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从这端忙到那头的绿芽, 乐冉懵懵怔怔地伸出去手, 袖子从腕上滑落下来, 露出半截藕段似的白嫩手臂,像从中掬起了一捧金灿灿的泉水。 乐冉慢了半拍,才意识到天是真的放晴了,她‘呀’了一声,猫瞳睁了老大,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连鞋袜都来不及穿好,赤着一双白白净净的小脚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 雪虽然停了,风却依旧寒凉,迎面而来吹扬起发丝帐帘,也将乐冉彻底吹醒了神,她耸着脖子,打了一个哆嗦,但却又不觉得怎么冷,反倒心里觉得十分痛快。 这场雪终于是停了。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院子里到处都落满了金灿灿的光,几个丫头正提着扫帚清扫出被掩在雪里的路,不时打趣嬉笑上几句,叽叽喳喳的,像一群啼声清脆的黄鹂。 在雪中沉寂了许久的乐央宫,终于又恢复了往日里的热闹,乐冉心里十分高兴,唇角不自觉扬起,娇憨的面颊上凹出小小的可人梨涡。 “殿下!” 绿芽不过转个身的功夫,就见乐冉身着单衣,赤着脚站在窗前,急得她匆忙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催她上榻,又转身去合严了窗,不叫丁点儿凉风吹进来。 “您这不过才好上一两日,如何就能吹得了冷风了,莫不是还想再喝上几日苦嘴的汤药不成?” 连声催促里,乐冉只得乖乖坐回榻上,由着绿芽唠叨几句,她心虚地摸一摸鼻尖,又拉高些被子将整个人蒙在里面,长睫扇了扇,垂下眼,有一些不好意思。 她只是见天终于放了晴,又在榻上躺了好些日子,连身子骨都躺僵了,才想着下地去走一走,抻一抻没什么力气的腰腿。 至于药么……她才不想喝哩! 安太医活像是同她有什么绝顶的深仇大恨似的,一回比一回开得方子叫人嘴苦得厉害。 埋进被子下的那半张脸皱了皱,乐冉光是这般想一想,舌头下面就泛起苦意来了。 她小小喘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有一些热,忙将被子往下面拽了一些。 屋子里的地炉虽然被熄了有一会儿,但热温却一直未散,又生起来火炉子,本来倒是不觉着怎么热的,可方才叫凉风吹了一吹,这回儿竟觉得热了起来。 趁着绿芽不注意,乐冉松了松领口,又偷摸着将脚伸去被子外面,才觉得凉快了一些。 正这个时候,有人来敲了敲门。 小公主悄悄竖起耳朵,眨着眼睛朝门边张望去。 几分欢快的调子传了进来,是绿柳的声音。 似是以为她还不曾醒来,声调子压得有些低,乐冉只闻那快活的话音,倒一时听不清在讲一些什么。 片刻后,声音淡去,绿芽撩帘走了进来,对上小公主那双澄澈明亮的猫瞳,到底没忍住笑了一下,乐冉才知道,是阮书桃进宫探望她来了。 因着这病来得凶猛,她已经接连几日不曾去太书院上课了,便同宋先生告了一段日子的假,确实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阮书桃了,只是…… 小公主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今日里并非休沐,这个时辰,桃桃怎会有空进宫来看她?莫不是专程为此告了一次假罢? 当真是她的好金兰,乐冉心里甜滋滋的,揪着被子上的绣花,像是吃了一大口的蜜糖。 “小阿冉。” 帘子一掀,声比人先到,一团晃眼的明媚丹朱亮了整间屋子。 阮书桃今日里穿了一袭银红梅纹暗花软缎褶子裙,身上那件丹朱红的绣梅袄子显得有些臃肿的,腰间白色皮鞭缠了两道,还支棱出半个镶着宝石的木手柄。 领口袖口处缀着一圈儿白毛边,头顶上也带着一顶雪白狐绒的翻皮帽子。 整个人如皑皑白雪里的一枝亮眼红梅,既明媚又张扬。 绿芽对她福了福身,端上来一些茶点,脚步轻巧地掩下帘子退去外头候着了。 阮书桃一点儿也不见外,径直坐去乐冉榻边。 她嗅了两下,忽地掩住那挺秀鼻尖,柳眉蹙着,嫌这屋里熏香都盖不住的药味儿有些苦嘴,又凑近些去,仔细端详起乐冉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蛋,神色担忧地说她好似瘦了一些。 “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阮姑娘神神秘秘地笑了一下,杏眸皎洁又明亮,如沉沉暮色里的一轮皎月。 她伸手摸进袄子里掏了掏,淅淅索索声中,乐冉歪头疑惑着,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包得十分严实的油纸包来。 那显得臃肿的袄子一下子就扁了下去,变得极其合身,原竟然是在里头藏了东西。 瞧见油纸上那十分眼熟的阿婆图画,乐冉瞪圆了眼,十分惊喜地叫了一声,忙不迭地接了过来,入手竟还有些烫人。 “是李记家的糖炒栗子!” 阮书桃十分骄傲地昂了昂下巴,眼底盛着明晃晃的澄澈笑意,金灿灿的阳光落在她面上,将那笑意镀得既明亮又灿烂。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嘚瑟和骄傲,“我可是一大早上就去排队了,又叫他多包了两层塞进衣裳里,此时还是热的呢!” “好厉害啊!” 小公主从不会吝啬对他人的夸赞,神态又尤为真诚,令人挑不出半点虚假,好似她每一句都是真心实意的。 那双乌黑皎洁的猫瞳弯成两轮新月,靥红展笑,喜悦浮于脸面之上,小小梨涡的凹陷出小坑,显出几分孩子似的稚气模样来。 桃桃还记着她最爱吃那一家的糖栗子,竟是一早儿就去买来,要知道,李记家早时的栗子十分难买,便是起得早了,还要排老长的队。 外头天这么冷,她手心里的栗子却还是热着的,一看便知是买完就马不停蹄地往宫里赶了。 第一个栗子剥给了阮书桃,第二个才剥着塞进自己嘴里。 舌尖上弥漫了久违的软糯香甜,乐冉的眼眶一瞬间竟有些酸涩,她用力抽了抽鼻子,自己还没怎么样,倒是将阮书桃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阮姑娘既无奈又好笑地戳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手指冰凉凉的。 “我晓得你是许久没吃过了,不就是份栗子么,怎么都好吃哭了呢?” “你不知道,”乐冉含糊着,哼哼唧唧的,想说自己不只单单是因为栗子。 记忆里从来没有人会这样对她,会为了叫她吃一口喜欢的特地早起排了老长的队,会将吃食塞进衣裳里,用身体暖着,只为想叫她吃上一口还热着的。 涓涓暖流流淌开来,细腻无声地润过那些曾经荒芜的土地。 她想说一些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埋在心底下的那些言语太过肉麻,乐冉有一些不好意思讲出口。 但不讲又似乎因为一个栗子哭鼻子十分丢人,便干脆顺着阮书桃的话讲下去,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我这些日子里连甜的都不能吃,每日里还要喝顶苦的药,安太医叮嘱过,怕烧得厉害,风寒带起来咳疾,再者过几日是朝盛宴,只能忍住嘴,吃一些清淡的。” 话音顿了一下,小公主撇了撇嘴,垮起来一张脸,颇有些许翻着肚皮撒娇的意味在里。 “好可怜哦。”她拖长声音,软绵绵地抱怨。 说起这茬子事,阮书桃当然晓得罪魁祸首是谁。 宫里的消息没瞒住,早就传了出来。 她冷哼一声,“我听说前些日子里,嘉云宫那个倒霉玩意儿来你这里闹,才害你惹了这一身的毛病,她可是欺负你了?” 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乐冉蹭了一下唇上沾到的栗子屑,眼睫垂了垂,将手里的油纸包揉得哗啦哗啦响。 不知这回里的事又会被外头传成什么样子,总不至于讲她以大欺小,上位了拿权压人,欺负孤苦伶仃姊妹吧,小公主心下里轻哼一声,总归是好的不传,就传坏的。 譬如先前,外头还传她是糊涂蛋呢! “她到我这里来闹事,我怎么会受了她欺负?” 乐冉将那日里的前因后果同阮书桃讲了讲,又道:“她这般无礼无规矩,连声通报都没有,就擅自闯进来,当我这里是什么她想来就来的地方吗?我自然是叫了人将她轰出去。” “她竟还想来拿先帝压我,她倒是去告状呀,让我瞧瞧,先帝能不能替她做这个主!”乐冉说得气哼哼,手里的纸袋子揉得哗啦啦的响,“她还以为自己去告一告,就有人替她来做主吗?” 那日发生的事情后来不止传进了乐长明的耳中,甚还惊扰到了安阳宫。 因着乐冉大病了一场,乐梓欣被罚禁足嘉云宫两个月,若不是乐长明好歹念了一下姐弟情,怕是这一回的朝盛宴,她都无法来参席了。 “活该,”阮书桃呸了一声,扬眉吐气地拍掌叫好,“叫她到你这里来胡闹,要我说,你就不该再谦让着她,还将自己当成原来那个有靠山的娇宠公主呢?” 话音一顿,她又有些纳闷,“说起来,她不是一向嫌你这地方又偏又破,不屑得来此,这一出,又是发得什么癔症?” 乐冉其实也一直有些纳闷着,但细想那一日里的事,乐梓欣见到桑青折突变的神色,她觉着必然是同此脱不开干系了。 “不说她了,坏心情。” 阮书桃脱下绣鞋挤上床,和乐冉靠在一处,同她讲最近一些趣事解闷,又说到街上新开了几家店铺,做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听得乐冉眼馋得很,一个接着一个地剥着栗子解馋。 自从出宫令牌被宋大人收缴去,她已有许久不曾上过街了,如今听阮书桃讲这些,眼眸里满是艳羡之情。 阮书桃替她压了脑袋上翘起的那一撮头发,见她这模样,眼珠蓦地狡黠一转,凑去她耳旁小声讲了一句话。 乐冉愣怔一下,眼眸陡然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三十一条鱼儿游过去 午膳后, 乐冉喝过了药,阮书桃便同她告辞了。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出乐央宫,一路朝宫门行去。 守门的将士轮了番岗, 显然已经不是早上阮书桃来时的那一波了。 见车要往宫外去,银铠红(木仓)的将士肃着脸面尽职尽责地拦下盘查, 又仔细查阅了一番进出宫的手令, 正十分客气的要放行时, 不远处却又驶来一辆车。 这些达官显贵马车上的标识各不相同, 赶车的远远就认出来了停在宫门口这一辆车的主人。 “爷, ”许锋勒起缰绳, 车子速度慢了下来,他回头道:“前头停的那车好像是吏部尚书家的。” 车厢中,宋钺握着卷书翻阅,闻声动作微顿了一下,“还停在那里?” “停着呢, 就在咱前头, 看样子也是要出宫。” 宋钺才从小皇帝那里出来, 不曾见那位阮大人觐见,阮家又无亲眷在宫中为妃,如此想来…… 他脑中闪过一张明眸皓齿的娇媚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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