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常,景午不敢有半分的忽视了,他紧紧搂着她,温声道:“到底怎么了?你说出来,我替你排忧解难。” 傅银钏咬着下唇,被咬破的唇肉沁出了血痕,她回眸,眼神执拧地看他。 的确,只有他能为她排忧解难。 她握住了景午的手,幽幽地出了声音:“夫君,收手吧。” 就在她脱口而出的一刹,景午被她拽住的腕骨狠狠一沉。但傅银钏掀开眼皮,看不出他神情间有何异样,他只是垂落视线,极其平静地望向她,笑了笑:“我现在收手,蜜儿会摔下去的。” “我不是说这个,”傅银钏哽咽了声息,将他的手腕拽得更紧,“你的一切行动和计划,我都知道了。景午,你真的想瞒着我,一个人去做这种,会连累全家都掉脑袋的事情吗?” 景午终于有了反应,他震惊地张大了眼:“你说什么?” 傅银钏也不再和他兜圈,她重力攀上景午的脖子,眼睫微抖,放狠了一些语气:“你知道我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吗?我做了一个梦!景午,梦里你是成事了,可是那个邝日游,还有那个徐霭,他们根本就不满足给厉王复仇!他们想要的是江山!景午,你和他们不是同路之人,你要是再继续错下去,你可知道,最终会有什么后果!” 景午怔忡地看着自己滔滔不绝的妻子,她鲜少会理自己,更别提,对他投怀送抱,又亲,又靠,对他耳语呢喃,对他说这些,她根本从来不会操心,也仿佛永远不该她操心的事。 她说,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个什么梦? 景午只知道,她今天入了宫,回来之后,她便说,她做了一个古怪离奇的梦。 莫非,是宫中有人授意,刻意试探? “蜜儿,这件事,我没有退路。” 既然挑明了,他也索性挑明,就这样告诉她。 他哑了嗓音。 “你这样问我,可是……想与我和离?” 她一怔,随后便也哑着嗓,颤抖着一笑:“如果是呢?” 景午闭了闭眼,僵硬的躯体如一尊石头人像,他惨淡地笑出了声音,自嘲地道:“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我不该自私留你的,蜜儿,你若是想去,便去吧。” 傅银钏恨不得晃着他,晃出他脑子里的水! 她苦涩而愠怒地道:“离了你,我何去何从?景午,我满心都是你,你又让我嫁给别的什么人?” 景午呆住,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话,他滞住半晌,眼风有些发抖:“蜜、蜜儿,你说什么?” 他其实听见了的。 她说,她满心里都是他。 景午不敢相信,他想让她再说一遍。 可傅银钏没有说,她扔出了更厉害的一句。 “景午,我们前世,有一个孩儿的……” 伴随着热泪,她哽咽而出这句话。 随即,她扑入景午怀中,痛苦地咬住了他的肩,那么用力,那么用力,仿佛要用力到撕下一块他带血的皮肉来,和着血泪一块儿吞了,方解心头之恨。 景午却已不能反应。 他木然地张大了些嘴巴,近乎木胎泥塑,尽管肩膀上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这并不是幻觉。 “夫君,”傅银钏搂住他的脖颈,亲昵而温存,贴着他的耳珠,苦闷、娇柔、悲痛地一缕缕窜出声息,“刺配三千里,永不回朝……你可知道,我们的孩儿,他一生,都只能是三等籍户,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大业户籍分为四等。 第一等为官; 第二等为民; 第三等,则是不能从政,也不能务农的民,只能做工亦或经商养活己身,终其一生,条条受限,永无出头之日。 至于第四等,则是贱籍。 “我和你,如果有子孙后代,那么子子孙孙,都是三等籍,遇赦不赦……” “不能为官,不能承袭爵位……不,这个公爵,也会被褫夺,景家四世三公,荣耀不复,沦为罪孽……” 景午的身体忽然激烈一颤。 他真的能将复仇,做得滴水无痕么。 谋刺一朝天子,能全身而退的把握,谁也不敢说自己有。 倘若事情败露,他必难逃一死,景家的门望声誉也要因此而坠地,倘若这些也可以不顾惜,夫人说,她曾和他,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永远都是低等户籍,在大业这个人人以门阀高低看人,以入仕为至高荣誉的世界里,三等户籍,便意味着永世无翻身可能,他必要背着旁人指点和异端目光去活那一世。 傅银钏拉住他的衣袖,充满祈求,往下轻轻地拽动,他已闭了眼,仿佛在调试和平息着什么,傅银钏哑嗓软语哀求:“夫君,算我求你了,你真的,真的对我和孩子如此绝情吗,为了厉王,你已经试错过一次了,可结果你得到了什么,我们夫妻分隔一世,终老不复相见,难道这就是你不计代价穷极一生想要的吗?” 他紧闭着眼,但被她拽住的袖口下,那双手握成了拳,暴起了一条条狰狞的青筋,在极度隐忍的自控之下,如一张拉满的弓,弓弦发出了求生的嗡鸣,激烈地颤动。 “蜜儿,”他闭着眼,神色紧绷,痛苦地道,“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汗珠濡湿了他的发根,湿淋淋的碎发贴着额,他胡乱挥手擦掉,已顾不得国公爷的矜贵体面,等不到身旁一丝声息,他的心有些惶恐,这时,傅银钏的双臂恰恰无声无息地滑落下去了。 这一切都让他陡然产生了一种更加悸动的情绪。 就在那双柔柔软软,充斥着女子体香和温软的肌肤,与他彻底分隔的那一刹,他没有抓住的那一刹,一种巨大的,他也说不上来的苦楚,重重往心上锤击了下来。 他茫然地睁着双眸,近乎失了魂魄地望着她,傅银钏不闻不问,像是要给他留足思考的空间,她什么也没说,便转身去了。 傅银钏这一夜离了国公府,回了自己在岁皇城中置办的宅邸。 宅邸虽小,却是一间再好不过的容身之处。 她想,她对景午,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个男人,若真的愚昧,冥顽不灵,不把她的生死安危,也不把他们之间的夫妻之情放在心上,那她实则也没必要继续爱他。 其实她刚为了说服他,对他说了谎。 上辈子,他们没有到老都不复相见。 她是去白城见过他的。 景午过得很不好,她也是那时才知,其实他本没有什么不能沐浴阳光的怪癖,而是他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症,身为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她却不知道,原来他晒了阳光,全身会起红斑,又痒又痛,这种病不能根治。 好在白城那地方终年日光不盛,四季冰雪,只有初去时他身体出过一次大的毛病,后来一直适应得不错,可那地方极为苦寒,终年狐裘加身都扛不住冷,别提他一个流放的刑徒。 傅银钏吃不了那种苦,因此,她也只是在儿子长大成人了以后,去白城陪了他一段。 也就那一段时间而已。 之后她又回了岁皇城,依旧过着自己与儿子经商的小日子,直至寿数终年。 上辈子,景午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她对他说,她早已另寻他欢,那人比她年纪小十岁,是个六品的武将,年纪轻意气盛,而且,他们生了一个儿子。 她问他,可曾后悔。 可在骗他那一刻,她看到他耷拉下来的脚链,眼底寂灭的光,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她却有些不忍了。 也罢,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他后不后悔,早已不再重要,只是一个执念罢了。 于是她装作不想再听,轻巧地避过了答案,踏上了归京之程。 傅银钏知道自己一身毛病特别多,她贪慕虚荣,又小气,又势利,好吃懒做,嘴巴还碎,可能自认为唯一的优点,那便是,对她在乎的人,她非常护短,她可以掏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 景午上辈子自作孽不可活,她改不了他的命,这辈子可以重来,她要拉他一把,无论如何,她要救他。 但她也不知道,景午究竟会做何种决定,这一夜看似风平浪静,她的心,却宛如在油锅当中反复煎熬了一整晚。 一夜不能落枕。 醒过神来,不觉天色已经蒙蒙亮,她听到一声推门的吱呀声。 屋门没有关,是在等着那个人。 傅银钏抬高视线,看到了推门而入的人,他还是昨夜里那身外袍,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修长的指节停在木门菱格上,他的视线捕捉到她,缓和地,牵了一下唇角:“蜜儿。” 傅银钏的泪水再一次肆虐而出,她也不顾脚上没有穿鞋,用力奔下了床榻,冲进了景午的怀抱,死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抱住。 不管,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如果他还执迷不忘,那她就绑了他,囚禁他,让他只能待在她的暗室里,除了她谁也不能见。 既要做囚徒,不如做她的,一辈子做她的阶下之囚。 景午被她生猛地一撞过来,差点儿吐血,好在身板还算有些强度,将她接住了,长臂搂下来,抱住了傅银钏柔腴的腰肢,将脸轻轻往下埋过来,深入她乌黑浓密的发丝。 “你这个糊涂蛋,王八蛋,你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用力地捶打他的后背,要将她的不满和郁愤都发泄出来。 重重地打了几拳,景午被前后殴打得真的快吐血了,他握住了傅银钏的粉拳,强迫她保持冷静:“蜜儿!” “蜜儿我错了,”他才哄了一声,傅银钏就安静了,睁着大大的泪眼,迷迷茫茫地望着他,景午耐性地将她的粉拳揣进怀中,低下脸,含蓄地吻了一下傅银钏的额头,“我错了,我再也不能辜负你。” 傅银钏唰地泪流满面:“你真的决定了吗,你,你不要为厉王报仇了吗?” 景午苦笑了一下:“如果真如你所说,那么我前世已经为他复仇了,不论结果如何,我付出了我能付出的一切代价,不计后果地,选择为他复仇了。前世我已不欠厉王和我阿姊,我负的,是我的夫人。既然如此,这一次我岂能再负你?” 不止傅银钏,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不能不顾她们母子,让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而蒙羞。 景午心疼她哭得眼泡都红肿了,勾了下唇,指腹缱绻地擦掉夫人脸颊上的泪痕,柔声道:“邝日游与我还有一些来往。因为备战胡羌之事,他和他的广济军再次被楚珩孤立,他心生不忿……你说得对,我和邝日游道不同,比起还报厉王知遇之恩,他更在乎的是眼下之利,和他自己的日益膨胀的野心。今日我会入宫向楚珩自首陈情。” 他终于回头了…… 傅银钏想抱住他,狠狠地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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