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长乐宫熄灯了。” 琼芝姑姑拿了件大氅披到她身上。 “你亲自去长乐宫外看着,若是待会儿有什么事闹了起来,你再上前…” 太后执笔在游记上写着批注,显然是颇得趣味,顿了顿…又道:“若夜里风平浪静,便罢了。” “累了一日,主子先歇下吧。” 琼芝姑姑又抬手替她研了几下墨,捧了手炉放到桌上暖着。 “去吧。” 太后知她体贴,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 子时一刻,万籁俱寂的时候,黑压压的夜幕星斗,像被一只巨手突然揭去一样,兰林宫火势窜天而起。 今日立后大典,活动多在前朝的交泰殿,宫中火政官和救火队的一应器械,水袋、水囊、唧筒、麻搭、吉祥缸,入夜后都已收编回笼,哪里料得到这番变故。 火借风势四处滚着,越燃越烈。兰林宫的火势很快便波及到了近处两侧的瑶华宫、钟粹宫,顷刻之间,整个西六宫人仰马翻地闹了起来。 “救火啊!着火了!” 宫人们眼见火焰势不可挡,兰林宫烧得噼里啪啦眼见便要倒下,安置在其中的乐女们连鞋都未趿,寒风中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跑了出来。 人人都是迷蒙慌张着,原本睡得极熟,连火是何时燃起来的都未知。若非巡夜的太监发现,率先嚷了起来,她们怕是要葬身火海。 瑶华宫与兰林宫不过一巷之隔,北风呼呼地吹起来,火星儿便冲了过去。 救火队还未来,奴才们自然不敢拿主子的性命开玩笑,不得已将熟睡着的贵妃娘娘与大皇子唤起来,前拥后簇护着站在背风的巷子里。 “母妃,我怕…” 大皇子不过六岁,金尊玉贵地娇养着,哪里见过这样的可怖阵仗,抽抽噎噎地抱着母妃手臂。 “怎么回事!” 贵妃青丝如瀑披在肩上,看着不远处的火势,惊魂未定。宫中宫殿多是木质,火势这样大,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瞧着身量纤纤,可亲力亲为抱起孩子来却是毫不费力,紧紧将大皇子揽在怀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瑭儿莫怕,母妃在呢!” “贵妃姐姐,” 宁妃抱着大公主,也是浩浩荡荡从钟粹宫跑了出来。模样却还好,并不如瑶华宫众人这样狼狈。 凑近了,抬手十分不避嫌地擦了擦祁瑭脸上的泪珠,煞有介事地长舒一口气。“幸好孩子没事。” “嘉阳给贵妃娘娘请安。” 大公主不过三岁,走路还不稳当,话却说得利索,口齿伶俐像足了宁妃。 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非但未被吓哭,竟还记得礼数,倒是将性子软绵的大皇子比了下去。 “贵妃姐姐,借一步说话。” 将孩子交给身后乳母,宁妃拉着贵妃避开众人,看着远处火光已点亮了半片天,若有所思道:“奇怪极了,宫中平日都有火政官十二个时辰里戒备着,便是偶有火情也很快便灭了…何时生过这样的大火? ”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纵火?” “何止…兰林宫里那么多人,怎么偏就今日睡死了过去,任由火势发展成这样。” 宁妃平日里瞧着粗枝大叶,此时倒很是留心,句句切中要点。 “现将火势灭了要紧,这样大的事,免不得明日等皇上下令彻查。” 北风吹得人面上丝丝拉拉地疼,仪贵妃揽了揽身上的大氅,又将兜帽戴上,唯恐吹伤了脸面。 “姐姐怎么糊涂了!” 宁妃见她如此不上道,心里叹气,不得不将话讲得明白些:“既是这样大的事…自然不能等到明日…” 仪贵妃总算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洞房花烛,怕是要沦为笑柄了。“文杏,去长乐宫请皇上。” “嫔妾贺喜娘娘,” 宁妃拍了拍仪贵妃的手,眉眼含笑:“这是老天在帮娘娘呢!” 立后当日,宫中起火,皇后娘娘与后宫的风水犯冲…不祥得很啊! 长乐宫距离兰林宫最远,消息还未传过来。梁济守在长乐宫外面,心里想着这跑断了腿的一日总算过去... 一口气还未喘匀,便见西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顿时吓得瞌睡跑了个干净,急忙差人前去探查。 “梁公公!” 派出去的人还未回来,便见贵妃身边的文杏火烧眉毛似的跑了过来。“兰林宫起火,火势压不住,此时已波及到了瑶华宫和钟粹宫。” “可有人伤亡!” 梁济猛然想起明丹姝来,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急得直跺脚,回身便要去禀报皇上处置。 刚要叩门,脚步又顿住。这时候将皇上叫走,自己怕是要遭皇后娘娘记恨…回身问文杏道:“救火队可到了?” “今日立后大典,火政官和救火队一应人员器械都在奉先殿和交泰殿,此时他们怕是还在路上,哪里救得了急!” 文杏故意夸大其词,打定主意非要搅了长乐宫的安宁不可,又道:“火越来越大,惊了大皇子和嘉阳公主两位小主子,乱作一团可怎么好!” “琼芝姑姑!” 梁济眼睛一亮,见远处过来的人如蒙大赦,急忙迎了上去。 “太后娘娘惦记着皇子公主安宁,此时已往瑶华宫去了。” “奴才这就去请皇上!” 事情既已惊动了太后,若再拖延,怕是明早皇上就要让他脑袋搬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半点犹豫也无,叩响长乐主殿门。 片刻,屋内有灯亮起。“何事?” “皇上,兰林宫起了大火,瑶华宫和钟粹宫也被殃及…” 梁济简单说明缘由,又挑最要紧的禀报,还不忘在皇后面前摘清自己:“大皇子和公主受了惊,太后娘娘已经赶了过去,派琼芝姑姑在殿外请皇上呢。” 不多时,殿门打开,祁钰穿戴整齐带着众人离开:“去兰林宫。” “娘娘,您先安寝吧…” 长乐宫内殿,许嬷嬷见皇后失神倚在榻边,心疼不已。 心中暗叹,立后大典当日,后宫起火,皇上连夜离开中宫…桩桩件件皆是不吉之兆。 “本宫是皇后…” 徐方宜不着痕迹抹去面上清泪,按耐着心中的不安,兀自镇静道:“来人,替本宫更衣!”
第8章 动静 救火队赶到,火势虽然尚未平息,可到底遏制住了蔓延的趋势。 住在兰林宫的一应乐女宫人,都由贵妃带回了瑶华宫,乎啦啦跪了一院子,等待发落。 文杏搬来两张椅子,给仪贵妃和宁妃坐着,又怕主子受凉架起了炉火。 大公主耐不住熬夜,睡熟了由乳母抱回钟粹宫。倒是大皇子受了不小的惊吓,抽抽噎噎窝在仪贵妃的怀里,揽着她的肩头不撒手。 “说吧,怎么回事?” 仪贵妃一手拍着大皇子的后背安抚,面上跟挂了层冰霜似的,疾言厉色道:“是要本宫动刑一个一个将你们的嘴撬开,还是自个儿招了。” “是我做的。” 苏韵巧披头散发地向前跪了两步,面无表情应下死罪。 不知这一日里发生了什么,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此时木木讷讷,丝毫挣扎生机不留,只心如死灰般,将罪责全数拦到了自己身上。 “是我心中不忿不能到御前奏乐,便用迷香迷倒了众人,趁看守我的人不注意放了火,都是我做的。” 仪贵妃显然未曾料到她如此轻易便招认了罪责,瞠目结舌理不清缘由,刚想逼问幕后主使…猛然想起此前她唆使苏韵巧用药粉毒害拨云之事。 拨云是太后的人,那昨日陷害不成定是太后暗中护着。今夜自己无论如何都已得罪了皇后,断是不能再与太后为敌。 无论今日火灾始作俑者是谁,目的是什么,以如今情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于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既如此,将人拖下去杖毙吧。” 苏韵巧听闻这般发落,倒像是松了口气似的,不喊冤亦不求饶,只静静跪在地上等人将她拖下去。 “倒是有趣儿,昨日不过罚你出宫,你倒好,今日偏要作死闹上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缘故?” 一只静静听着的宁妃适时开口,慢条斯理地,不依不饶。 打量着苏韵巧,问道:“难不成真是活腻歪了?还有,迷香哪来的?何人指使?” “是我心中不忿,都是我做的。” 苏韵巧答非所问,梗着脖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架势。 “太后驾到!” 怕什么来什么,仪贵妃也顾不得大皇子哭闹,将他交给乳母。白了一眼身边的宁妃,心里暗骂她是搅屎棍,不情不愿起身到宫门前相迎。 “惊动太后漏夜前来,是臣妾的不是。” 余光瞥过太后身边,皮笑肉不笑:“惠妹妹也来了。” “从前在东宫时,惠妹妹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倒是殷勤,哪有事哪到。” 宁妃一句话不少说,见缝插针挤兑道。 每每看见惠婕妤便心里泛酸,偏她命好,挑在达摩祖师诞辰日,生下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位皇子。 “嫔妾素来晚睡,听说出了大乱子,便赶了过来。” 惠婕妤像是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说辞吓到了似的,脸色登时就白了,谨小慎微给两位娘娘见礼,出言解释:“正巧在路上碰上了太后娘娘。” “好了!就你话多!” 太后适时开口,却并无怪罪之意。 宁妃被太后横了一眼,非但不怯,反而撒娇卖乖似的,搀住她的手臂,笑盈盈道:“嘉阳不愧是太后的孙女,这么大的事连滴眼泪都未掉,心宽着呢!臣妾见她睡得香甜便命人抱回宫了,劳太后惦记。” 瞧这话说得,面面俱到,既褒奖了自己的女儿,又哄着太后的欢心。 一旁的乳母看着仪贵妃脸色,也将大皇子领到跟前,给太后见礼。 大皇子哭得鼻子眼睛皆是通红,软声细气,打着哭嗝道:“瑭儿给祖母请安。” “无事便好,将大皇子带回去安置吧。” 太后不假辞色对乳母吩咐道。 “母妃…” 好不容易哄得他利利索索说句话,见要被乳母带下去,大皇子对着仪贵妃张着手臂又哭闹起来。 “带下去吧!” 仪贵妃刚要将孩子抱起来,瞄见太后的脸色,硬着心肠不理会。 “瑭儿,也该请师傅了。” 太后素来以为大皇子只是性子软绵,并非什么不得了的缺失。 今日经宁妃提起大公主,有对比时方才后知后觉其不成器,并非单是性子的问题,贵妃教养孩子,着实太溺爱了些。 皇子入学以后,便不能再养在生母身边,而是要挪去前朝乾东五所。 “瑭儿他…” 仪贵妃并未领会太后有心教养大皇子成器的好意,只当是太后迁怒,欲使她母子二人分离,还欲再辩… “今夜怎么回事?” 太后见她心思飘忽,心中难免失望。 贵妃伴驾十年,仍只是浮于表面的精明。除了飞扬跋扈的脾气愈发刚烈,心智城府半点没有长进,侧目示意宁妃回话。 “那乐女已经招了,不能献艺于御前心中不平,才使了迷香又放火烧宫。” 宁妃只捡紧要的给太后回禀,察言观色,依旧不依不饶地暗示彻查。“死罪难逃…只是,臣妾觉得事情尚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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