看见邵暮蘅负手站在一边,视线定定地看向谢晚宁,表情不知怎的有些忪怔。
第6章 新旧井水 ◎小侯爷向来傲娇嘴毒◎ “暮蘅哥哥!” 朝阳双眼一亮,顾及不得谢晚宁和子车寻,朝邵暮蘅跑去。 她身后的两个内侍叫苦不迭,又不敢跟丢了朝阳,只好跟上。 邵暮蘅抿着唇,看着谢晚宁与子车寻将小姑娘救下来之后,谢晚宁拍拍小女孩的头表示安慰,子车寻则从腰封里翻出一锭金子扔给那名父亲。 “收着,这些钱够你们父女两个过一阵子了,过节的日子,就别带孩子出来卖艺了。”子车寻难得好声好气。 那父亲拿了金子,一时竟然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想起来,一个劲儿地道谢,还拉着小姑娘想给子车寻下跪磕头。 但是子车寻避开了,只道:“好了,带着孩子回家吧。” 那父亲便千恩万谢地收拾东西,带着孩子走了。 谢晚宁惊讶看他:“倒是看不出来,小侯爷也有一颗怜惜弱小的心。” 子车寻长眉微挑:“本侯爷只知道谢夫子脸皮厚,却不知道谢夫子眼神也不好使。常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谢夫子瞧十眼也看不出门道。” 谢晚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暮蘅哥哥!暮蘅哥哥!” 朝阳抓着邵暮蘅的衣摆扯了好几次,邵暮蘅才像如梦初醒一般微微一动,垂下眼眸问:“臣在,不知帝姬唤臣有何要事?” 朝阳狐疑地顺着邵暮蘅的目光看过去,但是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那卖艺父女俩和一些围观群众,剩下的就只有谢晚宁和子车寻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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