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微脚尖抬起,刀刃未能砍中他两脚,重重敲在地面,擦出一道纷纷的火星。苏探微扯了薄唇,抬起一脚踹上削铁如泥的锋刃。 乓—— 一股大力朝着黑衣人的虎口震荡而去,刀脱了手,黑衣人也被震开,后背撞上了墙面。 但这只是餐前开胃的一道,若他袭击不成,自有后手。 石巷两旁的瓦檐上,簌簌跳下十几个人,前后将去路封死,水泄不通。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蒙面装束,银刀薄而长,锋芒毕露。 岁皇城里早已禁止了人口买卖,这是谁家包藏祸心之人,所豢养的死士,且不为弑君,是专为杀他而来。 要么,是觊觎太后美貌,如仪王之流,除掉一个已经传出危险风声之人。 要么…… 隋青云潜藏回春局的形迹目的,已经败露。 有人已经知道,隋青云受他所使,为了调查一笔勾连外敌,谋逆不道的旧账。 在一切被曝露日光之下,昭然若揭之前,先动手除掉这个危险之人,最为稳妥。那个人,此时也还不一定知晓他是谁。 * 陛下在车里来回地踱步,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可始终不见苏探微回来。 楚翊也会担心,不免自省,是否自己太过分了,把人这样来回的折腾,其实仔细想想,他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除了偶尔烦一点儿。 已经到了要回宫的时辰了—— 他不会弄丢了吧? 一个念头突兀劈进脑海,把楚翊骇得不轻。真没想到,他这么大一个人了,还有可能弄丢。 楚翊连忙要指使影卫去找人,务必将苏探微带回。 谁知,还没有钻出马车,沉闷的一声响,楚翊头皮发麻,只见一团血糊的身影蓦然出现木门两叶之间,雪白的长袍上淋了大幅大幅的牡丹,瑰丽艳冶,触目惊心。 牵起绸衣下摆,血液一滴一滴溅在地面。 影卫目睹苏探微满身浴血而归,早已做十二万分的警惕,暗中沿桂花香寻觅进去。 楚翊惊呆了,两只黑乎乎的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眶里掉出,伸手急忙捂住了嘴巴。 沿途遭遇刺杀,苏探微指使御夫驾车,刚吩咐完。 那个小小的身体,冲了上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抱住了他:“你、你要死了……对不对?” “……” 苏探微轻轻地拍了一下陛下的臀部。 “盼臣点儿好,陛下。” 楚翊泪眼汪汪的,因为自己嘴馋,又心坏,吩咐他去买酸梅汤,结果害死他了。呜呜呜。 陛下哭得鼻涕眼泪一把,老大伤心,真是闻者恻隐,见者不忍。 苏探微缓缓笑道:“不是臣的血。” 怎么还越哭越凶了呢。 混蛋玩意儿,方才倒不见他这么有良心。 小家伙眨巴着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肉挤做一团的小脸蛋满是不信。 苏探微叹气,不得已将糊了血的外袍脱掉,扔出马车,这时楚翊才发现,他身上的血迹少了大半。可见不是从里头溢出。 看来苏探微是不会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楚翊镇定下来,语气却炸了:“谁,谁要杀你?” 京畿首善之地,天子脚下,胆敢有人行刺! 今日刺杀的是苏探微,保不齐明天就是要自己小命。楚翊一边不寒而栗,一边又义愤填膺,“是谁?” 陛下在马车里气得跳脚,恨不得掀翻棚顶,苏探微将他拽下来,握住陛下肉肉的小手,语气柔和地为陛下解释:“都是悍不畏死之辈,见事已不成,已自刎谢罪,尸体正横在桂花巷,影卫已过去处理了,陛下稍安勿躁。” 身边近臣差点儿便身首异处,楚翊怎能咽下这口气。要不是苏探微还有些手段傍身,换了别人呢,要是孙海,不就回不来了? 楚翊冷笑两声,道:“朕就在这里等着,一定把人揪出来,看到底是哪个反臣贼子,敢动朕的人!” 但苏探微却宽仁大量,对陛下道不必,并一力劝说道:“太后还在禁中,若车归去迟,恐惹她生忧,臣遇刺之事,还请陛下代为保密。” 楚翊被说服了,只好让御夫转道回宫,对苏探微承诺。 “朕不会多嘴的。” 然而一回到兆丰轩,苏探微身上染血的白衣尚未来得及更换,太后娘娘后脚便至。 “探微!” 他正宽下里衣,伴随着指节的拨开露出一方白皙的泛着浅浅麦色的胸壁肌肉,闻声回眸,正撞上太后娘娘忧心忡忡的眼神。 撞了个正着。 苏探微不露痕迹将里衣拉上,掩好襟口。 不愧是小皇帝,果然靠不住。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此话诚不欺人。 “你受伤了?” 太后娘娘的语气比刚得知时的陛下还要浓烈,不顾一切便冲了上来,握住了他掩饰衣襟的手,将他的手腕往下扯,推到窄腰底下,垂眸看去,“给哀家看看。” 苏探微挣脱不得,只能任由太后娘娘退下了茶白色衣衫,露出精壮结实的肌理。 铜制雕镂千叶莲花台的灯座上,一支仙鹤腾云灵芝蟠花小灯,噙了一口火苗,熠熠然,华光闪灼。 光晕照着床榻之上男人光裸了背肌,线条凌厉的肌肉,伴随骨骼的凹凸有致,时起时伏,宛如会呼吸。 太后娘娘坐在苏探微的榻前,仔细凝视着他背间的一道刀伤,眉宇间俱是脆弱心疼。 死士用的刀,刀刃薄,极其锋利,吹毛断发,虽然实战中并未贴上皮肤,但过于锋利的刀配合内力,以一种无形的刀气割破了他的表皮。 苏探微虽全身而退,背部也并未感觉到疼痛,但伤口真实地存在着,且渗出了一缕血痕。 姜月见握住了他的手,懊恼地道:“哀家就知道不该让你们出去。” 早知如此,真不该答应了楚翊。 苏探微薄唇往上,折进了一道浅浅的弧痕:“不,臣倒觉得这一趟去得很值。” 若非如此,怎知已有人狗急跳墙,出此下策? 对方越是着急,雷霆霹雳,他便越要稳坐如钟,不忙不乱。 姜月见凝蹙娥眉,不满地拍向他的背,噼啪一声,不轻,一道脆响,“你还值得?” 苏探微侧过脸,似正要起身,却被她柔软的手掌抵住两肩,将他四两拨千斤地摁下,他便只好忍而不动,口中柔声笑道:“臣若不受伤,怎得娘娘如此关切伤心?” 姜月见眉心的痕迹更深:“你若再如此吓唬哀家,哀家便再不理你死活,还知道玩笑!” 她突然疾言厉色,可见认真,对他已经很是不满。 苏探微怔了怔,似乎要说什么,在她美眸冷逼之下,也唯有讪讪闭口。 屋子里气氛冷凝,谁也没先开这个口说上一句话,姜月见弯腰将床脚的药匣拾了起来,取出了里头外用的金疮药替他敷伤。 指尖带着药擦上皮肤,苏探微眼眸划过一丝波澜。 一刹那之间,腹中已经酝酿了无数歉辞要对她说。 他再也不敢了—— 不敢教自己受伤,不敢教她难过。 但不知道太后娘娘需不需要听这样明显得不到保证的假话。 或许她明知道是假话,心头只怕会更生气。 辗转间,这番话在唇舌里滚了四五遍,却最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木胎海棠式盆翠竹盆景,疏条交映如画,掩着趴于床榻上半身赤露的男子身形。 博山炉中烟气徐徐。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姜月见一怔,同时与苏探微看向门后。 只见玉环已经推门而入,口吻焦急:“娘娘,不好了。” 姜月见搁置用完的金疮药,对冒失的女官不愉地皱眉:“何事如此慌张,形色都乱了?” 这一句已暗含警告和责怪之意。 然而玉环的一席话,却教姜月见怔住了。 “娘娘,今日,一个从不知道哪里来的疯癫妇人,敲响了登闻鼓,自愿滚钉板,受杖刑,也要状告自己停妻负心的夫君!三司已经受理了这个案子,正要传人过去升堂!” 这本是一件小事,然不知为何,玉环的目光却躲躲闪闪,几度看向苏探微,又最终收回,作隐忍状,不敢继续。 姜月见最是厌恶婆妈之人,什么事都要说个痛快,“你吞吞吐吐作甚?她状告何人?本朝只有以民告官,以子告父,需要受笞杖钉板之刑,并没有妻子状告夫君也要受刑的说法,莫非她的夫君,是个朝廷命官?” “是……是,”玉环银牙紧咬,目光飞快地扫向苏探微,旋即收回,才牙齿缝里艰难挤出一句话,闭目大声地说了出来,“苏大人,正是你的夫人!”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有股蜜汁霸总气质。
第59章 大业涌现过不少贞洁烈妇, 也曾有状告夫君的先例,然而却没一人,是以民告官。 更不提, 是太后近前伺候着的, 宠爱有加的红人。 姜月见微愣一瞬。 她一直认为,苏探微口中那个“妻”与“儿”,不过全由杜撰, 并无确凿其事。耒阳老家传回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点。 苏探微从前以往, 并无婚配, 无妻无子,家中只有一个残疾的老父,因为学问好, 才名远扬, 上苏家说亲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几乎踏破门槛。 从哪里, 又突然冒出一个苏探微的妻室,不仅乍现,还一纸诉状,递上三司。 当事人也莫名其妙,但他更着紧的还是太后娘娘的态度。 她侧身背脸, 看不见神色, 苏探微有些心急, 正要伸手去拽太后娘娘的衣袖, 扮可怜也罢, 装柔弱也罢, 当务之急是让她信任自己, 可惜指尖才碰到太后娘娘描金刺绣的凤袍,便唰地被甩脱。 太后冷冷不留情地长身而起:“案子在哪里审?” 玉环哆哆嗦嗦,偷瞄了一眼被太后娘娘抛在病榻之上的男子,小心翼翼,万分忐忑:“大、大理寺……” “摆驾。” 太后娘娘当机立断,声音干脆果决。 将要出门时,姜月见脚步微微一顿,看向身后,已慢吞吞从床榻上下来,正在脚尖勾履的男人,唇角浮出冰冷的淡笑。 苏探微动作略迟滞,总觉太后娘娘似在嫌弃,他惹出这么大一篓子,还得她来善后。又或许,娘娘是不信任他,觉得他欺瞒了她,在外边,真有什么不三不四的粉红官司。 苏殿元举手立刻,双臂高高越过颅顶,言之凿凿:“臣发誓,臣冤枉!臣没有朝三暮四欺瞒娘娘——” 姜月见清冷地扯着唇:“是不是冤枉,案子审了自然知道。” 无风不起浪,好端端的,一个女人,敢滚钉板告状,这是何等绝望,若不是有着确凿证据,谁胆敢诬蔑朝廷命官,以身犯险? 但姜月见好奇的是,这个女人,究竟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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