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又来摁住她,“你要什么?我替你拿,你这会儿药性还没过呢,勉强起身会摔着的。” 谢郁文喘了口气,视线逮住那姑娘。很温润的一张年轻面容,约摸二十出头,发饰瞧着也还待字闺中,谢郁文轻声道:“我姓谢——您怎么称呼?” “我姓庾——庾子山的庾,谢小娘子可以叫我庾娘。” 谢郁文点头,“庾娘,是谁请你来的?” 庾娘朝门外望了眼,“是位两位年轻大人,披甲胄还佩着刀,大晚上的,我们医馆都关门了,他们硬是砸门闯进来,真是吓死人了。” 那就是官家跟前的禁卫,谢郁文来不及解释,只顾着惊讶,“你是大夫?” 庾娘露齿一笑,摇头说不是,“我爹是,我跟着他学本事呢,眼下还算不上正经大夫。”说到这儿,又露出点疑色,“我跟着那两个年轻大人来此,有位贵公子来命我替你瞧病,说是女科里的症候,可适才我替你把了脉......” 谢郁文截断她的话头,“那是我编的。我从没有不舒服,眼下甚至都没来月信。” 庾娘愣怔,“那你这是......” 谢郁文浑身不便动弹,连转头都费劲儿,可还是用尽全力牵动手,缓慢却坚定地握住庾娘的手腕,恳切望着她,“庾娘,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庾娘不太确信,“我人微言轻,不见得能帮得上你......”
第83章 “你能。”谢郁文深吸一口气,“庾娘,烦您先解答我几点疑惑——我身上的麻醉药效还有多久能退?眼下是什么时辰?我们现在在哪里?” 庾娘显是个沉稳的和善人,谢郁文登时脱出口那么些问题,她也没问缘由,只侧头往边上瞧了眼更漏,一五一十回道:“眼下刚交了子时,我们在寿昌城外十里的一个小镇上,至于药性,”庾娘捻指盘算,眼里闪过困惑之色,不由往房门处一瞥,“请我来替你诊脉的贵公子提了一嘴,说你要到次晨方能醒,可你这会儿就清醒了......” “原本药性长短和效用就因人而异,具体需要多久,实在没有个准数。寻常人意识清醒之后,四肢麻痹、头晕目眩的症状总还要绵延一阵儿,半个时辰是至少的。可小娘子您,我瞧着大约是体格异于常人,三两柱香的功夫大约便能如常了。” 狗皇帝!谢郁文听得咬牙切齿。果然没安好心,万般叮嘱他少下点儿药,结果还是没用,偷偷给她加量呢,都这样了还防着她,多疑得没治了。 万幸她留了个心眼儿,还是逃过了狗皇帝的魔爪。子时初,时辰正好,寿昌城外十里,也与她所料不差,谢郁文沉吟片刻,满怀希冀地唤了声庾娘,“你会不会骑马?” 庾娘不明所以,颔首说会,“医者少不了有夜半出急诊的时候,我爹说了,骑马是大夫的必备技能,好骑术和好医术一样,关键时也是能救人命的,我从小就练得熟啦。” 谢天谢地!谢郁文觉得老天到底是待她不薄的,落入这么个孤立无援的境地,结果妙笔一挥,又给送了个福星来。顿时回复了大半精神,她扯开嘴角笑吟吟看着庾娘,“庾娘,你和我说说,你这辈子都有什么愿望?” 庾娘讶然,柔顺的细眉一挑,“谢小娘子此话何意?” 大约是看到了希望,心中热情高涨,急切之下麻醉的药性退得很快。谢郁文略动了动胳膊,发现已然不怎么费力气,从怀里掏摸了半天,摸出小小一枚玉印来,搁在庾娘掌心。 她看着庾娘道:“适才没与你说明白,我姓谢,余杭谢氏的谢——庾娘,你听说过没有?” 庾娘盯着那枚玉印发怔。余杭谢氏,哪能没听说过呢?但凡在江南路,再闭塞的地方,只往街上走一遭,便不可能瞧不见这个“谢”字,拿篆书为底子凹成的独特纹样,繁复扭曲的三重结构,等闲根本没法子伪造。 庾娘震惊地自那玉印上调开视线看她,“您是余杭谢氏那位将要承继家业的小娘子?” 谢郁文由着她打量,坦荡说道是我没错,“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们谢家旁的没有,就有银子,天底下用钱办不到的事儿实在不算多,所以我问庾娘你有什么愿望,因为我能替你实现——先前说要请你帮个忙,庾娘,你别误会,我知道医者仁心,与我们这些铜臭堆里打滚的人不一样,我不是想收买你,只是生意人不爱欠人情,你只当体谅我,好不好?” 庾娘倾身听着她说话,也不应好不好的,面上一点笑意若隐若现。谢郁文并不着急,又娓娓道:“我见你也是一个女孩儿家,却做着承继父业的事,我虽不知道你家内情,但想必也是十分不易的——我爹没儿子,前些年说家业要往我手上交,也没少叫人说闲话,那些不服管的老人家多了去了,里头的糟心事儿,真是不说也罢。我家是商贾,我不过发号施令管管算账花钱,就那样难,不消说你们悬壶济世的医家了。女孩儿家抛头露脸都叫人说三道四,何况要将命交到你手上?” 谢郁文缓了缓,热切望着她,“庾娘,我是真心钦佩你,想要助你这一路走得顺遂些,只求你今夜能帮一帮我。” 庾娘听罢,扑哧一声轻笑,“谢小娘子真不愧是生意人,一样的话,到了您嘴里怎么就能说得这样好听?您才是真正叫人佩服。”顿了顿,又问,“外头那位贵公子是您什么人?” 官家是她什么人?只能是敌人吧!谢郁文一想到他就垮下脸,“他逼我嫁给他,我不愿意,还趁我受伤下猛药困住我。” 庾娘“啊”了声,踌躇道:“先前那位贵公子同我说了两句话,十分温和有礼,并不像这样的人,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惯会装样!”谢郁文龇牙咧嘴的,咬牙道:“全天下没有比他更会演的人了,只要他愿意,观音菩萨都能叫他糊弄过去,可其实心黑得不得了。” 谢郁文又往左肩指了指,“瞧见没有?我这一箭就是替他挡的,结果呢?不说他该念我的好,总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吧?可他不,你没瞧见,晌午我箭镞还没拔出来呢,他又开始威逼利诱我嫁给他了,还趁着我没力气反抗,动手动脚的......” 她勉强顿住,没再往下说。不能再想了,一提到官家,怨愤之情就没完没了,再耗下去得坏事。谢郁文直朝庾娘摇头,“总之,那不是个好人,你留点儿神,可别被他诓骗了。” 庾娘露出点诧异来。不为别的,只是她说这些话时,眉飞色舞恨得牙痒痒,终于有了点儿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儿样,而不是端着声气和人谈条件。 庾娘不疑有他,想了想,心中了然,“小娘子请我帮的忙,是要助您从那位公子手下逃出去?” 谢郁文说正是。 庾娘没再多话,知道她心志坚定,旁人说什么都无用,只将来时所见道与她听,“此处在寿昌城外的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客店,规模不大,但凡你这里有些大动静,左右立时能听见,小娘子要出这道房门,便不容易。” “小娘子适才问我会不会骑马,是想我带您骑马逃走么?正巧,早前我是叫那二位大人从马厩那头的后门上带进来的,我偷摸瞧了眼,马厩里牵的都是一等一的良驹,便是在军中,也算上品,我带着小娘子,一夜行百里绰绰有余——可没有用,后门上有那位公子的手下看着,身强体壮披甲佩刀,您如何能蒙混过去?” 谢郁文却没顾上那些,只惊喜问:“庾娘,你答应帮我了?” 庾娘微微一笑,“您是谢家未来的掌门人,在江南路谁敢不卖您的面子?有您做我的后盾,我这辈子都不愁了。一夜凶险换一世平顺,多划算的买卖,我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倒与她在商言商的口气如出一辙,谢郁文知道她这是暗戳戳点她呢。漂亮话也分人,年轻女孩儿带天真笑脸说油腻的好听话,对谢家惯常打交道的那些中年富商,算是一招必杀技,可对着庾娘这样有主意的姑娘,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却过犹不及。 谢郁文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庾娘不以为意,说不碍事,“说出来您可能不信,我在家时就听说过您,曾经也感慨,女孩子家能做到您这个份上,叫人羡慕又敬佩。我虽痴长几岁,像您这么大时,和我爹学医术却不怎么上心,一心想着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费那些力气做什么?直到我爹急了,成天愁苦没人继承衣钵,闹腾着要去纳妾生儿子,我这才下了决心......总之,今日能帮您一把,我自己愿意。” 后头还有这样的故事,只是这会儿没空深谈了,谢郁文只爽利点头,“那说好了,等渡过今夜这一劫,庾娘您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谢家管您一辈子。” 关键还是今夜这一劫如何渡。谢郁文慢慢能坐起身来了,请庾娘将榻前的烛火移到外间去,又搭着她的胳膊,在房里抹黑走动了一圈,觉得恢复得还成,便挨到窗前去,也不敢支开,只戳破窗纸朝外望。 真巧,窗户正对着后院,借着院中两盏灯,马厩里的情形能依稀瞧个大概。果然见得一名禁卫守在后门上,其余空无一人。 谢郁文心里有了一半的谱,轻声问庾娘:“你是大夫,出诊应该带了药箱吧?里头都有什么药?” 庾娘理会她的意思,摇了摇头,“即便有药,大夫也不会随身带蒙汗药,更没有那种往帕子上一捂就能叫人晕过去的玩意儿——那都是话本子里瞎写的。” 谢郁文被她看穿,也不气馁,想了想又问:“那有没有那种熏起来特别有刺激性味道、一下就叫人觉得有哪里不对的药?” 那倒是不少。庾娘问:“小娘子打算如何办?” 谢郁文冲她耳边细细说了一通。庾娘听罢,思忖片刻,觉得可行,往案上去点了炷香,“就按小娘子说的办,一炷香的功夫,我与小娘子在后院里汇合,若事有不协,您将火烛移到窗前,我便知道了,只回房中与小娘子再做打算。” 谢郁文握了下庾娘的手,“你要小心。” 庾娘转身走了。谢郁文挨到房门后,小心听着外头的动静,果然听庾娘转过走廊,同看守的禁卫说要去厨房替小娘子煎药,但少了两位药材,需大人想法子。 禁卫是做不了这个主的,势必要去回首领内侍,首领内侍能办便看着办,办不了的再去请官家命。 谢郁文赌的便是这禁卫去请命的当口,她门前便没人了。 晌午的时候她朝官家撒了个娇,好处是今夜歇脚的地方从寿昌城里临时移到了城外。别小看这十里地,差别可是海了去了,一则是没有城门与宵禁,小镇说白了就是个定点儿摆集的地方,城墙都没有,哪来的守门人?夜半时分一匹马拐上官道就能走脱,便利得很。 二则就是临时换了地方,守卫势必就不那样齐备。圣驾在外,八个禁卫的班子看似简陋,真要办起正事,其实也有套精简至极却有效的章法。八个禁卫分作四班,一夜中轮流有两人去歇息,剩下六人,四个护卫官家,一个看守她,一个在后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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