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她要嫁给太子,颜知赋大约不会溺爱她的,溺爱她就是害她。可她以前是想着给她招婿的, 就放在眼皮子底下。只能说缘分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陆宁见她比自己还忧愁, 笑道:“你先前不是还劝我呢么?怎么现在这样愁眉苦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马上要去龙潭虎穴呢。” 颜知赋坐在那儿没应她,小丫头却忽然跳到她膝盖上去, 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母亲怀里,双手抱住母亲的肩膀,跟小兽一样偎依在她身上撒娇。 “娘亲,你放心, 我以后会好好的,不会让你担心。”陆宁揉了揉她的微蹙的眉角,道:“这么好看的脸, 若是皱了就不好看啦!娘亲别为我操心了, 我会心疼娘亲的。” 颜知赋笑起来, 又叹了一声,道:“你若真心疼我,日后就记得要收收性子才好。该乖顺的时候就得乖顺一些,特别是在太后和皇上面前。” “我知道啦。”陆宁笑道, “我也就在少数人面前任性一些,大部分时候还是很乖的。那时候去书院,我不也是一个人去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么?但是我混得可好了,书院里人人都喜欢我。” 那时候她其实很乖,念书也很用功。她内心里保护意识还是很强的,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时候,她比任何一个人都乖。 颜知赋点头,又叮嘱道:“我信你。但是还有一条,太子殿下即便对你再好,也切勿忘记你们君臣的身份。在他面前不可过于放肆。” 陆宁唔了一声,不满道:“娘亲同父王待得久了,都被同化了。这话父王说过好多次了。” 颜知赋愣了下,道:“那我跟他的出发点可不一样。他出于对皇室的愚忠,我是纯粹为你着想。须知,太子现在对你正是热乎的时候,纵是有些出格的行止,他也不会计较。但若是哪一日这热乎劲儿淡了,谁也难保他不会翻旧账。” “他不会那么小气啦。”陆宁不以为然。 颜知赋道:“我也就是提个醒儿。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就行。” 陆宁觉得,她在李玄祯面前根本不用有什么分寸。话说,到现在她都从未给他行过礼呢。就连“殿下”这称呼,也是最近才习惯的。 这么一想,她感觉自己是有点过分了。这回进宫,还是规矩一些吧。 颜知赋的目光落在她前几日被猫抓的手腕上,见那血痂已落,也放下心来,道:“小时候让你涂药,真是比登天还难。这回倒是很积极。” 陆宁看了眼自己的手,“嗯,全好了。”毕竟要做新娘了啊,一辈子就一次,当然不能带着伤。但这话她说不出口,总觉得羞涩。 她不知道其他姑娘成亲前是不是也同她这般,总想把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的面前。 苏棠说她虽扮过几年男人,但本质上就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她深以为然。特别是踏进爱情里,这颗心似乎愈发不由自己掌控了。以至于这几日,看着府里为她的婚事各种忙碌,时常勾得她想起那个人来,每每想起,莫名一阵心慌。 这可能是少女待嫁综合征。 此刻颜知赋倒是没注意女儿的神态,她在想另外一件事。昨日,颜老太太和她单独交代了陆宁这回受伤的因由。那只小狗与陆宁熟得很,按理来说,不该这么忽然发狂,果不其然,是二房的白氏,也即颜芊琳的生母,在背后动的手脚。她给那只小狗喂了致狂的药物,再把小狗偷偷放到陆宁的附近,若非湖颖手脚灵活,挡的快,只怕陆宁要被抓伤,加之她当时就在那湖边,说不定还要掉到湖里去。 颜芊琳以意图谋害郡主的罪名被关在刑部大牢,还没关几日就自尽了。白氏怀恨在心,才走了这步棋。 这件事颜老太太私下查了出来,却未曾告诉陆宁。颜知赋知道,这是老太太怕陆宁记恨颜家,也怕太子处置二房。反正白氏已经被罚去别庄了,陆宁马上也要进宫,日后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颜知赋也不准备告诉陆宁。她们母女在杭州数年都仰仗着颜府过,说到底是欠了颜府的。陆宁自进京就一直在这里住着,又从这里出嫁,也算是还了颜家的恩情吧。 可惜,他们一家三口,好像没有真正团聚过。眼瞧着夫妻二人要和好了,女儿却嫁出去了。 颜知赋一时怅然,忽然又想起,颜老太太还让她来给陆宁教育一番洞房之事的,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不出口,心道还是让宋嬷嬷来教一教好了。 然而,当夜宋嬷嬷欲同陆宁说起时,陆宁脸腾的红透了,忙道:“这些我都知道,嬷嬷不用说了。”宋嬷嬷见她捂住了耳朵不听,也只得作罢,只把几本书放到她枕边,嘱咐她看一看。 陆宁才不会看呢。她自认已是历过“云雨”的人了,还有什么可学的? 苏棠还特意偷溜进颜府来,给陆宁送了礼品,说是给她添妆。陆宁看了她拿来的几个盒子,道:“你不是买了宅子后穷得叮当响么?还有银子给我添什么妆啊?” 苏棠不好意思地笑,“这……这点钱还是有的。”顿了顿,她眼珠子一转,还是附耳过去,小声告诉陆宁,“最名贵的那副镯子是温聆送的,但你千万要装作不知道才好,我怕你夫君万一知道了不开心,到时候给温聆小鞋穿。” 这不是第一个跟她说怕太子如何如何的人了。陆宁恍然醒悟,她的夫君似乎掌握了许多人的生杀大权,很不好惹的样子。 幸好,不包括她的。她这样想着。 然而到了洞房那日,她就知道她错了。 除了温聆和苏棠外,江彦、王鄞等同她相熟的几个同窗,还有身在外地的韩溟都送了礼物来。陆宁把礼品都装在一处,竟也凑成了一箱子。 时间倏然而过,至正月初五时,天边刚刚显出微光,颜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 皇太子娶妻,整个京城的百姓都跟着凑热闹,万人空巷,比肩接踵。再加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这婚礼委实让满京城的姑娘们都艳羡不已。 当然,这场婚礼中,最让姑娘们羡慕的还是新郎,那位坐在金辂车上身着衮服的太子殿下。日光下的容颜俊美无俦,凛然不可逼视。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有多么喜悦和激动。要不是他习惯了着冕服时须秉持皇太子之威仪,大约要露出笑容来。嗯,此刻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就是这一干典礼实在啰嗦,他已经等不及想去颜府接他的太子妃了。 太子在宫里已经历过一段繁琐仪式,登上金辂车赴颜府时,已是午时了。待见到那心心念念的人儿时,他感觉自己已等了她好久好久。 繁复华丽的翟衣穿在她的身上,竟是异常合衬。此刻她的面容被头冠上垂下的细密珠帘所挡,看不真切,但那细白的耳根,却微微泛了红…… 他心下一笑,这才刚见面就害羞了? 在礼官的指引下,陆宁登上了另一辆金辂车,两人绕着皇城走了一圈,待进宫时,已经入了夜。 今夜的东宫灯火通明,张灯结彩,千枝万盏的琉璃宫灯将整座宫殿都照得煌煌。长乐殿中,两人喝过合卺酒后,陆宁被送去了内殿歇息,李玄祯还得去外面招待宾客。 这长乐殿是按照陆宁的图纸做的,比起紫麟殿来,少了几分高阔肃穆,多了几分温馨秀雅。床榻不如紫麟殿的大,但比星回阁的还是大了不少。丹红灼目的纱帐上绣了百子千孙,顶上挂了一只干花香囊,泛着淡淡的桃花香。 这香囊同星回阁的可谓异曲同工,但做得更为精致华丽,下面还垂下了一颗细巧的夜明珠,夜明珠下方一缕细长的杏黄色穗子,在琉璃宫灯下轻轻荡漾着。 陆宁在湖颖和溪藤的伺候下,把繁重的衣衫和钗环退下,转到屏风后沐浴过后,换上一身轻便柔软的衣裙。墨发的发尽数散下,一张脸如出水芙蓉一般,细腻如白瓷,娇嫩水润似能掐出水来。这张脸,浓妆有浓妆时的娇艳,素颜有素颜时的妩媚,实在是得天得厚。 “姑娘要不要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湖颖道,“累了一整日了都。” 是累了一日了,但她吃不下。 心头有紧张,有忐忑,也有喜悦,有兴奋。总之很不平静。她想起两个丫头也累了许久,便道:“现在没什么事儿了,你们先退下休息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她不想让别人看出她的紧张,怕掉面子,也怕羞。现在就想一个人待着。 湖颖最了解她,便和溪藤一起离开了。另外还有东宫的几个宫女和内侍,只隔着一层半透明的杏黄色帐幔立在那儿,陆宁也嫌碍眼,打发他们走。 自那日雪雕庆生之后,整个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特别喜欢这位太子妃。他们不敢不听太子妃的,但也不敢真的走,便只往远处挪了挪,还待在殿里。 陆宁也不计较了,自己滚到床上躺着。 冰凉的触感让她渐渐平静下来。细白的手指在被褥上轻轻地滑动,她想,这是自己愿意做的一件事,有什么好怕的? 夫妻行周公之礼,乃是伦常。 她自认已经镇定下来,然而当外头响起齐整的行礼声时,她还是吓了一跳,又开始擂起鼓来。 定了定神,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也上前去行礼。 身子还未伏下去,就被他一把打横抱了起来。少女一声惊呼中,他已经把她抱着转了两圈,就像得到战利品的战士一般,志得意满,心头激荡难以自持。 外头的宫女内侍都默默散个干净。已掌权多时的太子此刻却幼稚地跟孩子一样,拥着新得的娇妻不肯撒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宣誓一般,叹息道:“你终于是我的了。” 陆宁抬眼,闻到他满身的酒气,“殿下喝醉了?” 李玄祯的视线落在她绝美倾城的雪颜上,微微一笑,“是醉了,被你迷醉了。” 少女咬唇不语,纤长的睫毛颤了颤,“你赶紧去沐浴吧!好难闻。” “好。”男人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等我。”
第84章 、长乐之殿(二) 李玄祯今日的确喝得不少, 几乎来者不拒。李家宗室里有不少喝酒的好手,齐齐上阵也没能把他灌倒。自从监国后愈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一直是微笑着的, 即便对着那几个他平时很不待见的不学无术的宗室子弟, 也是和颜悦色。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位殿下今日心情极好, 想来是那位太子妃很合他心意了。 岂止心情好,简直是要飞起来了。他去沐浴,动作也是前所未有地快, 待发现自己差点穿反了衣裳时,不禁哑然失笑。 出来时, 他一眼就看见那坐在梳妆镜前的少女身影。小丫头一身藕荷色暗绣团花的薄纱衫子,拿了把银篦, 故作镇定地梳头发,可她已对着同一处梳了好几下,显然是神思不属了。 男人立在那儿看了片刻,眼瞧着镜中那张小脸越来越红,笑了一声, “宁宁还要梳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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