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简行冷眼看着,始终不对此发表任何评价。 这一切一直到他们与乌善约好去看啾啾的那一天。 这天天气很阴沉,乌云翻滚,空气中像是饱和过度的水汽,每呼吸一口都会让肺部感受到沉重的压迫。冷冽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人的皮肤上,温度骤降,连手都要冻的乌青,手脸红红肿肿,军营里只要有条件的都换上了厚一点的棉服。 居简行一个人坐在四面漏风的小屋子里,昏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小木桌的一角。居简行就坐在小桌子面前,垂眸执笔。三千青丝从他肩头滑落下来,软软地垂在了雪白的纸张之上。 他凝思片刻之后,才将毛笔放入险些冻僵的砚台之中,沾了些许浓黑的乌贼墨汁,悬腕抬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只是看他的字迹,完全不似他平日里所写的小楷,略有些歪斜,不知是仿了谁的笔迹。 “若要求白凤,则需心诚。于荒山下向西十里,又向东二十里,可见一崖底,崖底有鸟,淡红长喙,头有三岔,便是白凤。于酉时而往可见。” 最后一个见字写完,居简行将毛笔放了下来,眼眸冷然。 片刻后,他将干透了的信纸叠起来放进了怀里,走了出去。 正好温月要进屋来,看见他,笑着晃了晃手上的纸包:“走吧,咱们去看啾啾,我包了好几包的鸟食,啾啾一定会很喜欢吃。” 居简行微微蹙起眉头道:“今天怕是去不了荒山了。” 温月一愣:“为什么?” “乌善告诉我下雨的时候荒山太滑,容易出变故,不如改天再约。”居简行语调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温月信以为真,有些可惜地咂咂嘴:“好吧,我还挺想见到啾啾的。白凤欸,我上次都没来得及细看。” “以后有时间的。”居简行道,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得到了一张药方,说按照上面的药材熬药可以减少我这条断腿的寒症,我想试试。” 居简行难得对温月提出要些什么,温月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乐意:“好,你把方子给我,我替你看看。” 闻言,居简行很顺从地把早就准备好了的方子给出去,轻声道:“只是会很复杂。” “没关系,不过就是药材要的多了一点,我好好准备一下就是了。”说着,温月打开方子,一边看,一边嘀咕道:“要这么多东西啊,行,那我现在去弄,阿行你休息一下吧。” 居简行勾唇笑了一下,目送温月离开。 眼见着温月的身影越来越远,居简行眼底里的笑意也越来越淡,最后恢复成一片冷然,拿着屋内的伞,去了一趟王子和的房间,随后就缓缓地往荒山那边去了。 居简行撑着伞,一路都走得很慢。 黑衣少年俊美白皙,神情淡漠。寒风凛冽,吹的他衣袖猎猎作响,三千青丝随风飘扬,消瘦的少年仿佛与这个寒天雪地融合在了一起,他的黑衣是一抹最深沉的颜色,无论是凄风苦雨,还是翻滚乌云,都无法压抑他的锋芒。 终于,淌过一路的泥水,居简行停在了荒山的山脚。 在哪儿,乌善信守承诺地等在哪儿。 看见居简行过来,乌善连忙对他摆了摆手:“阿行小兄弟,我在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温月小兄弟呢?” 居简行垂眸平静道:“我今日腿疼犯了,温月不得不留在军营为我熬药。本来想着下雨天上山也不安全,但是怕你还在这里等着,所以我来告诉你一声,咱们改天再去看啾啾。” 他说话的语气不轻不重,很淡,听起来也很真。 乌善也没有多做怀疑,点头道:“好,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改天再聚。正好我也要回家收拾一下,这下雨天的,怕压箱底的兽皮都被水汽泡坏了。走,咱们一同下山。” 居简行摇摇头:“我还要去集市买床被褥,打算往这边去,就不与你同行了。” 说着,居简行伸手指了一个与乌善下山完全反方向的地方。 见此情形,乌善也就没有再坚持,道:“那好,那我就先走了。你一路上小心。” 居简行点头,目送乌善离开。 等到乌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路途之中,居简行才摩挲了一下袖子中的惊麟匕首,随即抬眸看向山崖底,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前走去。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看见了纸条的王子和面容上闪过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去!就算这白凤是在天上,我也要去把它揪出来!” 旁边的士卒们都是面面相觑,但是王子和一脚踹在他们身上,狠狠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家伙,去荒山崖底!” “是!” 士卒们赶紧应了,纷纷跑开去准备器具。 片刻后,一队人浩浩荡荡地往荒山那边去了。 然而谁也没看见,正要离开的乌善走到半路,看见风雨欲来的天气,慢慢停住了脚步,喃喃道:“这么大的雷雨天,我得给啾啾把防雨的窝棚搭好。不然被淋湿了羽毛,它明天又要生病了。” 想着,乌善调转了头,又重新朝荒山崖底那边跑去。 居简行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只静静地坐在一颗落雨的松树下,雨滴一点点落下来,挂落在松树枝干上,随后砸在伞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由于地方有限,他收回长腿,小心地坐在一块湿润的石头上,手乖巧地叠放在膝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惊麟匕首。寒铁照应出居简行的面容,平静又冷淡。但很快这张少年的脸就被天上降下来的豆大的雨珠所晕染开来,模糊成了一团水渍。 “一个、两个、三个......” 居简行口中轻声呢喃着。 通往荒山崖底的路上被他放置了许多的陷阱,雨天路滑,荒山崖底烟雾迷蒙,雾气起来的时候,根本看不清前路,很容易落入用来捕杀野猪、飞鸟的陷阱。 被修理得异常的尖锐松木朝着灰蒙蒙的天,杀意弥漫,似乎是等待着最终猎物的登场。 时间一点点过去,山上的雨汽就越来越重。倾盆大雨落下,整个世界似乎都被笼罩在了水中。条条雨丝,交织成了一片浅淡的帘幕,铺天盖地。滚滚而过的惊雷,不时地炸响在四周,山间崖底,回环向东,震耳欲聋。松动的山土被冲下来一点,蜿蜒而下,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 在算好了时间之后,居简行终于站起了身体,撑着伞,缓缓走向了自己最终的目的地。 果然不出他所料的是,在他与温月落下的崖底处,真的汇聚了三三俩俩的人影,那就是王子和等人。 只是...... 居简行的身形藏在云雾里,看着崖底的人影微微蹙起了眉头。 只是这些人远比居简行料想的人要多。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不打紧。 居简行冷眼看了一会儿,随即从一处突然形成的山洞处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弓箭,将弓箭拿到手中,利落的挽弓搭箭,右脚后撤,给弓箭拉出一个圆满的弧度。 在看清了云雾之中露出来的一颗人头时,居简行微微眯了眯眼眸。 是王子和手下的狗腿子,欺压百姓,他占一份。 没有任何思虑,居简行果然松手。 弓箭咻的一下射出去,破空穿云,只听得一声“咔擦”,长箭正中头颅。 一箭穿头。 那人连哀嚎一声都来不及,身体就软软地塌了下去。 “谁?!谁射的箭?!” 有人尖叫起来。 居简行手上却无半点停顿,再次挽弓搭箭,对准了其中一个人的头颅,又是一箭射出。 “谁?是谁想我死?大人!是不是你!” 这回叫起来的人是王子和。 王子和双目赤红,一路上诸多的陷阱将他逼入这里,本以为是个躲避的去处,谁料这里才是阎王爷为他准备的安息地。 谁要杀他?谁会杀他? 王子和一无所知,以他贫瘠的大脑是想不到,以往对他多般忍让的居简行会突然对他下手,他只能将这恐怖诡异的一切都归诸在了他背后的大人身上。 听说子车伯符已经调查了他许久了,而且不知道为何掌握了一大堆关键证据,他背后的保护伞已经不肯再对他施以援手了,生怕他再出点事端波及到自己,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狗急跳墙求到了王大人身上。 为了找到“见面礼”,他这十几天眼睛都急红了。若不是有性命之忧在,他也不会因为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真的带上人来这鸟不拉屎的荒山崖底白凤。 王子和浑身都散发着恐怖紧张的气息。 正在这时,又一根飞箭射进来,他身边最后两个士卒都死在了长箭之下。 天大地大,雾气茫茫,身边死尸成堆,雾气里还隐藏着一个不知来路的杀神。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王子和害怕恐惧。 然而就在这时,王子和听到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雾气中朝他走来,一点点靠近。 他等大了眼睛看过去,一道消瘦颀长的身影,最终出现在了他眼前。 “轰隆——!” 一声巨响将温月猛然惊住。 她从药罐子前面抬起头朝外看去,只见外面电闪雷鸣,紫黑色的闪电细密且迅速地爬满了正片天空,天空光亮一闪,大地顿时被照的雪亮。 “这么大的雨——” 温月有些喃喃,她看着眼前灶洞里面跳动的炉火,自言自语道:“阿行的腿应该会很痛吧。” 想着,她站起身来,找了一个汤婆子,往里面灌了点热水之后,就打算拿过去给居简行。 雨天里,居简行的伤退总是会泛起细密而刺骨的疼痛,深入骨髓,连绵不绝,他有时候常会疼的脸色发白,但是宁愿强咬嘴唇也不肯说。 温月不敢多耽误,赶紧拢好了汤婆子,一路往居简行的屋子那边走去。 居简行的小屋子十分破旧,破瓦揽砖堆起来的一间小屋,显得寒酸又窘迫。 她敲了敲木门,但是房内没人应。 温月有些奇怪,她又抬手敲了敲门,叫道:“阿行,我来给你送汤婆子。” 但是话音落下许久,小屋内还是没有半点回音。 温月担心居简行是不是在小屋里疼晕过去了,便没有恪守礼节,悄悄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透过缝隙,她看见居简行这间满是寒酸简陋的小屋里空空荡荡,除了小桌和几只破碗外,一个人也看不见。 温月皱了皱眉头,将汤婆子就着桌子放下,环顾了一周。 这个天气阿行拖着一条伤腿能去哪儿呢? 她想了想,撑着伞转身想去军医哪儿找一找。结果她迎面碰上了一个士卒,那人看她寻寻觅觅的,像是在找人的样子,问道:“你是在找阿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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