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宝用没回答他,她侧过脸往旁边望去,然后手一伸,榻缦落了下来。一下子外面的烛光被挡了大半,整个空间暗了下来,但还可以看清眼前人。 沈宝用紧接着上了榻,陈松不解,疑惑看她。他问:“做什么?” 他话还没问完就被打断了,打断他的是沈宝用在他面前拖掉外衣的行为。 她脸都红透了,但手上动作不停,眼神里满是决绝的意味。他脸也红了,但没多久陈松的理智就全然不在,脑子里的弦一根根地崩掉。 由青涩到癫狂,天地不知,时光不在,唯有眼前人。 沈宝用给自己与陈松都穿好衣服后,这会儿倒想起来不好意思了。她掀开榻缦,坐在榻边,不敢回头看陈松。听陈松哑着嗓子对她道:“把解药给我,我有办法,我带你走。” 他本已费了太多的力气,能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出来属实不易。 沈宝用背对他摇了摇头:“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我们都要活着。弱者才会不管不顾一味向前冲,白白丢了性命,连翻身的机会都不再有。而强者哪怕身处逆境与绝望,也会永不放弃心怀希望。” 沈宝用终是回了头,深深地看着陈松道:“我爱的人定是与我一样的人,陈松,你是吗?“ 陈松眼眶发热,在陈家覆灭的时候,他也只哭过一次,也是那一次他以为他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但现在,他根本做不到有泪不轻弹。 他狠狠地点了下头,收获了她的笑容,她站起身来把榻缦拿在手里,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地深深地看着他,在这种注视下榻缦落了下来。 陈松的世界从此暗无天日。 都城运河上的码头,今夜静悄悄地,只有一艘船停靠在岸。货已装上,只等着启航。 薄且站在码头的高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早就得了柳蔚的消息,陈松没有等到转天,当天从宫里出来就去安排了沈玉用逃跑的路线。 陈松还如他所料,去找了柳蔚帮忙。还记得自己告诉柳蔚他的母亲与妻儿都在太子别院做客时,柳蔚被惊吓到的样子。 一切都在计划中,目前来看进行的很顺利,只要在这里把以权谋私,私开公文私送民众出海的陈松与沈宝用抓住,这件事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薄且等待着,等待着看沈宝用在见到他后的表现。 “来人了。”阿感提醒太子殿下。 一辆圆顶小马车在离薄且不远的位置停了下来,这是与柳蔚约好的地点。 “不对,好像只有柳侍令,不见陈都尹。” 薄且听阿感言后,他眼神一凌:“过去看看。” 薄且还未走到,柳侍令就迎了上来,一脸惊惶地跪下道:“殿下,属下按与陈大人约定好时辰去接人,不想被放倒的是陈大人,” “沈宝用呢?”薄且厉声打断他。 柳侍令一边回头一边道:“在,在车里。” 说话间,马车里伸出一只小手,在黑夜中更显皓白。帘子掀开,沈宝用从车里走了下来。 薄且在看到她的那一瞬,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但这并不能阻止另一种情绪蔓延,愤怒。 她总是不按他预想地走,他原先想着,当着她的面拿陈松来威胁她,亲手把她抓回去,看她卑微地求饶,主动地求,。欢。待她把他设想的一切都做了后,他再来好好想一想要不要原谅她,是否可以免去水牢里她欠的那顿刑罚。 但现在,她再一次带来了变化,打乱了他的计划。 沈宝用走到薄且面前,与他行礼:“殿下夜安。” 薄且看了她一眼,然后冷着脸道:“带回去。” 说完薄且让人牵了马来,他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柳侍令与沈宝用对视一眼,他暗暗地松了口气。 沈宝用没想到她被带进了宫里,她望着巍峨的宫殿,心里在想,若想逃出这里恐怕比那水牢都难。 头一次进宫,完全没有打量观赏的心情,再加上是夜里,只觉周围黑森森地,比之水牢还让人感到心悸。 沈宝用被带到一间屋子里,薄且这一夜都没有召见她,但她几乎没睡。 薄且一句话都没问没说,沈宝用心里没底,猜不到他到底要怎么对她,怎么对陈松。 第二天薄且也没有来,直到第三天,沈玉用听到外面传来莫名的声音,似钟声,很沉很闷,然后就听到有人在喊:“圣上薨了。” 下一秒,所有奴婢都跪下哭了起来。沈宝用自然也跪了下来,她被漫天的恸哭声包围着,她低下头,不明白她们是怎么哭出来的。 沈宝用在想,皇帝死了,薄且要登基,他应该会很忙,会很长时间顾不上她了吧。 但她想错了,这天夜里薄且就来了。 他身上的穿戴不同了,沈宝用知道这是皇上才能穿的图案样式。在认识到这一点后,她马上跪了下来,嘴里道:“圣上万岁。” 该是这样说吧,她不知道,她没见过皇上,也没有人教她该怎样与皇上行礼。 薄且绕到沈宝用的身后坐下,他向下一瞅看到的是她的后背,他看了一小会儿,然后命令道:“跪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沈宝用听得很清楚,薄且说的是跪过来,于是她跪着回身,跪着爬过去。 她停在薄且脚边,听他又说:“抬头。” 她依令抬起了头。薄且开始打量她,那日她从轿子里下来,因天黑加上她低着头行礼,他并没有机会仔细看她。 留在薄且记忆里的,是沈宝用恶狠狠地瞪着他,说着狠话的样子,是她在水牢里带着一身的伤浑身散着病气的样子,而此刻跪在他面前的沈宝用又恢复了她鲜活鲜嫩的样子。 可见,她这段日子倒是过得很好。 薄且道:“把手伸出来,伤的那只。” 沈宝用照做,薄且抓起她的手,她一颤,他的手比她的还凉,这又让她想起了蛇那种生物。 薄且低头查看,伤口自然已是全好,但如大夫所说果然留了疤。她本就不完美,如今这有瑕之身再添新的瑕疵,着实令人不悦。 沈宝用开始皱眉,因为薄且手上使了力,捏得她手疼。薄且看着她隐忍的样子,他心里清楚自己的力道,看着她从平静无波到暗暗隐忍,直到眉头皱起。 以她那能忍的性子,这是真疼着了,他慢慢地撤了力道,松了手。 她马上双手扶地,起伏的肩胛骨,说明她在自行缓解着手上的痛。薄且把一切看在眼里,待她重新抬起头来,他才不紧不慢地道:“给你个机会,如实说出那日之事。说错了,朕是要杀人的。” 沈宝用心里一抖,但她已在心里打了多遍的草稿,她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道:“他要拿我作为条件与殿,与陛下交换,那样的话不如我自己来,我不喜欢被人利用,他若背叛我便休。” “放肆!”沈宝用眼见薄且本就冷肃的面容一下子变得阴戾起来,“欺君之罪,你想替他担了?你担不起的。再好好想想应该怎么说。在九王府的时候朕就告诉过你,在朕面前收起你那些小心思,骗朕的结果你承担不起。” 见她不语,薄且盯着她的眼睛道:“不说?阿感。” 门外传来阿感的声音:“属下在!” “去都城府把,” 沈宝用马上道:“我说,陛下息怒。” 这威胁可真好用,可越是好用薄且心里越不舒服,并无畅快之感,竟是生出一丝恨来。 他不再唤阿感,依然盯着她的眼睛。 沈宝用也看向他,与之对视,刚还平静无波的眼眸,闪过无助与哀愁。薄且见之,阴戾的眼色被突如其来的一丝欲气冲撞着。 他喜欢看她这样,看她在他面前服软示弱,崩溃顺从,哪怕只是偶尔的一瞬间。然而薄且此刻才发现,这样的服软与顺从不能是因为别人,得是因他而生才可。 他听她说道:“他在祠堂忏悔,我听到了。” 要想骗过薄且,谎言也要在一定真实的基础上构架,这是沈宝用与薄且几番交锋下来得到的经验。陈松的确去过祠堂忏悔,她也在那里出现过,这段经历是真实的,但并不是她知道陈松要护送她离开的原因。 她不能把柳侍令供出来,柳侍令冒险暂时救下了陈松,沈宝用不能把他放入险地。 薄且没再怒斥,他不言语,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沈宝用:“我知陛下足智多谋,运筹帷幄,他的计划不会成功。私运百姓出海是重罪,我只能下药在饭菜中,先他一步行事。柳侍令来接应时,看到倒下的不是我,他这才与我说了陛下等在码头的事,后面的事陛下都知道了。” “你哪来的迷,。药?”薄且问。 “自然是把他给我准备的换给了他,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任何防备,才会让我得了手。” 薄且依然在盯着她看,看了会儿,他俯身捏起她的下颌,他们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道:“你猜,我信吗?” 沈宝用:“我说的都是实话,望陛下明鉴。” 薄且忽然冷笑了一下,松开手道:“好一个情真意切,真不知你还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欺君之罪也好私运之罪也罢,朕想要一个人的命,何需理由。” 沈宝用暗自咬牙,把心一横,她缓缓地伸出手来触上了他的膝,仰头看向他。 “啪!”的一声响,清脆异常,是薄且打开了她的手,他说:“下贱。” 看着她因受辱而受伤的眉眼,心里的那份恨稍解。他继续道:“杨嬷嬷以后会教你规矩,宫里容不得腌渍手段、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一次你若再学不会,” 他停下来稍顿,接着玩味地道:“看着你们,朕就知道朕是对的,朕从不允许自己有软肋。” 说罢,他扔给她一样东西:“带上这个不许再摘。” 沈宝用捡起,竟是那日她丢在西院床榻上的那对耳环。她把东西收在手里,听薄且语气不善的道:“戴,上。” 沈宝用只得一只一只地戴好。 这对红宝石一戴上,薄且看她顺眼了几分,但心里的那份恨一时难以消解。他几次冲动涌上心来,想把所有酷刑都用在陈松身上,活剐了他都尤觉不够。 但偏偏他不能,他知道他若是这样做了,他的痛快只能是一时。痛快过后他将对沈宝用失去牵制,甚至以他们两个为了对方可以舍命的程度,沈宝用将再无所惧。她会杀他还是自戕?薄且不知道,但她总会选其中一样来执行。 他威胁她的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威胁着他。 薄且起身,毫无迟疑地离开,沈宝用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陈松的命算是保住了。而她自己,她将再无自己失去自我,她知道今后的日子会很难,她需咬牙撑着了。 能撑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过去,沈宝用不知,但她知道以前的每一次绝境,她都撑了下来,只因她从未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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