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应声说记下了,凝神待她交代第三件。 “第三件,去好好查查薛郎君。尤其是去岁七八月间他的行踪,结交了哪些人、平日里爱去什么地方、不在府学时爱做什么,都去打听清楚。”虽是与自己定了亲的郎子,谢郁文说起来却无一丝羞怯遮掩之意,“薛家的事,爹爹从不叫我插手,平常家中是哪位管事在城中料理薛家之事,我也并不知晓,你且去打听,与那位管事一道参详着办。” 张管事面露一分为难之色,“若要查薛家,怕是瞒不过郎主……” 谢郁文接过话茬,给张管事吃了一颗定心丸,“瞒爹爹做什么,不用瞒,爹爹若是知道了,要有什么顾虑,我自会与他解释的。张管事若遇着什么拿不准的,大可以去鸣春山上,向爹爹身边的人打听打听,他们与薛家打交道多。” 言毕,又嘱咐道:“此事不急,可缓一缓,不是一两日能厘清的,但要仔细。” 张管事肩负重担地走了。谢郁文瞧着他的身影走远了,方才长长舒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力气,半个身子跌坐在圈椅中。 边上的冉冉同情地瞧着她,一心只想哄她高兴,“方才小娘子瞧着又镇定、又有气势,三两句话便将张管事都唬住了,我还好生钦佩,原来小娘子竟是强装的——小娘子,您装得可真好,一丝丝破绽都瞧不出来。” 谢郁文朝冉冉横了一眼,眼波流转若碧波轻漾,方才端丽沉静似无瑕塑像的面容,一下子灵动起来,眉眼一弯,撇一撇嘴,立时有了小女儿娇俏的神态,“方才真是紧张死我啦,只怕一句话说错了,不能叫张管事服气,更怕哪里思虑得不周,连累了全家。”说着,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伸到冉冉眼下,“你瞧,我都紧张得都满手是汗。” 赵妈妈心疼地走上前来,往她手中塞了一盏七宝擂茶,“小娘子,赶紧吃些东西吧,这都多早晚了,别回头又饿得肚子疼。” 她走到厅侧的案边坐下,就着擂茶又用了些吃食。冉冉问道:“小娘子,那薛郎君这事,今日暂时如此了罢?” 谢郁文舀了勺鲜美的鱼羹,却吃得有些愁容,“还没完呢。”一边唤来厅前听差的小厮,“去让前头备车,过会儿我要去通判大人府上。” 说罢转头问冉冉,“今日公中捎来的樱桃,现下还有剩吗?” 冉冉点头,“统共二篓樱桃,只傍晚做了樱桃煎,并没有用多少,原打算明日往鸣春山上送的。” 谢郁文三两口将一碗鱼羹喝完了,拍了拍手,“我要去见一见通判夫人,将剩下的樱桃全装上吧,让夫人尝个新鲜。再去将上回织造局送来打样的宋锦寻出来,那可是今年新得的花色。” 众人各领命去了,一时间只剩赵妈妈在快哉厅中陪着。赵妈妈见她愣神沉思,又是心疼她今日操劳,又有些疑惑,“其实方才张管事有句话说得很是。薛郎君这事,不是一两日能有定论的,小娘子大可以待明日叫郎主去拿主意,做什么要急于今夜呢——并不只是为了立威吧,小娘子从来不乐意强作这般姿态的。” 谢郁文瞧着赵妈妈,怅然一笑,“我只是想,今晚若是爹爹在宜园中,应承了王大娘子的嘱托,他会怎么做。”目光转向远处,定定望住厅外悠远风致,“爹爹感沛薛恩公救命之恩,无论如何,也愿意深夜为恩公之子奔走吧,哪怕只求一个安心呢。” 赵妈妈亦有片刻的愣神。谢郁文见状,倒拍了拍赵妈妈的手,脸上浮起轻快的笑,“好了,不想那些了,妈妈替我换身衣服吧,一会儿还要去见通判夫人,可不能失了礼数。” 言毕,便携着赵妈妈的手,起身走入憧憧夜色。 作者有话说: 谢谢有小可爱收藏!是我的动力感恩!
第7章 马车方行到十全街,谢郁文叩了叩车壁:“停下。” 她扶着徐徐的手下车,向赶车的护卫叮嘱:“往前头拐个弯儿,去甜水巷后门上候着,小心些,别点人眼。” 谢郁文携着徐徐,身后跟着一个小厮名叫雷鸣的,捧着满怀礼品,往巷子深处行了半柱香的功夫,方到了通判府前。 听到响动,半掩的如意门“吱哑”一声响,一个小厮探出身来。府门上两盏莲花灯雪亮,照得灯下的人楚楚玲珑,小厮一眼竟晃了神,定睛一瞧方认出人来,连忙客气地纳了个福,“哎,是谢小娘子。” 余杭府通判姓崔,乃是土生土长的余杭人,二十岁上中了乡试,原是个家有薄产的举子,不多久却遇上天下大乱,稀里糊涂地入幕周家军府僚,领一份粮草督运的差事,是以早早便与谢家过从甚密。后来周氏入主中京,南面称王,崔督运也擢升为余杭府崔通判,直至今日。 从前跟着谢忱,这通判府上谢郁文也没少来,但只身一人拜访,还是入了夜的时辰,这可是头一遭。谢郁文按捺下惴惴,矜持笑着道:“这样晚来叨扰通判府上,是郁文不该,但今日确有急事需见一见夫人,还请小哥向夫人传个话。” 徐徐趁机伸手递了角碎银子过去,那小厮听她说得这样客气,唬了一跳,忙欠身道不敢,恭谨地将她迎进门去,“请小娘子随我来,您先在座房稍待,小的这就去通传夫人。” 在座房坐着,一盏茶尚未喝完,就有内院的管事嬷嬷前来引她入内,“小娘子这边请。” 谢郁文道了声谢,又客气地赔罪:“今夜是郁文唐突了,这样临时来打扰夫人,只盼夫人不要怪罪郁文才好。” 那管事嬷嬷“哎哟”了一声,讶然一笑,“谢小娘子这说得是哪里话——小娘子来可巧呢,夫人才用了饭,直嚷嚷着闲得慌,正长叹短吁地,就听说小娘子来了,实在是喜出望外还来不及。” 通判夫人娘家姓宋,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不过略长谢郁文四五岁。崔通判的原配夫人亡故得早,头些年兵荒马乱的,没有功夫张罗着再娶,便孤寡一身耽搁了多年。直到天下初定,除官五品,方才动了续弦的心思,四处探寻,恰好与左近临安县的宋家对上了眉目。 宋家原也是诗礼人家,家中一位小娘子本与世交之子定了亲,谁知尚未过门,这位郎子便发急病死了,宋小娘子的婚事便耽搁了下来,年复一年,好容易挨到太平岁月,已到了二十岁上,也正四处打探合适的人家。 起初崔通判听了保媒的话,还老大不愿意,毕竟自己一介鳏夫,年近四十,又无甚显赫家世,平白去聘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黄花闺女作续弦,无论如何都觉着耽误了人家姑娘。谁知宋家却格外坚持,崔通判无奈,便应了与那位宋小娘子堂皇见上一面,本想着等年轻姑娘见过自己年老色衰,好断了心思,谁知两下里一见面,二人竟颇为聊得来。 宋小娘子生得好相貌,又饱读诗书,更难得是性情爽朗,一面见下来,一把年纪的崔通判竟又动了慕少艾之心,如遭当头一击,昏昏沉沉似坠梦境,便再不肯放手了。 崔通判是耿直讷言的人,娶得了这一位品貌出众的年轻娘子,少不得娇宠纵容得紧,恨不得将她捧到天上去。宋大娘子年纪小,与城中一应官宦夫人皆说不到一处去,愈发怠懒场面上周旋应酬,崔通判也由得她去。后来因着谢忱与崔通判的交情,宋大娘子结识了谢郁文,倒与她颇为谈得来,也常常邀她来府上闲话。 通判府是规正的形制,五进半的深宅大院,大约是前朝南迁的北人所建。沿着游廊正进到二门上,忽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尽头处一闪,拐过弯去,便瞧不见了。 有管事嬷嬷在旁,并不好东张西望的,可只一眼,便叫谢郁文留了个心眼。就着廊下的灯光,依稀瞧见那身影绯服犀带,虽隔得远了,分辨不清品阶或衙署,可定然是在朝之人无疑。那是往书房去的方向——余杭府天高皇帝远,平日里最是太平和乐,几曾有什么公事需要夤夜往通判私邸商榷的? 她索性大大方方地瞧了一眼,状似无心地与管事嬷嬷打趣,“这个时辰了,竟还有府衙中人来寻崔大人议事吗?难怪夫人要嚷嚷着闲得慌呢。” 因谢郁文与夫人亲近,很有些倾盖如故似的情谊,这样一句玩笑话,讲来也并不出格。管事嬷嬷听了,也赔笑道:“哪里是府衙中人——是中京来的大人,不然怎会这个时候上门来。” 谢郁文暗道一声“果然”,坐实了心中猜想,只是现下来不及细想了,说话间迈过了月洞门,宋大娘子眼尖,亲自出了上房正厅,满含笑意地来迎她。 谢郁文忙上前去见了个礼,“夫人,郁文……” 客气的场面话还没有说出口,宋大娘子便摆了摆手,截住了她的话茬,一面亲热地挽着她往房里走,“好几日不见你了,听说你进了城,正想明日去宜园请呢,谁知你这会儿就来了。”又称谢郁文的小字,笑嗔道:“葭葭,你可别与我客气。” 宋大娘子性子质纯,对于认准的人,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对她好,便是嫁作了人妇这几年,也未改一股子热烈的率真,还未说上话,便令人觉着暖洋洋的。 谢郁文忽然也多了几分底气,由衷一笑,也换了称呼,“你不怪我冒昧就好。” 二人的相处倒总是这个模式,甫见了面,谢郁文总先做足了一番礼数,宋大娘子则倾情铺好台阶,谢郁文再顺势就着台阶下来,后头才开始从从容容的其乐融融。 宋大娘子引她在当窗的席上坐下,命女使温了花茶汤上来,又朝谢郁文指了指几子上的两碟点心,促狭笑道:“你瞧,傍晚方去你家楼子里买来的,遣去的女使回来说这是鸣春楼新创的样式,你自己尝过没有?” 谢郁文瞧那碟中小巧玲珑的滴酥鲍螺,因在面里和入了甜菜与菠菜汁水,一个个殷红攘着翠绿,很有些春日的新意,也笑了,“不瞒你说,我也是今日晌午去了楼子里,才头回尝到。” 女使上来添了茶,清幽的花香氤氲成香暖的水雾,宋大娘子回过头,朝厅上侍立的女使们扬声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将院子守好了,等闲不许放人靠近。” 女使们依言退下,管事嬷嬷仔细掩好了门,亲自守在廊下。宋大娘子瞧着谢郁文,关切中隐有担忧,说道:“今夜你来,定是有要事,葭葭,你不用与我拐弯抹角的,若遇上了什么难事,尽管和我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谢郁文下意识便要否认。细细分辨,多少有些别扭积结在心中——此事是薛家的事,她现下深夜奔走,只是承了两姓老辈里过命的恩情,如今该是报恩的时候罢了,绝非是因为那薛郎君与她定过亲,她忧心未婚的郎子,方才如何如何……谢郁文与那位薛郎君毫无私情,平日里偶尔提起他时,要将他想成与自身相关之人都十分困难,可今日面对着熟悉的好友,不知怎么的,还是有些别扭,恐叫她误会。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8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