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朝的皇帝信任权宦,这些阉人的耳目渗透朝野,勾结边将与豪绅,鱼肉乡民欺压良将。皇甫党之流,又极尽贪婪地侵吞国库,导致军费紧张。他放任自流就罢了,若要针对他们,不知会被他们如何报复。 陆松节打着退堂鼓,又忖,他若能在革新开始前称病辞官,带家小回乡避难,怎么都比被这群魔鬼积毁销骨强。银子放在白婉那儿,没人能想到,毕竟他们都以为,他和白婉决裂了。 更有不长眼的官差,曾私底下舞到他面前,问白婉已不是陆家妇,要不要一并下大狱,等候发落。陆松节阴鸷地想,他们应当是乌纱帽戴得太久,脑袋顶在脖子上嫌沉,想进诏狱里吃鞭子。他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现今最主要的,还是设法先把自己不成器的老丈人从火坑里拉出。 这样,才能劝服白婉,他之前所为是有隐衷的。他最熟悉白婉,她不是贪财之徒,对他亦服帖,她来保管银子,最合适不过。 他浑浑噩噩,想着想着,不觉歪倒在床。丑时,同福进来探他,发现他竟因高热与疲惫,昏了过去。 * 陆松节离开宅子后,白婉并未合眼。 他来时言笑晏晏,走时又给了赵氏两锭银子,直把那对婆媳哄得笑出牙花子,一前一后一口一个少奶奶地向她赔礼。晨起,赵氏准备的早点,也从简单的水煮面变成了热馄饨,芸佩亦分得满满一大碗。 赵氏还道,她待会就把屋子收拾出个利落处,让她们主仆舒服地睡下,等晚上陆松节来接她们。 白婉表情淡漠,仅道了声谢。 芸佩是饿坏了,狼吞虎咽吃馄饨,咕哝道:“姓陆别的地方蔫坏,使银子倒不含糊。莫不是他真的有隐情,想跟少奶奶您和好?不如咱们等他一等,看他如何解释。” 热气蒸腾白婉的粉面,她小口喝汤,亦没有回应。 她知道,陆松节想骗人实在太容易。他稍稍露笑,便让人如沐春风,以为他是金蝉子转世,来普渡众生了。 他若有意对谁好,不管对方如何恼他,他都能设法讨好。只有真的无法讨好时,他才会使阴险的法子。且他耍阴招时,表面仍对你笑眯眯的。 现在,除非巷子口的枣树能在冬天结果,白婉再不会被他的伪善所迷惑。 她吃完馄饨,也没有着急走。她昨儿听见陆松节私底下吩咐赵氏婆媳,帮忙盯紧她,不许她乱跑,想是并不全信她的言辞,怕她耍滑。这叫白婉更确定,陆松节想安置她,定别有企图。 等赵氏夫妇出去卖豆腐,她才假意寻茅房,趁他们不备,和芸佩翻墙爬了出去。 从墙上跳下,白婉疼得膝盖打颤。芸佩看着她的脸,咯咯直笑。原是她下意识擦了把冷汗,把泥灰都蹭了上去。 她们很快离开巷子,枣树后,一个身影一闪而逝。 白婉昨夜就想好了,她要到教坊司找萧素馨。教坊司内人员复杂,并不全是内廷宦官和女眷,也有如她这般落魄的官宦小姐。她们还是良籍,且生得不俗,有技艺傍身,能在勾栏瓦舍混口饭吃。白婉并不想在人前卖笑,她只是偶然想起,前阵子萧素馨曾跟她说,教坊司来了名新司乐,是名琴师。 白婉没有斫琴的手艺,但她精通音律,又难得教坊司为琴师设了个分支,她若能帮这名司乐整理典籍,编写曲谱,乃至于打杂,也不用流落街头,被人鱼肉。 她仅是这么想的,还不知能不能成。且她也要观察,倘使这司乐徒有虚名,品行低劣,她必得另谋出路。她是世族嫡女,不想到人前卖艺,编写曲谱的活计,尚可接受。 白婉和芸佩行至四姑娘胡同,即刻被内里的景致迷了眼。 胡同内秦楼楚馆林立,人马往来络绎不绝,热闹非凡。此处多是随聚随盖的简易瓦棚,内设数座供艺伎表演的勾栏,看客们围在一处伸长脖子,正兴致勃勃地看民间杂耍。萧素馨所在的教坊司,比这些民间瓦舍正规些。 闻说白婉来了,她喜悦得和韶舞告了假,亲自来迎。 盛京宗亲贵族很甚多,家宴宫宴月月年年,萧素馨是个大忙人。她亦知白家出了事,但最近排演的舞蹈颇多,一时抽不开身。 她把白婉主仆二人带到独居的寒塘阁,一路衣香鬓影,靡靡之音,臊得白婉耳根子泛红。 她素来规矩,不太接受这里的风气。每个人都极热情,好似和她认识了八辈子,打个照面就能姐姐妹妹地乱叫。芸佩也没见过此等场面,平日跳脱的一个人,静得像鹌鹑,缩在白婉身后。 “知道姐姐不习惯,绕了最清净的小道到这里,瞧你怂的,比我当初还不如。”萧素馨把丫鬟打发出去,合上门,笑话白婉。 这里出入的都是纨绔权贵,身份非比寻常,白婉生得美丽,萧素馨也是怕有人惦记她,不敢带她到处转。 白婉赧然,把自己来时意图告诉了她。 另,她深思后,认为自己不能随家人流放岭南,她陪着他们,固然可以在路上帮衬一二,但效用有限。不如留在达官显贵常出没的地方,看看白氏的案子,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希望渺茫也罢,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萧素馨莞尔:“我先时害怕姐姐嫌弃,不敢邀你,没想到你比我豁达。不过可惜,你想见的那个人,最近随忠靖伯府的老侯爷去南京了,得过些日子才回。姐姐可与我先住这,等他回来,再作计较。” 默了会,萧素馨补充:“只是姐姐若仅想帮他编曲,俸银定不多。你不知这里的规矩,得了收益,得先孝敬部里的官老爷,韶舞司乐们再分大头,咱们能喝他们的剩汤,已是不错了。” 萧素馨为白婉斟茶,见白婉垂睫不语,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白婉怎会不知,萧素馨想说,若她愿抛头露面卖艺,得权贵青睐,银子就不再是问题。可白婉来此,并不完全为了生计,不想招惹闲杂人,惹来新麻烦。 白婉原想问问阿爹,白氏的案子究竟怎么回事,但白同赫沉默半晌,只叫她别怪陆松节,反倒让她拿不定主意。 * 酉时正,尚未病愈的陆松节值完夜,便到小牛古巷寻人。 两车的银子都拉来了,也没见着白婉的影子。他脸色渐青,辞别赵氏婆媳,阴沉地走到巷子口。 他回想着昨夜与白婉的种种,发现自己的确忽略了些细节。原来白婉现在不仅会和他说反话,还会耍心眼,和以前别有不同。
第30章 试探她 叫陆松节更烦恼的是, 他并不知白婉去了哪儿。 他原打算这次把银子送给她,将她安置好了,便尽量避免和她相见。左右革新一事危险重重, 帮扶白氏亦需时间, 他得把关坎踏过去,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 白婉溜了, 可见昨夜他的话,她只字未听进去。他也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大抵是叫她不要担心白氏族人,把银子带上和他走。 从前张幺妹的事, 是他误会她, 但这次,她的确是阳奉阴违了。 她如此不听话,越来越不成样子,亏他这些年奔波劳碌, 为白氏忙前顾后,尽职尽责……陆松节又踹了两脚巷口的枣树, 踹够了,才愤懑上马车。 没走多远,就听同福道:“二爷, 那不是大爷吗?” 同福唤陆谨身为大爷,盖因他家中排行老大。陆谨身本身年纪并不大,只虚长陆松节几岁。 他这样到处乱转, 让陆松节担心他被人骗走。 陆松节从马车内探出, 果然见陆谨身牵着阿来走上别鹤桥, 眉心一跳, 忙跳下马车跑过去:“大哥, 你怎会在此?” “弟弟?”陆谨身眼前一亮,“我找婉儿呢,我把她跟丢了。” 陆谨身想起要给阿来洗澡,就想起白婉。他知道白婉在小牛古巷,但今天发现她又跑到四姑娘胡同里。他到教坊司前,被外头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杂技吸引,等回过神,白婉就不见了。 陆松节不禁暗笑,陆谨身一说四姑娘胡同,他就猜到白婉找的谁。他心道,自己是忙中出乱,不知白婉除了萧素馨,再没别的熟人。 教坊司鱼龙混杂,他不常去,便是去,身影也淹没在同僚中。他并非对美无动于衷,仅仅是一眼瞥去,觉得里面尽是平庸之姿。为何会如此,他没有深究过。 马车上,陆松节盯着自己的哥哥,陆谨身天真地揉搓阿来的狗头,并没发现弟弟的异常。陆松节想,他明面上已经和白氏撇清关系,如果大张旗鼓到教坊司寻人,恐怕会惹人怀疑。不如利用陆谨身。 他便笑眯眯道:“大哥,你想知道,婉儿究竟在哪吗?” * 萧素馨所居的寒塘阁共两层,下层面阔三间,乃会客练舞小憩之所,二层上有两间寝屋,白婉和芸佩占一间,萧素馨一间,屋外有长廊和亭子,可远眺整个教坊司。 萧素馨去排舞了,白婉兀自坐在屋内无所事事。萧素馨告诉她,她想寻的琴师名柳相,现年三十六岁,技艺了得,但性子难以相与,希望她做好心理准备。饶是如此,白婉亦不知作何准备。 她暂且不去想琴师的事,十指交叠来回摩挲,却是想起了萧于鹄。白氏族人便要流放到南方,会途径江淮两地吧?萧于鹄没有死,又凭功勋升了千户,也不知……她不禁打断自己的设想。上次萧于鹄来信,已谈及他隐姓埋名的原因,且他仅是个千户,能帮她什么? 大靖朝除却锦衣卫,京军,还有十六道卫所的军队。十六名都指挥使各辖一道卫所,其下是指挥使、千户、百户。且大靖朝自五军都督府瓦解后,开始重文轻武,萧于鹄的权势,实际远不及陆松节。陆松节或可有帮扶白氏的本事,但萧于鹄现在自身难保,白婉不好再麻烦他。 只是上次他赠她画册,年初赠她琴弦,临别时还赠过她一本琴谱,她于情于理,该给他回封信,问声安。不过此事她需知会萧素馨,她并没有联系萧于鹄的办法。 她昨夜没怎么睡,现下有些乏累。芸佩给她打了盆水净面,就在她准备更衣时,外面有人唤道:“白姑娘,有人找你呢。” “是萧姑娘吗?”白婉心中一紧。 她有些担心,陆松节会找到这里。虽然她觉得她逃跑的举动,已经很清楚地表明她拒绝陆松节的嗟来之食,且陆松节素日并不关注她,亦不喜欢她,应当不会为了点虚名非得把她安顿好,来到教坊司找她,但……凡事有个万一呢? 外面道:“不是,是个俊俏的郎君呢,哭着要找你,说你忘记他了。” 哭着?单这两字,白婉就放了心,陆松节从不会在人前哭哭啼啼。 印象中,陆松节从未哭过,仿佛天底下并没有值得他难过的事。他只会生气,尤其是对她生气。 白婉再系上外袄,出了寒塘阁。远远的,她看到陆谨身在那儿啜泣。一看见她就扑将过来,红着眼圈道:“婉儿,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你不想哥哥,不想阿来吗?阿来生病了,快和我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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