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头饮下,喉咙里热烫火辣。 既然她们不急,那他也不急。 她们总归跑不出他的掌心的。 马车里,虞二夫人哆哆嗦嗦地裹着绒毯,一边抱着姜汤不肯放手,一边居然不忘问道:“这样……不脏了罢?旷儿不会嫌弃罢?” “不会了不会了。”秋穗哄她,飞快地为她擦拭着头发,再用布巾包上,免得受凉。 冰一样的水,难为虞二夫人能在里面泡这么久了。秋穗有点儿愧疚。 而另一边,桑湄卷起裤管,也开始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腿。 朱策也许看见了她衣服上的水痕,但他只会以为是在岸边帮奶娘沐浴时所蹭,而不会想到,她也曾在短短的时间内,脱了下裳和外袍,系紧上袄的衣摆,在及腰高的溪水里跋涉而过。 她是皇后一手带大的嫡公主,她清楚南邬的每一寸版图。 押送战利辎重,本就快不了,要是再绕路,虽会平稳些,但却会大大耽搁时间。所以,奚旷军队走的一定是这条月弧山脉。 等过了这条山脉,就是平原,北炎近在咫尺。因此,这条山脉对南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两百年前,随着前朝的覆灭,天下分裂为北炎与南邬二国,在立国之初,南邬并不比北炎弱,边境线以月弧山脉分割,这里亦是兵家必争之地。那时候,南邬的许多兵力翻越月弧山脉,前往北炎刺探敌情。 时至今日,有许多密径早已荒废,但既是人力开发,便有卷宗记录在册。 根据记载,月弧山脉上,只有一条主河道,桑湄今日所在的这条溪流,无疑就是河道的一条小支流。 她站在溪流里,脚底下是不深不浅的泥土,而再用力一踩,便踩到了一块实打实的方形砖块。 她用脚趾摩挲着砖块,每一丝纹理,都被她记在心中。 “再走一日。”她从水里回来,告诉秋穗。 - 又走了一日。 晚上,军队抵达主河道。 主河道的水比溪水深了许多,也阔了许多,也许是受了昨日启发,奚旷允许将士们分批入河,清洗身体。 河道里传来男人大呼小叫的声音,所有人都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冻得一激灵,却又因为这难得的放松时光,忍不住找找乐子,以大声嘲笑彼此不是真汉子为乐,哪怕有人不想洗澡,也被同伴强行拉下了水戏弄。 等男人们依次洗完上岸,天已经很黑了。 奚旷允许南邬女眷们下河。 但是大家对视一眼,觉得那河是军汉们洗过的,等于是洗这群臭男人的洗澡水,她们宁愿不洗,等接下来往更上游走,去这群男人没有用过的地方。 只有平乐,拉着康喜小心翼翼地出列:“我们可以去吗?” 负责看管俘虏的士兵给她们解开了手脚上的铁链。 她们两个沐浴,自然是不需要太大的阵仗,只有两个士兵远远守着。 她们是俘虏,没有多余的毯子可以使用,也没有煮好的姜茶可以暖胃,所以平乐没有带着康喜全身下水,只洗了一部分地方。 “不脏的。”平乐哄妹妹,“这水是从上面流下来的,是新的水。” 她们洗得很快,回囚车的时候几乎是跑的——实在太冷了,她们想回去和众人挤在一起取暖。 士兵给她们重新戴上了铁链。 女眷们缩在囚车里,差不多都睡下了,大家共用一条薄被,彼此之间紧紧挨着,被角也紧紧压着,平乐费了好大劲,才掀开被子一角,把康喜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挤了进去。 她把康喜冰凉的手足捂在怀里,抱紧了她小小的身子。 康喜说:“姐姐,你的腿也好冷。” 平乐说:“没关系,过一会儿就好了。睡罢。” 而二十丈开外,宁王的军帐又迎来了打扰的侍卫。 当听完侍卫转述的桑湄沐浴的要求时,奚旷不禁扯了扯嘴角:“她昨天怎么不说?” 侍卫谨慎道:“桑姬说,昨日帮奶娘累了……” 奚旷神色冷了冷,对朱策道:“接着按昨天的办。” 朱策刚要出门,又听奚旷在身后补了一句:“去个上游些的地方。” “是。” 桑湄和秋穗抱着干净衣裳,随侍卫往前走去。 “请问大人,为何要走这么远?” 侍卫目不斜视地道:“殿下说,桑姬不爱吵闹,特地为桑姬挑了个安静的地方。” 几人继续沉默而行,离大部队愈来愈远,嘈杂声逐渐远去了,竟能听到一些草丛里未亡虫的鸣叫。 沉沉夜幕下,星光暗淡,一排高大黑影横亘在前方,空气里有着铁器的压抑味道,如丝如缕,缓慢流淌。 “朱大人。”桑湄朝为首的朱策屈膝行了一礼。 他的身后,是如昨天一样排布的守卫士兵。 “桑姬请。”朱策颔首,给她让出一条路来,“我会和昨天一样,每过一段时间,就会确认桑姬的位置。” “可。”桑湄路过他的身边,依旧是一副有礼有节、但又不太高兴的样子。 朱策习以为常,手一挥,所有人便转了个方向,背朝河流而立。 桑湄和秋穗蹲在河边一块大石头后。 秋穗做贼心虚,四下瞅瞅,小声道:“真的不会有人在监视我们吗?” “不会。宁王的侍妾沐浴,除了奚旷自己,谁敢往这里看一眼?”顿了顿,桑湄又道,“但还有你在,奚旷自己也不会来。” 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偷看秋穗洗澡。 得了桑湄的肯定,秋穗终于略略放了心。 桑湄很快脱得只剩单衣,摸索着下了河。 冰冷的河水没过胸口,桑湄冻得牙齿战战,只感觉比昨天更冷。她抿紧了唇,努力不泄出热气儿,一边抱紧了胳膊,一边慢慢来回走动,用脚趾寻找着什么。 忽然,她停住了,然后朝秋穗使了个眼色,憋住一口气,扎进了河里。 秋穗在岸上紧张地看着。 呼啦——呼啦—— 寒风吹过,草木影动,像暗中窥伺的野兽。 “天气严寒,敢问桑姬,可有不适?”朱策的声音远远传来,像一块冻冰坨子,将秋穗砸得一个激灵。 她连忙提着嗓子应声:“一切安好,谢大人关心。” 说罢,就死死盯住了河面。 一、二、三…… “桑姬?”只听到了秋穗的声音,却不见桑湄的回应,朱策的眉头皱起,又问了一遍。 河面依旧安静。 秋穗心都要跳出来了,就在她准备说点儿什么拖延的时间的时候,只听哗地一声,水面上冒出了一个湿淋淋的脑袋。 “辛苦大人了。”桑湄咳了一声,抖着嗓子道,“天确实冷,我二人尽量快些,不耽误大人执勤。” 收到了桑湄的回复,朱策便没再追问。 而就在桑湄答话的时候,秋穗也已经脱了外衣,游到了她的身边。 桑湄最后往岸边看了一眼,那里堆着她们脱下来的脏衣和本该换上的干净衣物,都是御寒的佳品,但都不能带走。 她拉住秋穗的手,深吸一口气,再次扎进了水底。 这河不深,她们很容易就碰到了底。秋穗被桑湄按着手,摸到了河底凹凸起伏的砖石纹路。 纹路呈角状,明显是人工雕凿而成,所有纹路,都统一指向一个方向。 两人重新浮出水面。 秋穗大口大口地喘气,桑湄则道:“摸到了吗?共有五道纹路,也就是说,我们再向前摸五块砖头,就能找到隐藏的密道。” 这里的河流并不是常年蓄水,夏季干旱时,河道经常处于干涸状态,人走在凹陷的河道里,和走在路上没什么区别。 这些指引的砖石,就是建国初期两国交战时,南邬留下的痕迹。 “来得及吗?”秋穗很担心,“奴婢怕朱大人……” “来得及。”桑湄果决道,“只要我们不想当一辈子的傀儡,就一定可以来得及。” - 朱策站在树林外,搓了搓有些冻麻了的手。 昨天给虞二夫人沐浴,只数了五百多个数,她们就速战速决出来了。今天也应该差不多罢? 他看了看周围士兵的脸色,虽然大家表面上都是一致的神情肃穆,但在寒风里端正站这么久,谁乐意?最关键的是还不是执行军务,只是为了两个女子守门。回去得劝劝殿下了,别老是由着桑姬这么折腾人。 他现在怀疑桑湄根本不是在找逃跑路线,而是在故意报复,说不定就是想让军心涣散,对主将生出不满呢?殿下可不能当局者迷啊。 朱策一边腹诽,一边在心里又数了三百个数,照例喊了一嗓子,可这次,却迟迟没有等来任何一人的回应。 朱策停住了动作。 “桑姬?” 他又等了一会儿,依旧没人回答。 朱策豁然锁眉,刚迈出一步,又叫了五个人随行,往河岸边疾奔而去。 “桑姬?”顿了顿,他又大声喝问,“秋穗可在?即刻回答!” 几人已经到了离河岸不远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灌木丛后的大石头,以及偶尔闪现的水面反光。 朱策心里一沉,厉声道:“桑姬!若再不回答,就别怪我等无礼了!” 依旧无人。 五个随行面面相觑。 朱策打了个手势,令他们先站在原地,自己一步一步往石头走去。 走得愈近,就愈能看清石头后露出来的衣服一角。 朱策试探着伸出长剑,挑起那片衣角——只轻轻一扯,那斗篷便轻而易举地扯到了他面前。 朱策脸色大变,冲到石头后,除了两堆委顿在地的衣裳,其他什么都没有。 其他五人见状,也立刻赶了过来,可面前河流依旧缓缓流淌,连一片涟漪也不曾有。 “立刻前去禀报殿下,桑姬二人失踪!”朱策急怒大喝,“其余人立刻率兵,分散寻找!” “是!” 可五人还没来得及跑出多远,便听到远处一阵兵戈喧哗,有骤亮的火光时而闪现,正是来自于大部队的方向。 朱策一愣,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所有人,即刻回营!”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朱策率兵赶到之时,营地已呈一片厮杀之状。 他大惊失色,迅速指挥随行士兵各归各位,然后便直奔宁王营帐。 草地上流矢遍布,火光映照下,有一些粗布麻衣的蒙面人正与宁王亲卫纠缠,还有一些人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地上湿漉漉的,不知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新鲜的血水。 “殿下!”朱策看到端坐在帐中、完好无损的奚旷时,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刻,奚旷却突然举起了案上弓箭,五石的强弓,羽箭冲破漆黑弦月,破风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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