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叹了口气,净过手后回到屋内,沈望渊浑身的皮肤萎缩浸泡在药桶之中,见他来,微微抬起眼眸,哑声问道:“我兄长可还好?” “他已经无碍,”神医拿出一支黑色的香插到药桶旁,见他可怖的模样,却是司空见惯般淡声道:“你们兄弟俩不知是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一个比一个凄惨,当哥哥的是万人之上的丞相,却屡次险些命丧黄泉,枕刀待旦,做弟弟的虽是个闲散公子,但却生来便是为了给哥哥救命之用,我不知该是说你惨一些好,还是你哥哥惨一些更好。” “不,”沈望渊的皮肤正在逐渐恢复,他的眸中也浮现一丝神采,望着正在昏迷的长兄,笑道:“我的兄长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天下黎民百姓不能少了他,他是为皇上为百姓而受伤,我却是为他而活,你懂么,就好像我也做了很多事情,为百姓,为苍生。” “他一定是为天下而死,而我,一定是为他而死,”他笑了笑,从药桶中走出,将衣裳穿上,回答这个知晓实情之人都问过的问题,“我并不嫉妒他,也不埋怨他,相反,我感激他,让我也活的更有意义一些。” 神医摇摇头,大笑道:“不愧是太原沈家。” 沈望渊最后看了眼沈临川才走出去,道:“我先去陪母亲了,还劳烦神医您照看我的兄长。” 相府内很静,虽伺候之人众多,但都不靠近沈临川住的院子,神医静坐片刻后起身,先是用药水浸手,再将沈临川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的拔出。 每拔出一根银针,便会有黑血涌出,沈临川已经满头大汗,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被褥,他的眉间紧蹙,好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神医端详片刻,从胸前拿出一木盒来,将里面黑色的蛊虫放到黑血之上,那蛊虫瞬间便活了过来,从臂上的伤口处钻到血肉之中游走。 屋内的香越熏越浓,弥漫在人的视线前,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男人偶尔的闷哼声响起,以及轻微的,好似在啃食的声音。 摇铃声清脆,神医手执金铃,牵引着蛊虫顺着血气游走的方向将毒吸入腹中,待到铃声停时,沈临川缓缓睁开了眸子,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紧接着他扶着床头吐出一黑色血块,又吐出几口污血后便晕了过去。 神医拿出一把艾草用火点燃丢在黑血之上,霎时间屋内白雾散尽,火光滔天。 火是蓝色的,烧了一瞬便熄了下去,地上干干净净,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痛,先是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痛楚袭来,沈临川不能动弹只能忍受着等待痛楚消失,他除了痛之外再察觉不到任何的感觉,这剩下这一种感觉将他的神经都好像麻痹,他的鼻尖有一股馥郁的香味,催地他脑中昏胀,沉重不已,可他的意识却是清醒的。 他的世界里大雾四起,沈临川仿佛游走在世界边缘,在痛意消失过后,他被从一望无际的黑中拔出,见到前方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事物,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看见前方一片刺眼的肮脏的红,无数将士的尸体在哀嚎,在血水之中挣扎着起身,不远处蒙古大军逼境,气势汹汹。 他意识不到自己是沉睡的,一切只是他的臆想。下意识地,他提起手中长剑,将剑横在身前,无数将士从血水中起身,陪着他厮杀,蒙古首领的脸一再变化,变化成他曾经斩于剑下的无数条亡魂。 沈临川是带着必死的决心,可等到他将蒙古首领的头颅斩下之时,他却忽然间到了与众臣议事的殿中,小皇帝坐在他的身边,眼中满是濡慕,秦家郭家赵家,张家王家白家,在场的大臣不断变化,无论忠奸。 小皇帝无能,被奸臣操纵,作为傀儡,他仿佛被抽离了一般,在片刻中见证了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扶持起的新朝逐渐衰败,异臣谋位,南家江山破败,民不聊生,突厥来犯,新王一意求和,剥削臣民,讨好反贼,南蛮北夷,危机四伏。 他看见老臣跪在新王的面前痛哭,却被施以火烙之刑,小皇帝被推上断头台,被推上断头台之前抱着他的牌位选择自尽。 床上人呼吸急促起伏着,沈母替他擦着额上的汗,见状忙唤道:“渊儿,快来看看你哥哥这是怎么了。” 沈临川想要逃脱这个梦境,他却像是被困在了此处,察觉到了他的抵抗之情一般,梦境开始逐渐的虚幻,那些令他抵抗的事物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看见一位女子娉娉婷婷站在他的身侧,抬起一汪春水眸来望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只知晓她应当是极美的,又带着一分熟悉感。 “夫君……” 沈临川心中一颤,去触女子的面颊,唤道:“玉儿?” 女子乖巧地伏在他的胸前,软软糯糯地说着想他,她的乌发穿梭在沈临川的指间,沈临川听她说着话,方才经历的一切仿佛才是梦,好似此时的才是真的。 他一时间分不清真假,他将怀中人拥着,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但是却仍旧如水中望月一般,见不得真切,他欲将水剥开,却只窥见一片诡异与虚无,水底怪石林立,如恶鬼的爪牙。 而怀中女子仍是乖巧,引诱着他梦的更深。 “玉儿?”沈母趴在床侧细细地听着,替长子擦了擦颈间的细汗,问沈望渊道:“你哥哥喊的是谁?” “母亲无需担忧,神医说过兄长醒前会有一段神志不清的时间,”沈望渊想了想,答道:“应当是做梦了。” 梦中之景如何能做得真,且玉儿一听便是女子之名,他兄长清心寡欲,身旁从未有什么女人,定然是做梦罢了。 沈望渊宽慰沈母道:“长兄身边没有女子,你我都清楚,大抵也只有在梦中才会如此。” 话落,下一刻,他的手被猛地捉住,沈临川睁开眼来,眸中划过一丝寒光,“玉儿!” 作者有话说: 双更来啦~ 本来打算三点放出来的,结果你们要开学了,那就十二点啦~ 明天早上九点哦~
第四十八章 “兄、兄长……”沈望渊咽了咽口水, 有些忐忑问道:“玉儿是谁啊?” 难道方才兄长并不是做梦而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么,他有些讪讪地笑了笑,希望自己方才的话没被听见。 沈临川的眸中有了神采, 他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能看见明与暗。 此时闻言, 他愣了愣, 将手松开,哑声道:“望渊?” “哥, ”沈望渊揩了把泪,答道:“是我。” 沈母亦是抹泪, 掖了掖沈临川的被子, 柔声道:“你先歇息,我们不吵你, 若是饿了渴了就唤伺候的人来。” 她对沈望渊使了一个眼色, 二人出门去。 屋内又静了下来, 沈临川缓缓阖上眸子后又睁开,他望着眼前模糊的颜色,然后掀开被子想要下地,只是他的足被绑在床柱之上动弹不得,他叹了口气, 又复而躺回。 他不知晓自己昏睡了多久, 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才那个梦让他如今都仍然心有余悸, 不知朝中可还好, 北方驻守的将士们都可还好, 小皇帝又如何了……一直到那股异香又涌来, 他才收了思绪沉沉睡去。 沈母将沈望渊拉到小厨房, 将药膳盛出,面上有些喜意,不由得喃喃道:“我就说那玉儿定然是个女子名,也不知那女子是谁家的小姐,是怎么和你哥哥认识的,二人发展的如何了,什么时候去上门提亲好……” 沈望渊摸了摸鼻,与沈母有五分相像的面上露出一丝无奈,道:“哥不是什么都没说么,娘你急什么,指不定……” “诶诶诶,不许说!”沈母忙打了他一下,竖眉道:“不许在年节说这种晦气的话,我说有那便指定是有了,你不要瞎猜,你去陪你哥的时候记得问一问,打探一下,不要太明显,懂么?” “懂懂懂,”沈望渊将食盒提起,便往沈临川的院子里跑,嘟囔道:“我哪有那么聪明,我还没出声儿哥他就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神医留下了五支安神香,这种安神香是特制的,寻常人闻了没有任何作用,只对那些重伤者或者性命攸关之人有作用。 沈望渊进屋之时,那一根香方燃尽,一旁还有三四根燃尽的香头,而沈临川也恰好醒了,此时正闭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我足上的绳解掉。” 沈望渊指了指他的伤,拧眉道:“哥,皇上说你初五之前都不用去宫中,你就好好歇歇不行么?你现在自己都是这幅样子,还怎么去管别人?” 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大抵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耍脾气一般将食盒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你答应我在初五之前都不许进宫,我就放了你。” 沈临川叹了口气,轻声道:“好。” 他如今这幅模样入宫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算他要再入宫也得是他表面再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之后。 “这样才对,”沈望渊将他足腕上的绳解开,然后端汤喂他,见他一口口喝下后心中才舒坦许多,嘀咕道:“你哪怕再担忧朝中之事,也不能这样耗着自己的身子,再说父亲和上官伯伯他们几位老臣前两日才自京中返回太原,就算你想歇一歇,也有人能暂时替你担一担担子。” 知晓他是为自己考虑,沈临川并未反驳,待到足上锦绳解开之后,他动了动有些酸痛的双腿,问道:“我的伤如何,多久能好?” “神医说了两个月,”沈望渊坐在他的床侧,低声道:“大哥你放心好了,总之我是一定不会让你有什么意外的。” 话落,沈临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辛苦你了。” 他知晓,每次自己性命攸关之时所受的苦难胞弟都会受过一遍,以此来挽回他的性命。 “自家兄弟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 沈望渊无所谓地笑了笑,想起来沈母的嘱托,问道:“大哥,你昏迷时似乎一直在念叨一个叫什么玉儿的名字,玉儿是谁?” 玉儿…… 沈临川笑了笑,答道:“我的妻子。” “那、那岂不是嫂子!”沈望渊的面上迸发出喜意来,将碗搁下,便扒着他的手臂好奇地想要追问更多,“什么时候成亲的,家里人怎么都不知道,嫂子来了么,生的什么样,哪家的女儿?” “未成亲,没来,生的应当很美,济州一位很普通的女子罢了,”沈临川将他的问题一个个回答,末了说道:“没有什么家世,但是很善良,待我很好。” “嗐,家世重要么?”沈望渊毫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道:“你在济州时是个瞎子,还能找到一个愿意陪你吃苦,还待你很好的妻子,那就说明她是真的爱你的,这一点就够了,家世不重要,再高的门楣能比得过咱们家么,你连公主都不愿意娶,却愿意承认她是妻子,你也喜欢她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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