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在底下发出不满的哼唧声,又去掀,她瞪圆了眼,又去掀,口里嘟囔着干什么,隔着袖子去看,像是里头兜了一只正闹脾气的小奶猫。 宋钺垂眼望着她,撑着深褐裂纹树干的白皙手指略微弯动,他按耐心下那股想去摸一摸的冲动,声音难得柔和。 “长安,” 乐冉动作停下,仰着脸眨了眨眼, “无需担心。”他说。 待回到中廊,乐冉才后知后觉。 宋先生四个字讲得也着实太过简单,可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了呢?小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莫不是美色惑人?就如俗语讲得‘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一个道理。 恰此时,阮书桃来寻她,她就顺道着将这个问题给问了问。 同阮书桃一道来的,正是先前在太学因相帮她叫宋先生责罚的常小公子。 他今日里穿了一袭银云纹的暗锦白衣,身上披着件狐氅,戴了一只莲花玉冠,风度翩翩的,站在一身红艳的阮书桃身旁,更如是红梅映雪。 才子佳人,相配得宜。 他朝乐冉行了一道简礼,口中唤得也是长姑娘。 乐冉冲他眨了眨眼,果就见其又红了脸面,心中万分感叹。 欢喜当真是一件十分神奇的事情。 她以如桃桃这般明艳女子,所心仪的必然是如将军一般的人物,再不继也该是那种十分有名气的江湖大侠,豪情万丈,却不想,她喜欢的竟是此种模样的翩翩公子。 阮书桃清了清嗓子,对乐冉道:“既然你说他只说了四个字你便十分相信,那说明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十分重要。” “就好比,我同你讲,这件事交给我,那你是信还是不信?再换一换,若是乐梓欣对你讲这一句话,你又是信还是不信?” “信与不信,倒也并非话多话少,而是基于此人在你心中的可信程度,你说我说得对吗?” 她撞了一下常安瑄的手臂,常安瑄笑点头。 这一番话讲得乐冉茅塞顿开,在瞬间就悟了。 她信得不是这一句话,而是宋先生这个讲话的人。 此时场中人渐多,似乎到了开宴时,只听一声锣响,庭中话音渐息,姑娘才子们三三两两落座。 常安瑄颔首同乐冉阮书桃暂别,坐去了对面的席位。 乐冉环视一圈,并未在场中见得宋先生身影,心下更是放心。 她想着不愧是宋先生,不过应她片刻,就去办事儿去了。 等全部人落座,乐冉惊讶发现,此一席位并非是男女相隔,男子所坐那端亦有不少女子,女子这一端亦也有不少男子。 许是她面上惊讶神情露得直白,阮书桃凑来同她咬耳朵,原这些坐在一起的男女,几乎是明面上定下姻亲的,来这里只图一个热闹。 话到这里时,她顿了一下,吐了一口气,语气中难得有些讥嘲。 “这是个不成文的规矩,坐在我们这一端的男子,多是倾慕身旁女子,或就是两情相悦的,而坐在另一端的,则是不认可这姻亲,女子受家族挟制,又或是父母之命,便就主动些,至少明面上拿稳姿态,断了其他姑娘念想。” “哦~~~”乐冉恍然,可她又纳闷起来。 照方才来看,常小公子显然对桃桃是欢喜的,既是欢喜,此番又如何不来坐她身旁? “啊?你说这个,他,他……我们,哎呀……”阮书桃难得胀红了脸,在乐冉盯着她望的目光里搓了一下脸蛋,“其实是因为,安瑄在担心他姐姐。” 她手指过去,“你看,” 乐冉顺着看过去。 “坐在安瑄旁边的那个就是他二姐姐,再过去点,那个头戴小圆帽的混账是李家的,他两是自小定下的婚约,但这个李混账太过纨绔,又瞧不上二姐姐,就成天在外头勾三搭四,一点也不将二姐姐放在眼中。” “二姐姐若是嫁了他,还不就是一朵鲜花|径直插牛粪上去了?讲他一声牛粪都是高看了的,牛粪至少能当块肥使,他能么他?” 讲着讲着生出来气,她将捏在手里的杯碗重重拍在软垫子上,磨了磨牙。 “若这样的是我未来夫婿,老娘一天抽他八回,非要给他腿抽折了不成!” 阮书桃说得忿忿不平,乐冉听得目瞪口呆,忽然想起来什么,急急抓着阮书桃袖子问道:“那个李,李混账,他全名叫做什么?” 常性,又是家中二姑娘,未婚夫婿还姓李,这种种都对上了,若不是巧合,难不成…… “人模狗样的,偏就还有一个风雅名字,当真是叫了猪了,”阮书桃冷哼一声,“李宁宣。” “就是他呀!!!” 小公主激动的稍稍拔高了些调子,引得坐在四周姑娘瞩目,她又连忙压低下声音,拽着阮书桃袖子掷地有声地重复,“就是他!” “什么就是他?”阮书桃有些莫名其妙,倏地又反应过来。 “听说这孙子最爱撩三勾四,”她磨了磨牙,手也按在腰间软鞭柄子上,“怎么?莫不是他方才欺负你了?” 乐冉忙摇头,发髻上拖垂下的红流苏来回晃动,像是系扣在拨浪鼓两端,来回摇晃的小鼓棒。 “他……” 话涌到了嘴边,她又顿住,有些纠结,以桃桃的性子若是知晓这么件事情,怕不是…… 就在这时,临靠着前庭的屋子忽然有了动静。 木质雕花扶手的二楼上,雕满梅花的木栏缓缓拉开,用于遮阳的花厅棚顶朝上收起,几位雍容华贵的夫人在二楼一一落座。 又一声铜锣响,赏梅宴正式开始。 乐声响奏,流水潺鸣,从两案前凹下的窄细水渠里缓缓前流,融入乐声,别有一番乐趣。 阮书桃被短暂吸引走注意,乐冉才悄悄松下一口气。 桃桃的性子嫉恶如仇的,她最清楚不过,若是被继续揪着问下去,那怕是要出了大事情了。 可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阮书桃忽然扭脸朝她这里看过来。 乐冉心下顿生警惕,脑子转的飞快。 正当她斟酌着言语,想着该如何才能柔和地同桃桃讲这一件事时,阮书桃却忽然对她流露出十分惊讶的目光,渐渐的,又作意味深长。 乐冉被她看得一激灵,但她很快发现,不仅是桃桃,其他人的脸上也都流露出诸如此类的惊讶神情,以至一时无人说话,只闻乐音水泠。 她歪了歪脑袋,有一些疑惑,却忽然听到身后响起衣袖拖曳的沙沙簌簌声,有个什么人在她另一侧坐了下来。 乐冉狐疑转过去脸,视野里出现一身茶青长衫的宋先生。 宋先生像是未曾注意周遭许多看过来的视线,自顾撩起长袖,去提案旁碧青色小瓷壶。 他翻开扣碗,斟一碗茶端去乐冉桌上,琥珀色的茶液微荡涟漪。 “这茶里有甜参,合你的口,可尝一尝。”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
第61章 六十一条鱼儿游过去 小公主本身就是个迟钝的, 平日里又习惯了伺候,自然就不觉得宋先生给她倒茶的这一件事有什么不妥。 她视线跟着那截扣在茶碗上的莹润指尖落下,听他讲茶里有甜参, 便兴致勃勃端起茶碗尝了口。 甘甜清爽,隐隐含香, 她眼前蓦然一亮, 好喝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待搁置下茶碗, 碗底下只余浅浅一层茶底印着梅枝落影, 青青天色。 二人旁若无人的熟稔举动令周遭众人看得惊讶。 高台上, 沈夫人眼底漫起来笑, 她转脸看一眼唐夫人,唐夫人冲她挑了挑眉,手中水烟杆子转了转,不偏不倚敲上铜锣。 “咚”的一声,吸引走大部分注意, 只余下些明里暗里的视线还留在此处, 欲想听上一耳朵八卦。 宋钺视线扫过小姑娘被茶水润亮的朱唇, 又提壶满上碗, 泊泊流水声里,他壮似不经意般开口, “方才再讲什么?” 他这一提,乐冉顿时缓过劲来,她低下去声音哼哼将话讲了一遍,又扯了扯宋钺的襟袖, 奶呼呼的声音像似撒娇。 “桃桃必然还是要问我的, 我该如何同她去讲?” 宋钺支额垂眼望着她, 片刻, 他也低下声音,学着乐冉模样在她耳旁讲了一句话。 小公主陡然亮起来眼,顿了顿,她又有些纠结,下意识转脸去望阮书桃,又很快收回目光。 “若是桃桃知道了……”会不会觉得她在利用她,会不高兴? 宋钺抬手替她拈去发上沾到的梅瓣,“你这是帮她,若还觉不妥,我让……” 未讲完的话被摁进柔软掌心里,贴唇蹭擦,宋钺瞳孔骤然一缩,闻到一股梅花冷香。 他瞧着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小姑娘,听她说:“还是交给桃桃吧,也算是叫常家欠她一份情谊。” 若是叫宋先生出手…… 想起那日在巷子里瞧见的景象,小公主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 白案前水渠里的水上陆续飘来题词的灯盏,其间有一盏的面上画了一只红眼睛的兔子,乐冉已经见它飘了两个来回了。 她盯着画上兔子垂下的耳朵,僵硬着肩脊,强作镇定地背对宋先生,在流水里瞧见了自己那张红得透彻的脸。 此时若往上头打上几个鸡蛋来,必然是能吃一个煎蛋的。 她握着左手护在胸口处,心中十分懊恼。 方才,她方才怎么就去捂了宋先生的嘴了,还有,还有宋先生方才,是不是亲她的手心了…… 一想到这,乐冉便更觉手心里烫得像时要着起来火,一颗心在胸膛里乱窜厉害,下一刻就能跳出来似的。 她慌忙着在衣裙上擦了又擦,细腻白净的掌心磨得通红。 “阿冉,”看完热闹的阮书桃折回来,看着她有些惊讶,“你脸怎么这么红?” 乐冉心虚地藏起来手,又有些窘迫,她朝后瞄一眼宋先生,拽了拽阮书桃的袖子,垂着脑袋,示意她小声一些。 阮书桃眨了眨眼,错过她,去望不远正气定神闲喝茶的宋钺,心里忍不住感叹宋丞相的高明远见。 她倒不觉得宋丞相真能同她家傻阿冉有什么纠葛,只怕是借着这个傻姑娘避一避麻烦,方她可是听见好几个姑娘在惋惜。 这若是坐去对面,少不得要被几十双眼睛盯上了。 毕竟在这里的,大都想谋上一段好姻缘。 她收回目光,问乐冉,“前头在踢毽子,你去不去?听说踢得多了,可以拿到唐夫人下一次的宴贴。” 小公主竖起来耳朵,又缓缓垂下。 虽然踢毽子这一件事她是很有兴趣,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拉扯着阮书桃下来,正襟危坐,小脸板起,严肃道:“桃桃,我将同你讲一件事。” 阮书桃见她这番神色,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当即也正起来颜色认真听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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