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早上的功夫耽误的巧妙,正好让他抓到下午的机会一探虚实。 若那四位只是普通的富贵买家, 今日自然会按照惯常在亭子里商议事务。如若背后真的藏了什么事, 今后亭子里必不会再见这四人。这四人若经昨日他这样的“不速之客”的擅闯还没有换地方, 哪里会有心机下启州汇市这么大一盘棋? 按理说他装纨绔装的如此自然,仿佛天生一般, 就是引-诱别人来蒙骗自己, 把手上股票高价卖出来。可这四人并不上道。山羊须和大腹便便当时话很多, 看似圆滑但实际最好周旋。人只要愿意说话,就会有破绽。真正难啃的骨头是鹰钩鼻,席间他不多发言,却一句话就让自己失掉了待下去的立场。其他三人毫无阻拦,其间到底孰来掌舵,自然可见一斑。 这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诸如洪云酒楼和苍烟楼这样的大涨,歆雅布庄这样的大跌股票和樊香楼这样真正一枝独秀,到底分别对这四个人意味着什么。 鹰钩鼻谨慎如此,自然会去调查江北钱庄的消息。出名的钱庄里当然没有姓言的,这消息最多两天就能到鹰钩鼻的耳朵里,也许更快。但他打定主意装钱庄少主不是没有原因的—— 开明钱庄是国营钱庄,当初为了让分号开遍中原大地,尹元鸿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前周留下的银钱市场混乱,最要命之处当是银钱乃走私贸易的产物,并非官府货币,发行也不受官府管控。各地银铜兑换各异,尹元鸿要开各地在开明钱庄的领头下统一兑率,但有些本地钱庄自然不肯放弃利用兑率不同而谋取利益的机会。 当时大晋刚刚立国,北边的边牧十族还虎视眈眈,尹元鸿不可能让自己窝里因为这件事打起来。这位老道商人拿着一手木算盘算计天下玄机,以为此事决不可拖延,越快有定数,大晋就能越快立住根本。说来奇怪,江南钱庄大多主动拥护开明钱庄,自然最好,日后吃尽红利。麻烦的是江北那种地方关系盘根错节的钱庄,乱世里土皇帝做久了,失了自己轻重,总以为能和中政抗衡。 其实只要等上三五年,这些不识时务的东西总会自己崩塌,但尹元鸿不想等。 这样的钱庄能生存,往往靠的是一张人情网。尹元鸿因地制宜,游说吞并了其中十二家钱庄,并以此为依托,将其他不服御令的钱庄连根拔起。前后不过半年的时间,统一的大晋银铜兑换成功推行开来。 尹信相当敬佩皇爷爷的裁断,此事虽然一时麻烦,省下来的这几年却利在千秋。那几年里,大晋将前周犯下的错误全数回避,以安生沃土养出一代风华。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后来,这十二家钱庄经过人员清洗,重新分配到中原各地,成为开明钱庄地下的“暗庄”,负责为它刺探考察各地具有潜力的事业,让开明钱庄的银钱有合适的投资方向。 外界并无一人知道这十二家的真实底细,所有的消息自然已经在成为“暗庄”的时候被全数抹去。 东南这一带的暗庄是“瑾”字号,尹信打算借用这一层身份。 尹元鸿实在对他太放心了,他没有任何幕僚,除了自己不知真假的一身才华和雄厚的财力支持,别的一无所有。临出发前,尹元鸿念及财税大案也许挂钩开明钱庄,给他一样特权——“六合令”。 “六合令”是开明钱庄内部最高级的密令,持有者可随意查看开明钱庄内部所有记录。原本算是钱庄的通信令,十几年前为了使东南商业更加规矩,经燕亲王尹济林整理和改革,成为现在的“第一密令”。平时由户部尚书陈恪陈大人紧紧攥着,专供户部办事使用。现在暂时调出来,握在尹信手里。 这样的稀罕物件儿寻常人见都见不着,若不使用一二,确实是一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暗庄神秘。即使先前他代为兼国,也很少能接触暗庄的消息。加上他还有点儿自负,觉得暗庄被传得太神,能不用就不用。倘是真有传闻里“可探尽天下钱源”的实力,那么在启州汇市里赚的最多的,应该是“瑾”字暗庄。可显然这里面没有见到它的手笔。 但眼下的情况是,他先前在启州没有任何眼线,探出这启州商界底下的事情相当不便。叶泰初又是个官精,从他嘴里听到的都是“官话辞令”。在州府里动干戈,又难免会将风声走漏——毕竟他现在扮的是个土财主。 要查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查。也就是暗庄,是他唯一可靠迅速的情报来源。 想到这里,尹信又不免叹息起镇抚这个差事来。看似大权在手,军民统摄,但到了地方,才知各种事务、关系都无时无刻不在阻拦着自己摸清当地的水,写在诏令上的权力也只是一厢情愿的笔墨朱批的允诺罢了。 屁都不是。尹信叹一口气,少见的开始埋怨起自己来。 纵然京里盛赞“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对他存继国士之望,但自己这一路走来,手中的线索大多数在中途断送。行事虽然不至于鲁莽,但算不上十分聪明。如今稍有眉目,竟还是要寻求尹元鸿所给的帮助。 尹济海若是在他身边,只怕要咳嗽不止,捂着胸口低斥“朽木不可雕也”。 他回想自己在中政代行兼国时做的出色,大多都是因为辨得清事实,想得到办法、出的了主意。京官确实是老狐狸,但天子脚下,谁行事都要自我端正,又怎会对贵为天子嫡孙的维桢王有任何不敬?到了地方才知道,山高皇帝远,这里另有一套生存的体系,天底下能出主意的人多,能将自己主意贯彻到底的人寡。 俗世的苦难并不会因为一个心中未曾付诸实践的念头而烟消云散,而真正能实干的人往往具备一些旁人不可通透的能力,比如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铿锵有力,比如调动周旋一切的进退得当,比如一副刻骨仁义的冰雪心肠。 皇爷爷自然是这样的人。那么我真的能做到如此吗?猛然的,尹信脑海里闪过那日的盛大册封礼,他从“京兆王”变成了“维桢王”,尹济海心里自然高兴,但脸上却不见一丝笑。 那样不苟言笑里是什么?尹信这时读懂那是父亲对他担起大任的强烈期望,但正是因为太过强烈,逐渐成为严肃的担忧。 这时候,他才从自己处理过的、堆积成山的政务里真正抬起头来,第一次抛开厌烦与玩笑,注视着大晋,这个尹元鸿亲手铸就的商业帝国,这个尹济海拖着病体为之殚精竭虑的王朝。 这片也许自己某一天要独自打理的生民沃土。 那些被藏在偏殿暗格里的秘籍也许终成土灰,但这样的重担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而被丢进火炉炙烤为烬? 他冥想时,太阳已经挣脱薄薄朝晖的缠缚,冲向一望无际的蓝色天空,宣告自己作为世间唯一光明的高贵身份,将和煦的阳光恩赐给受他照拂的大地苍生。 而廊下的林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不见了,只剩下一地无处说理的落叶。 “千帆。”尹信冲里间喊了一声。 “主子。”千帆立刻答应了。 “你带几个人,今日便衣潜在汇市里。”尹信沉声,掏出一张纸,“一是给我盯着昨日那四位今日是否还在。二是抄录这几家的股价变化。” “还有,”在千帆接过纸后,尹信又缓缓说,“这上面哪一家股票今日大跌了,你全部收过来。另外,去樊香楼的客栈里包间上房,这是住处。” 千帆马上就懂了。他听记一绝,不疑有二。应下便即刻出发。 尹信自然有别的事要做。 若他的猜想无误,今天他就是去了,也碰不上那四人。 找人的权力如今在对面手里,那么他就让他们主动来求他。让千帆去收股,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有钱,这程咬金还不好当? 他自然去的是开明钱庄。不管暗庄是否真能“探尽天下钱源”,它既然是为开明钱庄找有潜力的事业,那么汇市榜上出挑的商户自然会进入“瑾”的视野。他们到底有几分真本事,“瑾”远远比旁人看得更加清楚。 大跌的晶仪水粉和歆雅布庄不好说,但洪云酒楼、玲珑当铺和恒嘉矿,自然能查得到一二。 启州四人名下的生意,也自然能见真章。 太平人间,六合令已有十几年不曾在东南面世,启州真是好命啊。 作者有话说: 1.好累啊好累啊赶上了 2.感谢这段时间忽然这么多的霸王票支持,我还是更希望各位留下看书评论~谢谢宝子们 3.根据我这个学期的课表,很遗憾告诉大家以后不能隔日更这样稳定,有好几天都是早八上到晚八。所以我现在是想把更新时间改成周二周五 周六或周日,一周更新不太稳定希望大家体谅 4.9.9的修文改了一些小bug,补充了一点忘了说的,上次写的太匆忙
第25章 铜钱 启州开明钱庄, 内室。 室内无窗,即使是白日里也不见得很光亮。看得出素日里点不着的蜡灯如今都托起火光,几线灯光里浮动着经年的灰尘。 橙黄颜色打在一旁木架上, 原本隐在黑暗里的文书案牒在不知所以里被照亮一角,但方方正正的排列还是偏爱漆黑的颜色, 厚重的静默不语里不知藏着多少启州的往事和隐晦。 显然它们好久没有见过客人。 少年坐在一把刚刚被擦拭整理过的木椅上,一旁桌子上燃着灯, 有灯光附着的轮廓都能生出一种肃穆来。比如尹信不带笑的唇看着冷峻,桌上原本描着金的六合令显得沉重。 雕花裹着昏黄的雍容, 木子陷落死寂的沉默。那上面的“六”字不知是不是先前遭人摩挲太过,那层描金已然退下去一些。灯光里流转不出“合”与“令”字般的锦绣, 遇见便被沉了下去。 同样沉重的还有启州开明钱庄的掌柜余庆。他才刚过而立之年,脸上还有几分没有完全褪去的青涩, 一年前才从老人手里接手整个钱庄。按说他这个年纪能越过底下所有的年长的前辈, 当的了一整个开明分号的家,已经是一个传奇了。 哪想得到,今日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进门边说要找这儿最能当事的。他原本以为是哪家的二世祖拿着家里的钱票来寻开心, 没想到眼前身形颀长的少年不露半点儿觑色, 仿佛比他自己还了解启州开明, 三两下寻清内里构造,一路向着周围无人的内室走过去。 他正欲阻拦, 却被一团褐色抵住了视线。当他看清上书“六合”二字, 心里便更惊了, 看看这少年人分明不羁的脸,再看看眼前的六合令, 简直都要怀疑这是个二世祖为了出来找乐子的而捏造的。 不过仅存的理智让他读懂银鱼符代表的含义。他赶紧遣人打扫许久无人的内室, 又依着尹信的意思联络来“瑾”。趁着“瑾”还没到的功夫开始在积灰的书架上翻找资料, 调查尹信所说的大腹便便、山羊须、白发和鹰钩鼻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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