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也不是一回事,马车就等着她进去便可以启程了。 她转过身来,对上了裴怀度的清冷的眼神,捏紧了下裙,走进了车厢内。 “怎么?见到我很不开心?” 他敛下眉,瞧着她一幅进退两难的样子,像是不想跟他同乘一车,这明显的逃避姿态,说不清道不明心中萌生了几分不悦和失意。 缪星楚才刚坐下,眼神有些许的不自然,垂下了眸,眸光落到了他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冷白玉的手腕在烛火下打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 听到裴怀度问这一句,她下意识“啊”了一下,而后回过神来答道:“没有,只是有些意外,长乐没说你也要来。” 裴怀度掀起了眼皮,语气淡淡,“你若知道我来,不知今日是否愿意出门。” 这话听不出情绪,好似就是简单的一句,可缪星楚却听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他这是说她在躲着他? “不过是出门游玩,多一人为伴也可安心些。你怎知我不愿你来?” 她将问题抛回去给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他老是问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没什么,但句句背后都有深意,像是要把她的心逼出来,完全显露坦诚相待他才肯罢休。 裴怀度有些无奈,看着她反过来问自己,有几分不服气,鲜少见她如此鲜活,看来常出来走走也好。 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面前,“我知晓了,你十分欢欣我的作陪。多谢楚楚赏脸了。” 欢欣二字滑到耳边,缪星楚瞳孔微缩,这人看上去风光霁月,还有这般曲解说道的本事。 她抬眼看到了他唇边的一抹笑意,冷哼一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小口喝着,刚好入口的茶温暖着手,夜里有些凉意,饮着茶心口温热。 很快就到了地方。今日是灯会,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处处是流光璀璨,鱼龙飞舞,宝马香车,佩环相敲,各色各样的灯如一簇光在街上游走着。 街市繁华,人声鼎沸,嘈杂的声音在马车外渐渐放大。缪星楚掀开了窗帘,入眼是流光溢彩,云鬓堆叠,大红的灯笼高高悬挂,点亮整个街道。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场景了,缪星楚有些新奇,热闹顺着风吹到耳畔。这样的场景也让她想起了幼时缠着母亲去灯会的场景,提着个小兔子灯,看到了买糖葫芦的就走不动路,还要到河边放花灯。 一行人在街口下了车,缪星楚刚一下车就看到了不远处同样骑着马的宋嘉润,显然是约好了。 长乐骑马过去,两人在马上交谈。 人家未婚夫妻看来是携手同游,今日之事怕是长乐想的一出。 长乐下马后小跑了过来,“姐姐,你需要我陪着吗?表哥都来了,不如就让他陪着你吧。街市灯会人多,他也好护着你。” 亮晶晶的眼里满是真诚,笑语盈盈。 缪星楚哪里没看出她想做什么,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知道了,我看你呀,是想陪着别人去玩,拿我当借口罢了。” 长乐假意揉了揉额头,“哪有,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让你出来走走的。” 她凑到缪星楚的耳边低声说道,“表哥近来非常忙,难得有空闲时间,姐姐你就大发慈悲陪他走走吧。我跟你说,他这人无趣的很,都没逛过灯会。” 缪星楚长睫轻抖如蝶翼,不知听进去几分。 也没多留,长乐就朝宋嘉润停留的方向走了过去。 眼下这一处就留了缪星楚和裴怀度。 不过是逛个灯会,没什么好扭捏的,缪星楚转过身去,看着裴怀度,“我们去那边吧。” 灯火璀璨,她回眸的一瞬间,焰火点燃,照亮了她莹莹的一张脸。 万千灯火,人来人往,独她一人入眼。 裴怀度微微失神,眸光凝了凝。 “随你。” 于是两人在热闹的街道里随意闲逛着,青然在身后不远处跟着,想来也是不想打扰。 “我幼时最喜欢的就是逛灯会,那时我还小,娘亲就这样抱着我游玩,我那时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般看到哪里的灯外形好看就要去哪,总是这边走走,那边走走。次数多了,娘亲也走累,就板着脸对我说:‘娘亲是你的小马驹吗?’然后我就学着我娘亲的样子说:‘我也想下来走呀,可你不让。’” 缪星楚用着闲聊的话语开头,“那时我不知道,娘亲生我后就坏了身子,不能再有孕了。她这一生就独我一个孩子,不知道从哪听说了梧桐巷口有个三岁的小姑娘被人抱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她便小心看着我,在外头也不肯送开我的手。” 听她叙着往事,就像是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小小个的缪星楚被娘亲抱在怀里的模样,学着大人板着脸说话,圆嘟嘟的小脸粉嫩,眉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裴怀度是很好的聆听者,他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句,时而侧着脸看她沉浸在温馨回忆的灵动样子,如同今夜的明亮的灯火,生动鲜活。 人多时,他便虚揽过她,不让她被人碰到,动作轻柔,像是刻在骨子里的矜持和修养。 “你看,那边是买糖葫芦的!我小时候干的糗事可多了,在灯会上问买糖葫芦的大哥能不能跟我回家,我还悄悄对他说,我娘不让我多吃糖,要是他跟我回家,我便可以日日吃到糖葫芦了。那时我娘脸都黑了。” 她手指着那头站在灯下的卖糖葫芦的大哥,裴怀度看了过去。 “学做糖葫芦应该不难。”他道。 缪星楚走在裴怀度前两步,回过头来看他似乎在认真思考学做糖葫芦的事情。 蓦然,她的心漏了一拍。 耳根泛红,有蔓延至整个耳廓的趋势,耳垂滚烫,缪星楚觉得面上也染上了热意,幸而夜里看不太真切,她想。 倒回去想到自己刚刚说的想带卖糖葫芦的大哥回家,她忍着笑,堂堂一个世家公子,竟然真的想做糖葫芦的事。 “糖葫芦吃多了牙疼,况且,我娘还不乐意呢。” 裴怀度听出她话的意思,眼眸沉着笑意,眉眼舒展。 她是这个时候都不忘在他心上插一刀。 突然,缪星楚眼前一亮,走到了一个小摊子前头,眼前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她拿起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子,往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看到裴怀度站在了身侧,缪星楚在眼前的几款中看中了一款鬼面,她伸出手拿了过来,“试试看?” 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她来了兴趣,不知道他这般的世家公子,戴上去是何种模样。 青色獠牙的鬼面面具泛着冷光,裴怀度拿过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展现在她面前。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带上了这样一幅看上去的渗人的面具,竟有几分方外之怪的出尘。 缪星楚挑眉,本想看看他不同寻常的怪异模样,这样看来,这面具倒在他脸上贴合,显出了别样的丰神秀逸。 青然在身后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圣上放下身段,肯陪着夫人这般玩闹。 接着,她看到了圣上拿起了夫人手中的兔子的面具,帮她戴了上去,两人皆带着面具,远远看过去,像是寻常夫妻出游。 付了银子,裴怀度便拉着有些傻眼的缪星楚往前走上了桥,正赶着人多的时候,他便顺势牵起了她的手,人群里十指相扣,穿梭在来往的人里,他小心护着她穿过人流。 等走过了桥,路变得开阔起来了,人也就散开来。路上有不少带着面具的男男女女,因而两人带着面具在其中并不显得怪异。 他牵着她的手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手心相触,从一开始的微凉逐渐升温,她的心也在不自然地跳动着。 终于是走到了一处河边,河上飘着花灯,是河岸送出去的。两人走到此处,远离人群,一切喧嚣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只湖上吹来的凉风,让缪星楚泛着热意的脸降了下去。 裴怀度松开了缪星楚的手,三两步坐到了青石梯上。缪星楚也没什么顾忌,坐到了他的身旁。 她将手搁在膝上,支起下颌,像是察觉到了身边人有话要说。 “长乐同你说我是第一次逛灯会,是真的。想必白梓冉也说我幼时的经历,我被送到别处,寄人篱下,远离故土亲人。不过我来过一次灯会,那时灯火通明,人群喧闹,我被人押送到放花灯的河岸处,先是身上挂满了灯任人观赏,接着便绑着满身的灯推进了河里。那是我对灯会唯一的记忆,几乎灼伤人眼眸的灯光撕开眼睛,亮如白昼。冰冷的湖水淹没人的鼻息,倒灌进肺里,五脏六腑都生寒。” 他几乎是以冷静克制的口吻说出的这段话,像是在说别人的经历,与己身无关。 却让听的人胆寒。 “楚楚,我自认不是什么好人,被人按在地上打过,也狠狠报复回去过,被人射过冷箭,捅过暗刀,被人虚情假意欺骗还要忍而不发。后来我学会忍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娘亲,在我幼时让人替我占了一卦,说我生来不祥。她便将我送给她人做孩子,任由我自生自灭。七岁的时候,又将我送走到西夏。便是在那里,我遇到了白梓冉。她替我挡过刀,她也回了我一箭,自此我们两不相欠。后来我回到了大魏,兄长忌惮几番陷害于我,一场意外他被人毒死,母亲以为是我亲刃手足,便对我横生怨怼。” 他朝着河岸,说出去的话像是飘在河岸上,却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听到那句不祥,她下意识觉得荒谬,细想来只觉悲凉。 “楚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可怜我。我想让你看到一个完整的谢景明,哪怕最后我们有缘无分,你也曾认识过这样一个完整的我。” 我很遗憾,无法现在对你说出真实姓名,我们中间还有一个裴晋北的问题没有解决。 两人各自带着面具,假面加身,但他的每一个字都真切。 他话音落下后,四野寂静,微风拂过河面,泛起了波澜,送来一盏又一盏亮着的花灯。 河上源源不断有花灯游过,汇集成万千星河,星光洒落。 缪星楚的目光落到了飘到了眼前的花灯,恰好上头有一张纸条,已渗了些水,字迹有些模糊,可还看得清上头的字,她念了出来,亦是她想说的话。 “岁岁平安。” 裴怀度抬眸,也看到了落在了面前的花灯。 她道:岁岁平安。 这是她的回应,当时当下,她愿他岁岁平安,即便他们日后有缘无分,她希望他一生平安寿永。 裴怀度面具下的脸眉骨深深,掩下了笑意,不知是苦,还是喜。 可他希望他们有缘有分。 清越的声音传来,他道:“楚楚,岁岁平安。” 宝相佛陀,他也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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