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节想,谁让白婉心急,给她下药也是迫不得已。 他才缓和她的情绪,又殷勤地献上参汤,白婉撑着身体坐起,心底有了丝暖意。 “婉儿,你别动,让我来吧。老参是我从江浙带回的,补气效果最好了。”陆松节似体恤她,将她摁在床头,耐心地吹了吹参汤,自己先试了口冷热,才喂白婉。 白婉掀睫视他,默默地喝汤。 他还怜她气虚,好像也没那么坏。 唉,白婉有点懊悔,好在他愿意软了姿态哄她,不然她差点就把事情弄砸,和他生分了。她贵为高门嫡女,气性大,但眼下更重要的,还是为陆氏开枝散叶,光耀白氏门楣,哪能天天耍小姐脾气。 近上朝前,陆松节抱着白婉眯了会。夫妻间难得的温存,叫白婉心里抹了蜜似的,待陆松节悄悄起身洗漱,她也忍着倦意,为他准备朝服。 她纤细的手指为他系着衣襟,指甲无意间掠过他凸起的喉结,忍不住顿住,被他低头看见,又害羞地别过脸。 陆松节淡笑,凑近她,压低声音:“我人也是婉儿的,有哪里摸不得?” 白婉双颊瞬间红透了,他这人坏时很坏,撩人时又叫人心尖酥麻。 待他上朝去,白婉才回屋睡回笼觉。不知道为什么,喝完那碗参汤,身子尤其惫懒,等晌午起来,不适感才逐渐消失。 王氏特别高兴,差张嬷嬷送来诸多补品,叮嘱她从现在开始就要加倍养生,为迎接孩子做准备。 甚至是陆谨身牵着阿来邀她去放风筝,也被王氏劝住,只让白婉多多散步,但不要跟陆谨身又跑又跳的。 白婉安慰完失落的陆谨身,转身,便见严璟的大房周氏笑眯眯地行了过来。白婉婆母王氏乃严谨宠妾,可惜身体差,而这周氏身体健壮善谈,操持庶务是一把好手。但周氏的心全扑在经营上,直到三十多才生了个女儿严宁棠,在严家地位不如王氏。 周氏出身亦是低微,何况严家如今沾着白婉夫君陆松节的光,她平日对白婉自是和颜悦色,巴结还来不及。 白婉与陆松节再圆房的消息,她一早便知了,也上赶着送礼。不过,也不全为了送礼。下个月安国公生辰宴,周氏得了请帖,又是高兴又是忧愁,左思右想还是得靠白婉。 “婉儿,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像我,从来只围着酒楼田庄,染一身的俗气。我现在年纪大了,只想给宁棠找个好夫婿,可她随我,不会打扮又不通文墨,练琴也练不好。我听说你弹琴很厉害,穿衣举止又最得体,望你帮帮宁棠,叫她别在宴会上丢了面,最好是能打动那些个公子王孙,也不枉我栽培一场。” 周氏说得恳切,白婉没理由不帮。白婉亦熟知严宁棠,是个喜欢吃喝玩乐的姑娘,有股子她年轻时骄纵的气焰。唯一不同的是,严宁棠人来疯,没有半点世家女的规矩。 严家是商户,这几年才平步青云,入了盛京世族的眼。哪像白婉,对世族的人情往来司空见惯。何况陆松节待这小妹甚好,她帮严宁棠,也能让陆松节高兴。 她们正说着,芸佩却很不高兴地进屋道:“少奶奶,外头有朵白莲花要见您。” 白婉被说懵了:“白莲花?” 芸佩见周氏在侧,走到白婉跟前低声道:“就是那表面可怜无辜,背地里说您坏话的张幺妹。” “她呀。”白婉见不到她,心气和顺,听到她的名字,果然就心口闷堵。但也不得不见,毕竟陆松节再三告诫,不许她苛待张幺妹。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夫妻关系再弄僵了。 白婉让人进来,让周氏继续说安国公生辰宴的事,半晌,才发现那张幺妹竟然就站在不远处,不知听了多久。 她抚着自己的大肚,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若非白婉及时发现,差点就叫她逮住把柄。 “快进屋,可别吹着累着了。”白婉匆匆上前搀她,张幺妹却忽然掏出锦帕,红了眼圈,“夫人,我有愧,实在没脸见您。”
第10章 冲动 她突然又演上,白婉笑意不禁僵了一下,“好端端的,到底怎么了?” 张幺妹抽噎道:“昨儿我和娘在外买米,遇见陆大人,不知娘说错什么话惹大人生气,把夫人支派过来的春桃姑娘斥了顿,打发走了。夫人,幺妹绝没有和您过不去的意思。是我娘不知轻重,我没劝住。” 她竟一把火烧向亲娘,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难怪这会子来这儿哭哭啼啼,想是怕和自己伤了表面和气。她也许不知,陆松节早就三令五申,不许白婉苛待她。 白婉讪笑,忍着不悦道:“你这么说,反倒让我怄死了,春桃是我的人,叫你不舒服,我当然有错。” 她再三安抚,张幺妹才止住泪,好似受了天大委屈。 芸佩禁不住抱怨:“就你爱流马尿,为你挨骂的不是我们少奶奶?” 张幺妹神色自如,像是没听见,随白婉进了明间。周氏眼神异样,和她打个照面,不再嗑瓜子,起身告辞了。 张幺妹抚着肚子,环顾四周,但见寝屋对面书架上满满当当,条桌一侧,立着真丝绣杜鹃芙蓉五扇屏风,屏风前置着一张焦尾琴。琴身光泽油润,不染尘埃,可见主人常常用着,并爱护有加。 张幺妹听陆松节说过,白婉多才多艺,尤善抚琴。不像她,出身微寒,别说弹琴,连字都认不得几个。 她不禁想起,昨夜和孙氏聊的话。 在陆松节毁约娶白婉后,她也曾死过心的,尤其是见着白婉后,自卑便如无形的大掌,压得她透不过气。但孙氏劝慰她,陆松节既然肯接她们母女入京,必是对她存有旧日情谊。 她两次嫁人都克夫,又怀着孩子,如陆松节这样的倚靠,往后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干嘛认命放弃? 再者,如果不是白婉榜下捉婿,她就不会被父母卖给商户,也不会再嫁乡绅,捧着大肚子颠沛流离。 如果……张幺妹垂眸,纠缠着丝帕,又忍不住幻想,如果当初她嫁的人是陆松节,现在漂漂亮亮坐在此处供人服侍的,就是她了。她才该是尚书夫人,而不是遭人耻笑的二嫁妇。 白婉从她这儿抢走的,她定要连本带利,全都夺回来。 想到这里,张幺妹的自卑又稍稍收敛,眼底恨意一闪而逝,抿了口白婉递来的香茶,莞尔道:“方才我听夫人说,要教府里的姑娘弹琴,我今儿来,其实也是有个不情之请,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我自小在出云县长大,来了盛京才知道,这京里的人都讲官话。我不张嘴便罢了,一张嘴,就全都露了馅儿,出去买东西,贩子都逮着我短斤缺两。夫人菩萨心肠,能不能教教我?” 她边说,边打量白婉的表情,不等白婉回答,又楚楚可怜道:“若是嫌麻烦,夫人就当我胡言乱语罢。” “我当什么大事,”白婉失笑,“不是我嫌麻烦,是我不知怎么教你。弹琴尚能看琴谱,论说话,里边的学问可大了。” 白婉哪里愿答应她,若答应教了,她几乎天天过来,给自己添堵。 张幺妹即刻堕泪:“是我考虑不周,痴心妄想了。” 她眼眶一红,白婉便知不好,等回头见陆松节,还不知道怎么编排自己苛待她的瞎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婉复又莞尔:“倘若你肯吃苦,我这有本《三字经》,倒可以让你先读着。” 张幺妹即刻转喜,一再感谢白婉。因着这事,白婉午后不得歇息,尽教她念书。见她蠢钝,怎么都学不会,白婉还得和颜悦色,怕她哭哭啼啼。 到晚膳时,芸佩实在看不过去,假意咳嗽了好几声,才把张幺妹送走。 白婉本想好生休养,为着教严宁棠弹琴,张幺妹念书,反倒比之前更劳碌。而陆松节自那夜后,一直到月底休沐前都不见人影,亦不知忙的什么。 白婉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故意躲自己。但他离府前,与她缱绻温存,又不像是伪装。她无暇细想,算着自己月信的日子,只期盼那夜陆松节能在她体内种下果实。 六月初,小雨沥沥淅淅,芸佩撑着把骨伞,护着白婉下了马车,步入积庆坊东安街李氏裁缝铺,来取白婉给张幺妹母女定制的衣裳。 张幺妹的肚子越来越大,原先的旧袄已不合身,穿白婉的亦不合身。白婉一气儿定制好几套,便连冬衣都备着了。她事事小心,处处忍让,只为让陆松节知道,她是“识大体”的。 芸佩取过衣裳,便如临大敌,里三层外三层细细检查,白婉笑道:“冬婶的活计你不放心?哪里要这么仔细看呢?” “若是我穿,破了个洞也不碍事。偏是给那村妇,我自然得一万个小心,别叫少奶奶又给她抓着把柄。” 白婉摇摇头:“小题大做,她近来安分得很,兴许是我们把她想差了。” “也就您缺心眼,她这是没逮着机会。”芸佩厌道,“我看您不如也学她,跟姑爷说两句坏话,叫她生了孩子从哪来回哪去,别叫咱们帮着养闲人。” “回去?”白婉失神,她倒是没想过,但陆松节舍得叫人回去吗? 她们才将衣裳装上马车,对街严氏酒楼前忽地走出一道倩影。她轻薄的上袄盘扣被人松开,鬓发钗环松动,提着月白纱裙下摆,气息稍促,像是刚逃命出来。 才跑进雨中没几步,就被人从背后拽住,拉扯间衣襟被撕开,露出大片妃色绣花抱腹,嵌珠的翘头履也被那人踩着后跟,一双玉足陷进积水中,叫过路人都瞧见了。 女子回眸,绝俗的容颜满含愠色,厉声道:“我今儿来是献艺的,不是叫你魏缇骑取笑的。快松开我!” 调.戏她的男子身着红色锦衣,腰悬配刀,眉峰凌厉,耻笑道:“你们萧家早就败了,你还跟我这装什么清高?卖艺不卖身,教坊司的规矩吗?爷今儿非要办你,有本事叫你们的韶舞来找我对峙,看看她是护着你,还是向着我!” 他大放厥词不算,还当街撕扯那女子本就不再蔽体的衣裳。可周围人却只隔得远远的,任凭那女子如何求救,都不敢施以援手。 因着他们这群身着锦衣的侍卫,被誉为天子耳目,与东厂太监一道,是大靖朝极为特殊的存在。 曾经有人关起门来请两朋友喝酒,酒酣耳热,谈及锦衣卫时禁不住破口大骂,没想到半刻钟后,就有人闯门而入,将他送进诏狱。他的两个朋友虽什么都没说,但也被抓去,被迫旁观他被受刑剥皮的过程,回来时全吓傻了。 何况这魏缇骑乃都指挥使下辖红人,谁敢招惹? 芸佩见白婉定住,忙扯了扯她衣袖:“少奶奶,该走了。” 白婉却似没有听见,突然,她甩开芸佩,不顾雨势冲向对街。 “住手!”白婉不知哪来的力气,将那魏缇骑推开,自己护在女子跟前,声色俱厉,“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你们就是这样替圣人履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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