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天若有灵,看到今日,不知会作何想。” 明丹姝也随她的眼神看过去,不冷不热道。 “说起来…你是郑国公府的遗孤,哀家竟是你杀父杀母的仇人…但这仇,你现在也报不得。” 太后神情分毫不乱,与她提起血海深仇竟举重若轻。 远远看着主殿香烟缭绕,泰然处之:“哀家与你、与皇帝,只有同气连枝先解决了世家,才能问私仇。若此时生了龃龉内乱,最后定然一败涂地!”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裂痕 “姨母栽培丹姝, 若是指望丹姝像您似的为了大齐忍辱负重、鞠躬尽瘁,那怕是打错了算盘。” 明丹姝非但不似太后预想的那般为了大局后退一步,更不如以前那样打起太极, 反而单刀直入回绝。 “丹姝在戏班子里摸爬滚打这许多年, 吃了不知多少苦,就是因为学不会忍气吞声四个字。” “丹姝…你是郑国公府的遗孤,难道不该效仿先烈?” 太后的震惊不作假,却如何也想不通,明丹姝入宫不到一年,怎么…变化如此之大。 “您今儿说这些, 何尝不是在劝服臣妾不要紧追着明家旧案不放,和皇上一样…指望臣妾看在郑国公府满门英烈的份上,拿出明家的底牌, 与你们共抗世家。” 换了称呼, 明丹姝从太后握着她的手里挣脱出来, 眼看走到了主殿,卸下护甲, 擦净颈间的血痕…莞尔:“今儿佛祖面前,臣妾不妨把话挑明了…郑国公府虽与臣妾血脉相连,但于臣妾而言,不过个名头罢了, 前因旧果臣妾半点儿不想沾。” 抬眼望着佛祖金身,眸光星星点点,掷地有声:“自始自终,我在意的…只一个明家而已。” 似有所感, 在另一侧佛像前行过拜礼的祁钰侧过头来, 两人中间隔着梵香迷迷朦朦, 看不真切彼此的神情。 “爱妃有所求?” 他走过来,见她脱甲静静跪在蒲团上,不见喜怒道:“佛前不打诳语。” “臣妾希望明家旧案早日水落石出。” 她仍旧是一派坦诚,反问:“大皇子,可在寺中?” 祁钰看了眼佛像,俯身握了握她浸凉的手,叮嘱:“早点歇着。” “臣妾涉嫌刺杀皇上,此乃抄家灭族的大罪,更是逆臣明章遗女,种种罪行实在不敢再蒙圣恩。” 明丹姝忽然转身面向他长跪不起,既不分辩清白,也不叫冤,只是大义凛然请求降罪。 “丹姝…” 祁钰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今晚她身边人的种种反常,都在告诉他…明丹姝,与他生了二心。 “请皇上秉公处置,在案情明了之前,按律下狱严加看管!” 明丹姝的声音在静谧的寺院里显得格外响亮,就连院外的侍卫、宫人、臣下都听的清清楚楚。 “来人,” 祁钰被她逼着不得不处置,若是内宫的寻常错处只消封宫自省就是,可刺杀皇上…便涉及到里前朝,不得不交由刑部查案、大理寺收押官眷皇亲。 “将瑜昭仪押至禅房严加看守,明日回京后…收监大理寺。” “臣妾谢皇上。” 明丹姝施施然起身,非但不慌乱,反而挑衅似的:“对了,山姜和梁书来是臣妾的亲信,皇上可得看好了,若再出了什么乱子,可别再让人往臣妾这个孤女的身上泼脏水!” 这话说得厉害,携家眷参与春猎的大多是三品往上的重臣,明丹姝的身份被当着他们的面戳破,一则今后再无人能拿此事威胁她,再便是,大家都知道,明家都死绝了,她身边空无一人又在牢里,若再出了什么岔子… “陈瞒,你亲自去,将人看好了。不但瑜昭仪不能出去,任何人,都不能探视!包括太后…” 祁钰对她又爱又恨,眼下更是恼怒居多。 她一身赤忱地陪着他走了段路,眼下到了岔路,却头也不回地分道扬镳,这种暗夜独行的感觉仿佛让他又回到了老师出事的那段日子… 顿了顿,又吩咐:“梁济,挑个干净的人,去服侍瑜昭仪。” “奴才给瑜主子请安。” 明丹姝刚到后山禅房梁济并陈瞒便带着个脸生的宫婢进来。 “皇上体谅瑜主子身边没人服侍,便遣奴才挑了个新人来,您瞧瞧,可顺眼?” “难为你尽心。” 明丹姝手拄着脑袋,像是被满头的珠翠累得乏了,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奴婢知菊,见过瑜昭仪。” 身材粗壮,面貌黝黑,看着像是个做苦活的丫头,难为梁济打哪。 “留下吧。” 半晌,没听见退下的动静,眯着眼问陈瞒道:“怎么着?陈大人要服侍本宫就寝?” “属下不敢!” 陈瞒素来便是个老实人,哪里会接这茬,又留意看了眼知菊便带着梁济退下。 屋里很快便熄了灯,禅房的小院里里外外由侍卫围着,连服侍晚膳、梳洗的奴婢都没进出,只是知菊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几更了?” 明丹姝夜里睡得倒是安稳,只是醒得较往常早,看着屋里朦朦胧胧着似亮非亮,问道。 “回主子,过了五更了。” 知菊提前打好了洗漱用的水,一听见动静立刻起身拿了大氅到边上服侍。 “推开窗,我瞧瞧天色。” 明丹姝一头缎子面似的青丝扑在薄背上,开窗时有风滑过,吹散了她的视线。 “属下给瑜昭仪请安。” 陈瞒说来就来,显然在院子里守了一夜未睡。 明丹姝和颜悦色,深吸了一口气,轻笑声:“辛苦你了,去歇着吧,白天…还有得忙呢!” “给瑜昭仪请安!” 院外匆匆跑进来个年轻侍卫,快人快语道:“启禀陈大人,听雨轩着火了!” 听雨轩在皇寺柴房身后的僻静小巷里,大约是没什么人住的,这两天寺院香火旺盛,被春风吹着了也是有的。 东院!陈瞒心间一凛,要走不走…先问:“可有人受伤?” “陈大人…” 侍卫显然是碍着明丹姝在不好说话,吞吞吐吐只得催他道:“皇上正往那头赶,您也过去吧…这头,属下替您守着。” “陈大人去吧,本宫不乱跑就是了。” 明丹姝眉眼弯弯说着风凉话,笑意未达眼底。 陈瞒走后,她阖上窗,端详了其貌不扬的知菊一瞬,赞道:“做得不错。” 当日,柳新沂作为回报给她一半抚远伯府在京城各处的暗线名单,如今已经被她和瓦寨的人收缴得七七八八,知菊便是其中一人。 而她早前用梁书来的命与梁济达成交易,将知菊送到她身边来… 自从祁钰上次带她来皇寺一行后,她便布置了瓦寨的人手在附近的农庄里。昨夜的动静不小,瓦寨的人早已趁乱埋伏在附近,知菊来来回回几趟,摸清了大皇子的位置又在今早传信给他们,便有了这场火… 当年真相,祁钰不愿说,那她便用自己的法子来查。好戏,还在后头! “属下来迟,请皇上恕罪。” 陈瞒到了听雨轩时,火已熄了。早上山里湿气大,除了损毁了一个院子,火并未烧到别处。 “瑜昭仪如何?” 祁钰的脸黑得锅底一般,十之八九知道是明丹姝下的手,却一团乱麻似的揪不住来龙去脉。 “回皇上,昨夜属下在禅房外寸步不离,并无异样。” 这是实话,陈瞒昨儿一宿连眼睛都没敢阖上。 “封山,给朕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大皇子给朕找出来!” 祁钰慢上一拍,后知后觉想起:“梁济,将昨日服侍瑜昭仪的奴婢,给朕叫来。” 梁济知道,此时皇上不做迁怒还肯用他已是难得,低眉顺眼应下,半点情绪没外露。 一盏茶小跑个来回,胆战心惊回话:“回皇上,瑜主子说…说…宫女知菊…不见了。” “呵…” 祁钰看着眼前烧毁成一片的残屋瓦砾,怒极反笑:“好!好个不见了!” 愠怒沉沉,薄唇似刀锋:“秦瞒、刘立恒听旨,即刻带兵,往河阳往东百里秀山,剿匪!梁济...你也跟着去,好好替朕看看,她还有什么本事!” “遵旨。” 秦瞒难得犹豫,皇上一直有心收其为己用却迟迟不能得手。今日,皇上到底是拉到明面上,动了斩草除根的心。 “传朕旨意,景福宫宫女山姜叛主,赐鸩酒。” 祁钰只着月白色蟠龙常服,负手而立,凤眼生威。许久来初次在面对与明家相关的事情时,拿出了君主威严。 身后不带一人,走到了明丹姝的院子跟前,却见她早已在院门口迎风等着,身子薄薄婀娜一条,如同柳枝似的,转念又对方才的旨意生了后悔。 “在这风口站着做什么?” 他想,若是她哭一哭,与他示弱、认错,他便收回成命。 “刑部和大理寺未审,皇上便先判,不知山姜所犯何罪?” 她说话时的声音都是颤抖着的,又急又怒,却丝毫没放软姿态。 她知道祁钰会生气,也做好了应对他怒火的准备,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赐死山姜的圣旨! 山姜在这局棋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子,原本打算待风波平息些便悄悄将人送出宫去,却不想山姜成了祁钰出气的口子。 “朕容你放肆、容你背着朕的小动作、忍你与吴非易暗通款曲,是因为朕爱你、有愧于你明家!” 祁钰怔了怔,见她非但不认错坦白,反而疾言厉色质问起自己,火上浇油般呵斥道:“朕不舍得罚你,就让那些纵容你忤逆朕的人受过!” “臣妾素来对皇上坦诚,可皇上又是如何回报的?” 明丹姝遇强则强,从前那些示弱媚态无影无踪。 “回报?” 祁钰本就对明家含愧,如今正在气头上再听她提起回报两个字,恼羞成怒:“朕是皇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懂不懂!” 明丹姝越发地强势逼人,丝毫不见惧意,反而句句踩着他的痛处,似笑非笑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明家旧案皇上也不必假惺惺再查!更不何必与臣妾谈情爱!”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谋心 “假惺惺?” 祁钰被踩到痛处, 勃然大怒,口不择言道:“事实就是,朕明知徐鸿与太后的交易, 默许了用老师的人头, 换世家归顺!” 当年,在徐鸿举报明家、继而满门下狱后,他明知案情漏洞,却为了网罗世家以打压裕王,没及时出手营救。 “在当时,只要徐鸿带领世家归顺东宫, 朕于皇位便如同探囊取物。若不然,朕与裕王若当真动起手来,胜负难定, 遭殃的更是京城和江南的百姓。何况当时父皇病重, 裕王一旦登基, 我大齐皇室先祖为了压制世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负手背过身不再看她,深吸一口气却被压着没呼出来, 声音又低又冷:“你该怨的人,是朕。” “简单点…” 明丹姝反倒平静下来,这些天,她设身处地想过所有祁钰可能经历的无奈取舍, 如今听他真正说出来,反而如释重负:“是你为了皇位,舍弃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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