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寓微心中有那么一丝愧疚,可脸上却堆满了关切,道貌岸然地顺手伸到她背后,稳重地拍了拍,“我陪着你,有什么可怕的?你安心睡,一切有我。” 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往他怀里一靠,确实少了许多担忧。谢郁文心有戚戚焉,不再想别的,只愿赶紧睡着,好将适才脑海中的画面挥去,转了个身背向他,又往后靠了靠,“那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见官家,可不能出差错......” 陆寓微就手在她腰间最低处一环,一拉一带,往怀里贴稳了,长舒一口气,心中一边暗暗谴责自己,他好像变了,围魏救赵,声东击西,暗渡......陈仓,兵法居然用在了他的小娘子身上。 不过和她交手这样有趣,往后余生,大约是永远不会无聊了。 第二日恰逢五,有大朝会,一时没有颁旨,陆寓微便仍是三司副督使,照例要天不亮便上宫城前通远门去应卯。卯时初,陆寓微便轻手轻脚地整装走了,外头还擦黑,回头往榻上的宛好倩影望一望,容不得他犹豫,转身走进雾蒙蒙的无尽漆黑。 谢郁文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昨夜连绵记忆缓缓涌上心,更觉得怅然若失。想到陆大人已经进了宫,又揪心起来,不知道这一回,官家又会作出什么妖。 一整个早晨都坐立不安,其实她这里叫人围得死死的,陆大人便是回了府,消息等闲也递不进来,唯有着人去请遥遥来,看她可有听到一星半点儿的风声。但也不好去太早,怕陆大人尚没有回府,去请了她来,也是多此一举,还没法再出去探听消息。 就这么熬到下半晌,谢郁文再等不住,才想命人去请遥遥,谁知御前的内侍正好来传话说庾娘子在外头侯着。她忙叫将人请进来,遥遥还是淡然自若的神色,瞧不出什么,想问话,宫里来的女使又寸步不离,谢郁文一时恼了,实在忍无可忍,摔杯子掀桌,发了好大一通火,总算将人给轰了出去。 谢郁文拉过遥遥坐,也不绕弯子,张口问:“陆大人一早进宫去面圣,听他的意思,今日官家是要发明旨惩戒他了......我有些担心。可我这里看得紧,没法上前院去,你那儿有没有听见什么风声?不说别的,我只想知道,陆大人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没有。” 谢郁文只以为遥遥会说替她去探听,可她却点点头,复摇头,说应当是回来了,却又显出忧色,“我也身边也有人看着,没法上前院去,好在后院中行走,他们并不理会我。适才我说要去厨房替小娘子炖个药膳,也是碰巧,在厨房遇上有人在煎药,我刻意多留了些时候,等人将药端走了,才偷偷去查看了药渣——是伤药,跌打损伤后活血化瘀的,看几味药的分量,怕是还伤得不轻......” 遥遥觑了眼谢郁文的神色,才又说:“这府里除了你我与陆大人,哪还有别人?只怕是陆大人今日在宫里受了重伤。” 什么玩意儿?谢郁文又气又急,一时说不出话。官家还敢打陆大人?他真是有什么心病吧!如此不留情面,非得将人逼到墙角,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见她脸色差极了,遥遥期期艾艾地安慰她,“葭葭,你别担心,陆大人是武将,哪会在乎受点皮肉伤,最多疼两天,断不至于危及性命。” 顿了顿,遥遥又替她想法子,“不然这样......先前我不是还替陆大人开过药方么?一路回中京城,陆大人也按时用药。要不然,我再借这个由头,替陆大人送一回药?看那些禁卫能不能让我见上他一面。” 希望不大,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谢郁文点头说好,起身去内室拿了个什么物件交给她,“别大摇大摆就往门禁上冲,那些禁卫可不会手下留情......你拿银子,去你院里找个不起眼的小厮,托他去请这府上的管事,就说我请他帮个忙——见了管事,你再同他说要见陆大人,请他替你想法子。” 遥遥一头雾水地掂着手里沉甸甸一袋银子。她同谢郁文自寿昌城相遇起,朝夕相处几个月,两人早互相熟得底掉,她知道谢郁文虽是堂堂天下首富的女儿,可这好几个月,身上都是没一点儿余财的,不由讶然,“你从哪儿变出来的银子?” 银子是陆大人给的,这时候谢郁文懒得多说,只推着遥遥往外走,央她赶紧去打探陆大人的消息。 又等了两个多时辰,没着没落地用了些吃食,才等到遥遥回来。发了一通火果然有用,这回她只回头瞪了一眼,两个女使便自觉退到外头去,虽然仍留意里头的动作,可小声说话,总算无虞。 遥遥不等她问,主动和盘托出,“我依你的话,果然由管事的领着,往前院见到了陆大人——陆大人确实是在宫中受了伤,杖责三十。” 三十杖......谢郁文心中一恸。也就是陆大人身子骨健朗,换了平常人,三十杖下去足以致命。她声音都发颤,“他人怎么样?” 遥遥说还好,“杖刑杖在臀部,我看了伤处,惨烈是惨烈了些,不过没伤到筋骨,用过药,将养些时日,依陆大人的体格,要不了七日,就能下地走路了,你别担心。” 遥遥是大夫,她都说惨烈的伤处,那怎是一个皮开肉绽了得。谢郁文不敢去想,只能又问:“陆大人说了是为什么没有?” 里头的缘故,于她与陆大人而言,就是关涉生死的机密了,可遥遥今日受她所托前去,陆大人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并没有丝毫隐瞒,将该知会她的事情,全告诉了遥遥。 遥遥从陆大人那儿回到谢郁文院中,一路行来,仍没法消化此前所闻的震撼——葭葭与陆大人,所谋竟是这样大的事!而她呢,不知不觉间牵扯进其中,她该如何自处? 定了定神,还是将陆大人的话原样转述,“陆大人托我告诉你,无需担心,还是昨夜所言——‘情形看上去很坏,却不见得是不好’,惟有如此,才能让更多人、更坚定地,站到官家的对立面。” 所以......谢郁文愕然,陆大人受杖责,是他主动讨来的? 果然又听遥遥说:“陆大人说,今日官家在朝会后单独召见了他,交了权卸了职,却连明旨都未发,只令他回府中静养思过,不许再与昔日旧将往来。陆大人出宫后,却公然约了昔日两位最得力的、而今亦被开革的下属在酒楼宴饮,风声很快传到宫里,一顿午膳没用完,陆大人就被官家押回宫门前行杖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谢郁文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苦肉计。 按陆大人昨夜所说,此番筹谋,打的就是官家进来急功近利、人心尽失的主意。泱泱万里疆域的大国,朝堂从上到下无数枝节脉络,从金銮殿上的天子,伸向边关的犄角旮旯,说到底,还是由人构成,而人心最莫测。 官家在明他们在暗,官家动他们静,多做多错,官家越闹腾,朝野上下越人心浮动,于他们而言,越有利。 国朝新定,在乱世中从龙的旧臣面前,官家与先帝的威信是截然不同的,于谋士文臣而言倒尚可,忠君爱国的教条刻骨铭心,馆阁中还是有不少赤纯的天子门生。可军中不同,军中向来人只宾服于功绩与资历,等级最森严的地方,像官家那样一气儿撸了三百四十八位军职,拆东墙补西墙地填进了些不能服众的亲信,有些甚至是才从江南路召试中选出来的新人,军中早乱成了一锅粥。 也就因为是时节太平,文官集团与武将又向来互相看不过眼,官家吏部与御史台多多少少各怀着鬼胎,朝中倒一时没听见异响,实则底下早已暗潮涌动。 这当口,不知道官家是不是也叫近来朝局闹得心烦,终于惊觉此前使的手段路子太野,今日召见陆大人发落时,颇留了几分力气。没明旨,只有口谕勒令闭府谢客,事情闹不开,官家若还突然开窍了,下力气安抚,拖拖掩掩,事态慢慢或许真能平息。 官家重重将陆大人提起,又轻轻放下,所以陆大人被逼无奈,当机立断将自己献祭了。 官家最忌讳陆大人同军中旧人过从甚密,所以陆大人一下饵,官家立时就毫不犹豫上了钩。通远门前杖责三十,于朝臣而言,大约是除枭首外最重的刑罚了吧,因为惩戒之外,更是颜面扫地。陆大人是三军旧帅,宫门口当众杖责,几乎是在打全军上下的脸。 这么一来,由那三百四十八位军职开革积郁下的怨气,一触燎原。 苦肉计就是这样,叫人又痛快又心疼。谢郁文默然想着心事,表情几变,最终哂笑,官家这个人,一旦触及逆鳞,真是一点就着,什么胸襟城府都没有了,只顾要泄心头愤懑。 可见这位官家,政治上的自知之明有一点,但不多。路走岔了,他能意识到一些不对,可因为自私又自负,依旧觉得自己的痛快最重要——朝臣不满?军心不稳?忍着吧,朕是天子,谅他们也不敢反朕。 谢郁文不由想到昨夜陆大人说起的那个惊天大阴谋。先帝崩逝背后真正的缘故......眼下瞧着官家这不太成大气候的样儿,当年他才几岁呀,就真能不动声色地,办出这等决胜于千日之外的大事么?若他确实有那样的深沉心机,哪至于就沦落现下动不动就气急败坏、昏招频出的地步? 全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真能在短短三五年间,就彻底改变一个人吗? 谢郁文想不明白。可陆大人有句话说得对,她久居余杭,往年也从不留心朝政之事,中京城的风声动向,她是两眼一抹黑,全抓瞎。陆大人则身处权力漩涡的中心,他说可信,那或许真可以叫那些执拗认死理的馆阁臣僚买账。 无论如何,局已经布好,后头落子的路数,也计划得明明白白。今日陆大人一出苦肉计,就算是敲锣打鼓地开了局,只是遥遥说他非得七日方能下地走动,纵然他一副身子骨再非同寻常,趴床上休养的时候要飞檐走壁出去合纵连横,那也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么着便要耽搁七日。虽说梁王与永安郡主大婚定在十一月上,距今尚有些时候,官家没道理这会儿要将她抢进宫,可夜长梦多,早一日尘埃落定,早一日也能安心。 梁王......想到周昱斐那个活宝,谢郁文忽然有了主意。 她压低了声音唤遥遥,“还要烦你再去替我向管事的带个话,就说我还得请他帮个忙。” 这之后,谢郁文又百般煎熬地过了两天。也去不了前院探视陆大人,只能听遥遥同她分享些底下人搜刮来的消息。 所以说银子还是有用,阖府上下统统是经官家手送进来的看家护院,有头有脸的仆从不好说话,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厮侍女,更容易收买。贿赂人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可不是直不隆冬地大塞银子就算完事了,关键得叫人心能向着你,银钱是个无与伦比的砝码,但要会使才行。 这上头谢郁文是行家,她在后,遥遥在前,凭着陆大人当夜顺手给她留下的一袋银子,生生在御前内侍把持的府邸上撕开道口子,底下打杂的小厮们没实权,办不了事,可腿脚灵光,来去自如,犄角旮旯里流转的风声可多了,探听消息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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