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尊大佛必得好好供起。余庆不敢怠慢。 忽然,门前好像起了一阵风,内室里的火影摇了摇。余庆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到:“言大人,您要见的人来了。” 尹信缓缓抬眼,见到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人。他并不高,有着寻常男子的粗糙皮肤和并不出挑的眉眼,若是他随便说自己是街口滚刀肉的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都引不起怀疑。 “你就是‘瑾’?”尹信先是开口问了。 暗庄的探人们没有名字,都以十二道暗庄字号代为自称。 “回禀大人,小人确实是启州‘瑾’。启州近段日子事情不多,只小人一人。”男人回道, “本官要的东西,你可都带来了?”尹信看男人孤身前来,身上也不见任何卷轴,心里奇怪。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答道:“大人,我便是您要的东西。暗庄从来是没有记录的。” 十二道暗庄,说白了就是十二批探子。暗庄“探尽天下钱源”,涉及许多机密,不会也不被允许留下任何消息。所有暗庄探人一入此门终身不得悔,用记忆存放所有内情,誓死为开明钱庄效劳。 尹信颔首,但暗庄前身是被游说归顺的,他总觉得这样的规矩非常古怪和刻薄。他示意余庆拉上一把椅子,请男人坐下。 余庆很有眼力见,退身出去:“言大人,那么小人便先退下,查着了,便来禀告您。” 瑾看起来惶恐。尹信收起六合令,沉声道:“这位探人有劳,本官想了解几家店。” “洪云酒楼,晶仪水粉。”尹信道。 “回禀大人,两家店的经营在小人了解来,都是极好的。近日风头正劲。”男人思索片刻,小心回答。 “哦?那么玲珑当铺和歆雅布庄呢?”尹信好像料到这样的回答,继续问。 瑾的嘴唇抖了一抖,不敢抬头打量眼前人。有三分是尊卑,剩下七分全是诧异。 他也找到了吗?听说他才刚刚来此,是怎么找到的?方才听到洪云酒楼和晶仪水粉的名字,瑾已经有所察觉,不敢肯定,眼,眼下…… 瑾决心试一试,回道:“大人,在近日前,玲珑当铺和歆雅布庄生意兴隆,在启州的商户里都叫的上号。但玲珑当铺撑不过今天。歆雅布庄,残喘几日罢了。” “恒嘉矿产,苍烟楼。”这当然是惊天的消息,尹信却没听到似的,低声又说了两个名字。 瑾好像出神一瞬,神色不可置信,随即眼底惊慌与欣喜交织,是了! 瑾微微抬头,稳声回道:“小人斗胆请问,大人问这些店做什么?” 尹信深深看了他一眼,明白暗庄的探人也盯上了这些地方,自己的怀疑应该是对的。 他的声音兼具试探与开导的两层音色,缓缓道:“汇市的水很深。” 瑾的心狂跳起来。他记得很清楚,半年前自己在城西看好的一家米店一夜之间轰然破产,背后原因竟然是因为汇市股票一夜之间暴跌。 他原以为是个意外。但这半年以来,他看中的事业里,又有三四家这般倒塌。做了半辈子隐于地下的探人,他第一次觉得在这底下深处还藏着别人。但他人微言轻,所仰仗的信息情报网调查商户们实际的生意绰绰有余,但遇见这样也许涉及权贵之事,他压根摸不到边。 瑾更没办法信任钱庄以外的任何人,弯弯绕绕地调查也只是知道股票大起大落的背后并不简单,汇市榜上大红的商家并不一定能长虹。但至于幕后黑手,他没有办法触碰到。 暗庄至死为开明钱庄效劳,他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提醒启州分号这些商户也许并不适宜投资。而余庆刚刚接手钱庄事务一年,人心尚未完全笼络住,需要处理的麻烦事一堆,一切以稳妥为上,对老探人的建议全盘接受。所以在投资生银钱的方面,启州开明钱庄并没有蹚入汇市的浑水里。 “这两户不比前面,最难说。苍烟楼武门重地,其中详细小人摸不到头脑。”瑾压着嗓子,“但恒嘉矿业那点股票日前就跌没了,如今却营业照旧,该挖的挖,该运的运。” 尹信目光一转,自知让林礼去苍烟楼算是去对了。而恒嘉矿产的缘由,他尚未想通。 “这背后……”瑾正欲说什么,却被尹信打断。 “我有办法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尹信声音很轻,却给人当头棒喝的感觉。 瑾震颤,面前的少年或许是他破开这层黑暗唯一的希望,于是顾自将这半年的调查与无能为力说给尹信听。尹信频频点头,原来启州“瑾”是这样一号人物,之前心里“为什么启州开明和暗庄显然不在汇市局中”的疑惑算是得了解。 “早晨玲珑当铺面前都闹成什么样了,那个凄厉啊,跟死了亲娘老子似的。”瑾的话多了起来,掺了埋怨和沧桑,“喊着什么‘还钱’‘骗子’玲珑当铺的老板都不敢把窗户开开。要钱的,要命的,什么人都有。” 尹信灵敏地捕捉到了什么:“玲珑当铺的股票今天已经跌没了?” “是咯。” 尹信当即起身,喊来余庆,要他在自己回来之前将具体四人手下店面,店面之间的大致合作与走账等等调查清楚。 还有些事情要交给叶泰初,不知道能不能弄到这几四人在汇市的交易记录。 余庆和瑾还没反应过来,尹信就已经如卷风一般卷了出去,拦车的架势十足。随后他又想起自己身上已经没有铜板了,只剩大块银钱。于是又讪讪回到钱庄里头,要从尹元鸿的秘密账户里取几个铜板应急。 余庆与瑾被他早上的架势拿住,如今只能怀疑是镇抚大人走得太急方才露怯。 尹信接过铜板,却发现这铜板成色很新。圆钱方孔,不知是不是错觉,上面铸着的“开明通源”几个字好像晃了他一下。 他留意着,留下了一个。 玲珑当铺立在城北,一眼就能看见店在哪儿。一是因为原本高挑着丝绦镶着花的门旗现在不知被何方神圣泼了脏东西,看起来狼狈。二是因为实在挤着太多人,宁远大街被人流生生断成了两截。 尹信来的很巧,眼下局势正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滑去。 有的是正在反复问候老的祖宗十八代,有的是烂菜叶子和臭鸡蛋砸门伺候。更有甚者,见老板不出来,手上家伙已经抄起来了,就要强行砸门。 下一刻便听见“咚”的巨响,紧缩着的正门震动了一下。 尹信站在对面,瞧着二楼的窗户方才好像动了一下,想来是老板心慌却又不敢出来。他挤进人群,见到怒发冲冠的,见到泣不成声的,见到互相怜悯的。 不知是哪里传出女人尖锐的哭声:“一家老小的钱全投在这上面……” “这是要害的与家里猪枪糟糠吃!作孽啊……”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身边好像还跟着孩子,细细的哭声和“爹爹”的叫喊折磨着旁人的耳朵。 “棺材本……棺材本……”尹信偏头见到身边老人低低念着,他没能看见他的正脸,但知道他知道老人有剜心的疼痛。 只此一瞬,他耳边嗡嗡作响,世间百态炎凉好像都在他眼前过了一遍。人说开明年间万事平,盛世将至,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他南巡至此,贪官抓了几人,奇闻见过数件,与落霞关匠户沿街诉苦的决然整齐不同,此处的哭天抢地动乱而令人心碎。 那些平日种地的,缝衣的,走南闯北的,三教九流皆会于此处,操着一口同样的启州话,叫骂着“玲珑狗屁”“陈玉桂还钱”,一声声怒里含泪,泪里带血。 他们像是突然被抽去了筋骨,背脊上猛地叫人狠狠刺了三刀。心中的绝望和怒火一如冥界的鬼火般瞬间燃烧。不知是不是尹信的错觉,他能看到这些人脸上滴下血来。 “哐哐”有大汉接着砸,店铺前门已经松动,下一刻像是就要坍塌。 尹信身旁的人着急往前冲,眼见不顺着人流,自己就要连同这玲珑当铺被夷为平地,尹信抓准时机往缝隙处一闪,敏捷地绕到店铺的侧面去,这里有条窄窄的小道,仅容一人过身。 他却却没想到在这遇见一个包着头巾、佝偻着身体的男人,见到他时将双手往前一挡,下意识挡住自己脸后,转身就要往后跑。 尹信一脚踩住他要掉下来的衣带子,抬头看看小楼侧面窗上挂下来的长绳,心里明白这人是谁。 “陈玉桂。”他沉声叫着。 “我我我……不是……”男人连忙叫着,“别别,别出声……” “我自然可以闭嘴,但你要跟我走。”尹信稳稳不撤脚,一手拧住男人的肩头,示意他往外看,“若你要是想跟他们解释,我也不拦着。” 陈玉桂吓得腿都软了,结巴道:“别别,有话好好说,这位公子,这些事情真的怪不了我……都是人言议论、人言议论……” 尹信心里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他又听见这个词了。 人言议论。 作者有话说: 1.时隔四天,来更新了。前两天真的很忙,加上中秋,小摆一下,放个假。接下来两天会连更 2.昨天因为实在是卡,去西湖采了风,感觉好了一点。不过昨天西湖真的恐怖,站在都是人的断桥上,我把人生都要看破了……后来回学校的时候车都找不到,晚上将近十一点了还骑着车在杭州的大路上狂奔(也许八十岁的我会怀念十八岁的狼狈) 3.很遗憾没能完全看到西湖的美,明天四点打算早起再去采一次风。我很遗憾到现在都好像没能写出自己要的那种美感,大家看的应该也很折磨,感谢追到这里的读者。糊呢依然是很糊的,欢迎大家留下评论明天再见~
第26章 崩塌 樊香楼。 樊香楼建的相当气派, 整齐开合前后四十八间。前做酒楼饭庄,由于酒菜启州一绝,夜夜满座, 珍馐飘香。后则做客栈之用,修的雅致, 在启州客栈里也算是翘楚存在。过路旅人手里若是盘缠足够,多半会在这儿留宿休息。 想来千帆这间上房能抢来也是相当不容易。 日已过午, 小二早就为贵客添置了饭菜。但却不见有人吃过一口,色香俱全的菜肴在圆桌上全做了摆设, 眼巴巴瞅着旁边的尹信手里端个裂着海棠口的茶杯正切着茶,眼神在阴鸷和平淡之间反复流转, 却都交付了面前一张墨迹密密麻麻的纸,任何佳肴都没能分到一眼。 尹信将纸翻来覆去, 长久的沉默让老实坐在一旁的陈玉桂受不住了, 他斗胆试探着开腔:“这位公子,这大中午的,再喝茶就伤胃了。” 陈玉桂几经斟酌才敲定了对尹信的称呼, 毕竟尹信拿住了他, 却并未和他说过姓甚名谁。但以陈玉桂自己常年在各式各样抵押生意中斡旋的经验来看, 他第一眼便晓得尹信非同小可,仔细打量一番, 足见此人风范又有别于自己先前见过的那些启州公子哥们, 多了一层摸不透的严厉和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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