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母亲还能自理,多数时候不吵不闹,就这样在长安来的文官们眼皮子底下藏了两天,最后把她塞进了桑湄的马车。 奚旷不确定失忆后的桑湄是否还能意识到虞二夫人是谁,但她足够聪明,又是女人,把母亲和她放在一起,应该会很安全。 贺府与南邬一同覆灭,如今这两个女人,都只能依靠他。 他已经想好,等到了长安,交了兵符,他就带着她们回封地。 他的封地。 - 临近未时,军队停下休整,顺便午食。 车帘被人一把掀起,冷风顺着铁甲卷进,本就不大的车厢顿时显得拥挤逼仄起来。 一只三层高的食盒被奚旷放在了中央,他撩甲一坐,淡淡道:“吃罢。” 秋穗立即道:“奴婢有些不舒服,先告退了。” 七日不见,奚旷下巴上的胡茬密了不少,但眼神通亮,落到桑湄身上的时候,又令她回忆起那夜他锐利如刀的眸子。 一刀一刀,把她割开,把她曾经加诸他的,重新返回来。 桑湄裹着被子,恹恹地去揭开盒盖。 第一层,一壶热茶,两只杯子,只是茶香味不明显,应该是刚冲泡不久。 第二层,一盘糕点,看样式应该是火头军直接从御膳房里做好了带出来的。 第三层,两盘卷饼,香倒是挺香的,只是看不出饼里究竟卷的是什么东西。 “行军途中,凑活吃点。”奚旷道,“糕点不易携带,今明两天吃完,就没有了。” 桑湄没搭话,把沉重的铁链撇了撇,才伸手去拿热茶捂手。 奚旷半跪下身,取了一盘卷饼出来,递到虞二夫人面前:“……奶娘,趁热吃点罢。” 桑湄捧着茶,不阴不阳地哼笑一声:“殿下好生孝顺,对妾身的奶娘都如此敬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对殿下有救命之恩呢。” 虞二夫人大约也是饿了,接过盘子,就一口一口咬了起来。奚旷在旁边,一边默然拍着她的肩,防止她呛着,一边端了杯茶,时不时递过去给她抿一口。 看着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桑湄突然愣了愣。 因为之前虞二夫人都是瑟缩着身子,连手都是收在袖口里,所以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虞二夫人身上,竟然没有任何镣锁。 她又撩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远处,囚车里的女眷们也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零星几个人,连同秋穗,正在士兵不远不近地跟踪下,往密林深处而去,大约是去解手。只是土地不平,加上有脚链束缚,所以大家都走得东倒西歪。 “敢问殿下,为何对妾身和妾身的侍女防备至此,却对妾身的奶娘如此优待呢?”桑湄放下车帘,直直诘问。 “自然是因为她年纪大了,就算跑,也跑不远。”奚旷见虞二夫人自己能端稳盘子,便收了手,一边重新往茶杯里续茶,一边道,“不似卿卿等人,年轻有力,稍不留神,便容易钻了本王的空子。” “朱大人说,若妾身替殿下好好办事,往后必不会亏待妾身,不知这个‘不会亏待’,在殿下那究竟是怎么个算法?”桑湄轻啜一口茶,被苦得一拧眉,“殿下该不会又要说,活着便是对妾身的恩赐了罢?” “奶娘神智不大清楚,若有冒犯到你的地方,尽可以与我说。若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及时告知于我。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你不要与她交恶。”涉及母亲,奚旷的语气终于软和了些许。 桑湄眨了眨眼:“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奚旷看着她的眼睛,“因为在宁王府,除了下人,只会有你与她两个女人。” “……”桑湄沉默一瞬,忍不住哈了一声,“宁王殿下这是演的哪一出,为了个亡国公主,遣散后宅?是嫌妾身还不够打眼吗?” “本就没有后宅,何来遣散一说。”奚旷又给虞二夫人喂了一杯茶,顺手把桑湄手里那杯续上。桑湄厌恶地一躲,热茶便洒了她的手背上。 奚旷动作顿了顿。 “什么奶娘,根本就是殿下你自己的亲娘罢?”桑湄冷笑道,“秋穗都同我说了,说她与贺府那个虞夫人长得一模一样,若我没记错,殿下你不是亲口承认自己出身贺府吗?也不知道这位夫人知不知,那位贺公子就是死在殿下手上,手足相残——” 啪的一声,两人双双转头,只见虞二夫人抖着手,盘子掉在地上,残渣落了一地。 “谁死了,谁死了?”虞二夫人哑声问道,眼神仓皇又惊恐,“姐姐呢?姐姐在哪里?我要去找姐姐……肯定是姐夫在骗我,旷儿不可能死了,我去找旷儿,我去找旷儿——” 她说着就要跳车,一把被奚旷拦住,摁回角落。 “谁都没死,听着,奶娘,安安静静,我就带你去找旷儿,如何?”现在的奚旷,已经能够熟练应付母亲突如其来的病症。 他又塞了一块糕点在她手里,可虞二夫人握着糕点,只是垂泪不语。 奚旷回过头,桑湄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嘴边噙一抹讽笑。 “好精彩啊。”桑湄赞叹道,“想来殿下的身世一定十分跌宕有趣。只是殿下未免太高估妾身的品德了,妾身治不了殿下,难道还治不了她吗?她是妾身的奶娘,又不是妾身的亲娘,若是犯了错,妾身还是可以教训几下的罢?” 奚旷的目光幽深,薄唇紧抿,绷出一个几近平直的弧度。 良久,才道:“你不介意秋穗的下场的话,可以试试。” 桑湄:“……” 她抬手,一杯茶直接泼在了奚旷的脸上。 热烫的水渍顺着他的脸滴滴答答地流下,他脸上甚至还沾了几片还没泡舒展的茶叶,他不怒反笑,湿淋淋的睫毛下,透出几分寒光:“桑湄,本王的耐心有限。” “怎么?终于想杀我了?”桑湄抬了抬眉毛,索性掀开御寒的被子,将手腕上的铁链抖得哗啦哗啦响,“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当着她的面杀了我!” 她梗着脖子,苍白的皮肤下露出几条隐隐约约的青色血管。 奚旷喉头动了动,转眸去看虞二夫人。 虞二夫人呆呆地望着他们,显然也被方才的争吵惊住了。 奚旷深吸一口气,一字不发,抹了把脸,卷帘跳下了车。 “驾!” 桑湄从缝隙里探出半个头,见奚旷确实是策马离去了,这才嗤笑一声,压实了帘子,转头朝虞二夫人道:“奶娘,没吓着您罢?” 虞二夫人握着那块快碎了的糕点,仍旧愣怔怔的,没反应过来。 桑湄蹲到她身边,一边从地上捡起之前摔落的碎饼渣子,一边道:“殿下他就是这样的,喜怒无常,您不必搭理他,左右他也不会为难你。” 她收拾完了地,又找了块帕子,先把虞二夫人手里的糕点弄出来丢了,又仔细地为她擦手,温柔细致地说:“还饿吗?还有吃的呢。” 虞二夫人的眼神终于逐渐在桑湄身上聚焦,先是缓缓摇了摇头,然后又小声道:“那个人……他说他要带我去找旷儿……” “嗯,是的呢。”桑湄笑了笑,“这儿只有殿下才能带您去找旷儿,我们都听他的。不过奶娘不一样,奶娘对他很重要,奶娘说什么他都会听的。在此之前,奶娘得把自己身子养好,才能去见旷儿,对不对?” 不知道是不是她一口气说得太长,虞二夫人好像也没怎么理解,又开始低头抠衣服上的针脚。 桑湄默默退了回去,告诉自己,急不得。 又过了一会儿,秋穗回来了。 她发现奚旷不在,胆子也大了许多。见虞二夫人有些困倦地倒在一旁睡了,便压低声音对桑湄道:“奴婢出去转了一圈,发现这辆车周围虽有人保护,但距离都不算太近,加上外面又嘈杂,只要咱们声音收着点,他们就听不见的。” “那是自然。”桑湄冲虞二夫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她可是奚旷的亲娘,是北炎皇帝曾经明媒正娶过的夫人,现在人又疯了,万一不小心说出来什么秘密,那可怎么办?” 秋穗顿时瞪大了眼睛,捂着嘴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她和虞夫人……” “一胞双生的亲姐妹。”桑湄敲了敲额头,叹了口气,“以前在撷阳郡的时候,奚旷曾经暗示过我他的身世,只可惜当时我没反应过来……” 秋穗抚着心口,咋舌道:“难怪他和贺公子长得……”说到这里,忽地一凛,“对了公主!奴婢方才在路上听到军士闲聊,说是前天夜里,贺府失火了丽嘉,基本死了个干净!” 桑湄沉默许久,才道:“知道了。” 贺暄之死,或许还可以说是奚旷以权谋私,但整个贺府的死,想必是已经得到了奚存的授意。 果然,能登上北炎帝座的男人,也不会是什么仁慈之辈。有“五通散”这个借口在手,除掉知道他过去的心腹大患,岂不是正好? ——这样的男人,竟会选择接回虞二夫人吗? 桑湄不禁多看了睡着的虞二夫人一眼。 “公主不吃这个吗?都要冷了。”秋穗伸手,那剩下的那盘没动过的卷饼拿了起来。 “你吃罢,我不饿。” “奴婢吃过了。”秋穗说,“这肯定是给公主您的,您就别挑了,我还瞧见了专给宁王供的那个灶,他吃的还不如您这个讲究呢。” 桑湄笑笑,接过盘子:“你这一路上没闲着啊。” “当然不能闲着啊!”秋穗小声道,“奴婢一直想着公主的交代呢,出去的时候正巧碰见了平乐公主带着康喜公主也要去解手,奴婢就赶紧跟过去了。当时不方便说什么,后来奴婢说宁王殿下在这辆车里,奴婢不好回去,那些跟着的士兵就放我去她们那里了。” “然后呢?” “这才刚开始,奴婢也不好主动,就不说话,跟在她们后面净了手,用了干粮——话说回来,那些娘娘公主倒还真是在意自己的外表呢,军中没给她们足够的水,她们就用残冰净面……” “知道为什么吗?”桑湄咬了一口卷饼,切碎的炙肉香气,混着茱萸的辛辣味,慢慢弥散在口腔里,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为什么?” “因为她们知道,此去的最好结局,就是找个靠谱的男人依附。都是戴罪之身,除了美色,还有什么能吸引别人呢?”桑湄缓缓地说,“身不由己,无可厚非。就连我也是如此。若不是我这张脸,你以为我能活到今天?” 秋穗垂下头。 桑湄又道:“方才你还没说完,和她们用了干粮,然后呢?” “军中有专人看守,所以她们都很安静,互相也不怎么说话,奴婢吃得快,就在旁边闲坐了一会儿,然后……平乐公主就掰了一块她的饼给奴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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