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崇如今日进了这个门,与亲生父亲断义,出来时就好比死了一遭。 “师兄……”黎星若向前一步,在严崇如转身时抓住他的手。对方讶异的眼神流淌下来,她最终什么都说不出,只是唤道,“崇如……哥哥。” 严崇如的喉结动了动,她还天真烂漫的时候这样叫过,后来心思重了,就再也没听过这四个字。 他克制地落下一个“好”字,狠了狠心推门进去了。 ***** 宜年峰。 宜年峰一年四季到头都静,天淡云低,上苍垂怜有意偏爱,狂风不敢经过,暴雨无胆冲刷。俞平生隐居的这个地界儿,青翠的颜色好像亘古不变。 宜年宜年,没有东南暑夏的酷热,一年到头只有春秋冬。 此处离天近,星子也烁烁。 岳为轻自上这儿来,心情都舒畅不少,他在四合的夜幕里耍了一套穿云剑法,看得白发白眉的俞平生连连点头,好像回忆起了几十年前在孤鸿山里与师兄弟们一齐练剑的日子。 俞平生有多大岁数了?他自己也许也记不清了,山中时日长,没有分岁。除非血溅到宜年峰的树枝上,否则他连江山改朝换代都不会知道。他白发白眉白须,眼睛永远阖着,仿佛万物自在心中,下一刻便可从宜年峰登顶为仙,顾自飞去。 岳为轻改换力道,沉下气来,又是一式。 “此非穿云之式,师弟。”他阖着眼,捋了捋长须,“这些年在外,想必懂得了许多。” 岳为轻笑了笑,道:“我是行路命,没有大师兄和二师兄的心静,做不了隐居和守山的事。” 他刚说完,却听身后木屋的门一响,有人跌撞出来。 “以航,做什么出来!”岳为轻连忙收剑,往门前冲去,却猛然发现,跌出来的并非韦以航,而是深受邪术迫害的方恨少! “方兄!”岳为轻心下大惊,怎么可能?!一旁阖目的俞平生脸上终于有了神色,他抖抖袍子,起身脚尖一点,和师弟一齐架住了方恨少。 方恨少被岳为轻送来的宜年峰的时候面色如灰,双目紧闭,嘴唇毫无血色,头发灰白。单是这样还好,俞平生毕竟是霁日的老人,可以设法补救,但当他看到方恨少颈上环绕的一圈暗斑,心思就凉了。这引灵邪术埋藏的太深,方老身体里的内力几乎消失殆尽,已经是最成熟的惑人心态。 俞平生难得动怒,大骂薛逸畜生,接着焚膏继晷,翻找医书,也只能堪堪吊住方恨少的命,至于能不能醒过来……看天意。 没想到今日,今日他竟然…… 方恨少脸上的死人灰已经退去,嘴唇恢复了些许血色,但仍然一片病白虚弱。他眼睛开了一条缝,眼珠却浑浊不堪,。他口中念念有词,道: “我的徒儿……” 俞平生撑住他,让方恨少直起背来,靠的舒服些。他的目光被星子牵动,落在九天外,竟有了一点儿神采: “莫怕,勿听,勿信……” 他的声音喑哑,嘶哑地喟叹一会儿,又恹恹喘气许久。 “正道昭彰,切不可忘,不可忘……” “善恶忠良,各有所报。跟着他,是一报,不跟,是另一报……” “此去再见,亦有时日……顾好自己……” 方恨少的声音逐渐弱了,话语模糊,已然听不清究竟了。那双眼珠浑浊的眼珠谢却了繁星流光的挽留,再次合上。 “师兄,这!”岳为轻慌了,这莫不是不中用了? 俞平生冷静地摆了摆手,搭上方恨少的脉。半晌,又道:“抬回房里去吧。” “引灵邪术为灭人神智以造惑人,我不明白缘由,但方弟方才是清醒了一瞬,是好兆头。”俞平生道,“他的经脉比刚送上来时好了些许,若是有这个命,也许能再见清醒人间。” 岳为轻忙不迭地同师兄将方恨少抬了回去,一面又细细想着方才他的话语。 “方兄方才唤的,是他哪位徒儿?”岳为轻问,“似乎很怕他着了旁人的道?” 俞平生摇了摇头,捋着白须:“我在宜年峰上多少年了?早便不晓得山下如何了。” 他阖着的眼睛开了一刻,留下可惜的神色,道:“总是最放心不下的那一个吧。” ***** 尹信看着黎星若拉着林礼顺着小径走远去,身影逐渐黑了黑了,才收了如水似的目光。心思便去銮铃亭里坐一会儿,等着林礼回来好了。 锁钥群岛到底坐拥永陵山水,坐在銮铃亭里向外望去,月色倾泻,银白的光点细碎潋滟,拢着薄纱似的烟,漾开一片澄净。微微的夏夜风牵动銮铃亭的风铃,刚刚静下的心乱又被拨动。 风花雪月之事,果然还是要与意中人共享才妙。他正想着,身后传来一阵哒哒声,他回过身,正巧听见他问候: “言兄一个人赏景么?” 尹信拱了拱手,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妙处。我赏的是足够了,若是严兄亦想……” 尹信还没说完,就见面前人正色庄严,忽地双膝而跪,顶礼而拜: “草民严崇如,拜见维桢王殿下。” 作者有话说: 1.崇如哥哥 2.本书智商最高的两个男人对线了,似乎可以浅磕一手哈哈哈哈 3.大家新年快乐除夕快乐!!萧墨颜携儿子女儿给大家拜年啦!祝各位宝贝兔年开心,心想事成!学习工作兔飞猛进,前兔无量! 4.新年小剧场: 中政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大晋开国以来天地换了新气色,海外银元流进,海内万事太平,一到年底人人都挂了抹笑,商家挂上了促销的牌子,京官们上早朝时脸上都是喜色,就连尹元鸿催事的语气都软和不少。天地万物歆享着年味,慵懒而愉快。 京城的拜星楼建的足足有十二层高,当真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往上一站便可眺望内外,是京城里除了皇宫,最好赏烟花的地方。 尹信靠在栏杆上,看着身边的林礼,笑道: “上回在永陵没有陪你看到灯花夜,这次赔给你。” 他话音一落,林礼便听到引线的虚声,接着一声“砰”,那漫天的绚烂便炸开了。 火花绝尘地绽开,碎成万朵光点,红黄紫橙,黑天流火。 底下传来百姓的阵阵惊呼,一阵阵掌声如同涛浪般打来。而这只是个开始,焰火争先点缀着更长远的夜空,一处,两处,三处,直到林礼看花了眼,仿若置身于一片仙林的世界。 烟花映红了她的脸庞。 她身旁的他说: “往后每年带你看这样的盛景,好不好?”
第76章 清算 尹信心头一怔, 却沉稳上前要将他扶起,道:“严兄说的我不懂。但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殿下,”严崇如闻言却不抬头, “上次在永陵城外的灵溪驿站遇刺是有人设计。阳泽帮拿到假消息,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尹信原本拽着严崇如胳膊的手松了松。片刻, 严崇如听到一个阴沉的声音道:“是冲着殿下,还是大人?” 严崇如再拜, 道:“冲着殿下。” 尹信直起身来,背对着他。他又望向天上的微月, 良久没有说话。銮铃亭系着风铃,风一吹就苍苍作响。此处远离议事的厅堂, 沾不了烛火几分明亮,全靠月色照拂。当云掩月面, 这一点儿光亮也被剥夺, 周遭乾坤又让黑寂主宰。尹信不说话之后,连风吹过周围树叶枝蔓的沙沙声都有了几分诡谲的可怖,风铃在其中摇晃作响, 撞出一阵细碎的、难耐的、令人心悸的呜咽声。 严崇如觉得周遭的夜立刻黑了几分, 身上不知为何一阵冷寒。他大着胆子微微抬头, 看到尹信半侧过脸来,在微弱月光的映照下, 一半明, 一半暗。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严崇如冒犯的这一眼, 眼神中的杀伐之气将眼边月色的一点点银白撕碎压下,好像深渊的真面目骤然被揭开。 这便是, 天家威严吗?严崇如心思深沉至如此, 却还是在见到这一眼的时候后脊发凉, 他连忙低下头去,听尹信道: “我想你的意思,是在告诉本王,中政之内不安分。” “是。” 尹信转过身来,道:“说说看。” “此人权势滔天,在锁钥阁之中也有亲信。”严崇如此刻沉下心来,缓缓道,“此话一出,殿下自然解惑,可草民与锁钥阁,恐遭灭顶之灾。” 尹信冷笑一声,向前走了一步,巨大的黑影将严崇如笼罩。他道:“若是事实,本王自然要还这个人情。” 正是如此!严崇如虽一阵畏寒,心中却有了几分数。他道:“此人功绩关外,受封佊地,虽受亲王荣光,却似乎并不满足。” 尹信闻言,又是沉默。他在黑暗里,严崇如见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听到他极具压迫性的声音: “侮上是重罪,你最好讲的有头尾些。” **** 三日前,中政城。 中政不比东南,夏日里是又炎又干。才入夏,去年冬天纳的冰便一缸缸往各宫殿里运。尹济海自从儿子走了东南,便又是自己挑起兼国之权,处理冗杂的政务。他身体本就虚,这天一热,便一直发汗。东宫里的冰,也比其他殿里多许多。 这几日早朝热闹。半月前,通政司的参议突然就上了奏,说湘吉郡英州民间商贾启信,说英州度支玩忽职守,亦有行贪污公款之举。 接着,督查院的监察御史便参了这几个度支一本,说是地方按察司刚刚上报。 尹元鸿向来最是厌恶贪官污吏,便即刻将本子收了来看。不过到底冷静,没有当场就下旨。第二日早朝,尹元鸿还没说怎么个惩治结果,督查院的左佥都御史连同户部上本,说是英州推度不符实,参了英州的推度数本。 英州的地方按察司近来颇为活跃啊。当时尹济海一边咳嗽一边想着。 后来的几天,通政司收了杏州、令州数地的民间密封申诉,申斥地方度支渎职。接着相隔一二日,督查院参人的本子就递上来。 一连数日,东南四五个叫得上名字的大州的基层财税官员都被参了个遍。尹元鸿原本当机立断要杀要斩,东南官员的待遇最好,竟还出了这么多无耻之徒。但是越听越气,加上天气炎热,一时胸闷,几欲昏倒在大殿上。 众官忙不迭陛下注重龙体,这休息了两日,万岁爷要如何处置的决定也就缓了下来。这休息的两日,都是尹济海代为上朝,弹劾的文书却不怎么上,只是揪着前几日的事情不放。 尹济海将那些奏疏都一一看过,附了具体数目,大致一瞧看不出毛病来。不过他直觉肯定这其中有不简单——光是英州也就罢了,地方按察司平日不见上书,怎么这几日如此活跃?恰是东南几个大州的按察司撞日子到一块儿了? 不能。更何况这个大州的基层财税都很重要,尹信这孩子镇抚东南,要是其中真有问题,早该看出一二来了,哪里用得着等到按察司和督查院这群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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