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了,得扣他的俸禄,不然绣杏那丫头心里更加不平衡了。 这样的日子过到初五,他仍没有回来,楚言枝开始细细思索除夕那晚发生的事。 ……他不是很尽兴吗?在榻上不够,又把她抱起来撑着床柱,还要她跪到毯子上去,她图尽兴都依了他的,最后靠着他胸膛睡着的,睡之前他把玩着她的头发,亲她的脸,絮絮叨叨地说话。 他有时候说话真的好絮叨,一句“想你”“爱你”要翻来覆去地讲,变着法子地讲,在她心口说,在她耳边说,或者望着她的眼睛说。 他看起来一切都好,但是毫无征兆地走了。 她哪里惹他不高兴了? ……他一个小奴隶,有什么资格对她闹脾气。 楚言枝决心不理会,他爱回来不回来。 初八这天,姚令又来约她出去赏腊梅,楚言枝心想她公主府院前就种了好些腊梅,根本没必要出去吹冷风看啊。 她还是去了。 她今天不但要和小表哥看腊梅,还要跟小表哥吃饭、作诗唱歌、在梅林里舞剑。没有了狼奴,她和小表哥做这些都自在多了,不用受他那着了火似的眼神炙烤。 “枝枝,这朵梅开得甚好。”姚令一手持书,一手拈着刚从枝上摘下的黄腊梅带笑走到亭下,抬手要为她簪到发间。 正愣着神的楚言枝下意识起身躲开了,皱眉看向他:“你干什么?” 姚令呆了呆,忙红着脸道歉:“抱歉,我又唐突了。只是,枝枝最近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 见姚令赶紧丢掉了那朵腊梅,楚言枝眉头渐松:“我,抱歉,表哥,我昨夜没睡好,脾气有些躁。” “这点小事,枝枝何必与我道歉,”姚令温柔笑道,“枝枝近日有何烦心事吗?若不介意,可以说说,我兴许能开解一二。” “既是烦心事,哪里说得出口。”楚言枝把兜帽戴上,让宫婢把石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准备回去了,“表哥,风吹得我冷,想回去补眠了,我们下回再见吧。” “枝枝答应过会尝试喜欢我,我们日后是要做夫妻的,那当然可以无话不谈……那我们上元夜再一同出去游玩可好?”姚令追了两步问。 楚言枝没有理由拒绝:“若那日我精神还好便去。” “殿下肯定是在生狼奴气呢吧,旷工旷了七八日,太不像话了。”进入车辇后,绣杏就愤愤不平起来,“从没见谁家贴身侍卫是这样的!” “他算什么,我可犯不着为一个奴隶生气。我只是,只是想到还有半年便要嫁作人妇心里烦而已。” “殿下嫁到姚……要是嫁到姚公子那样的人家,必是享福去的,放心吧,有钱公公和汪公公,婚事不会有问题的。”红裳笑着道。 楚言枝阖上眼躺靠着,没应声。 “我最近精神又差起来了,一会儿让人去定国公府请辛小姐来一趟吧。说起来,还得恭喜她和刘家公子定了亲。” “是啊,刘公子在太医院炙手可热,算是传承下刘老太医的衣钵了。之前见过他两回,是个不错的郎君,关键是辛小姐爱看医书,医术也不错,两人定能无话不谈。”一说起这种事,绣杏便兴奋起来,还讨论起等到婚期那天给她送什么添妆礼好。 回到公主府歇完午觉,辛鞣恰好来了,楚言枝随便披了件衣裳唤她进内室来坐,让她诊脉看看。 “殿下脾胃虚,心火略旺,茶饭该好好吃才是。”辛鞣简单写了个调养方子,末了才笑道,“殿下是担心辛鞘呢吧?他走时父亲给他指派了一队人跟着,一旦有异样情形就会回信告诉,昨儿来过信了,说他去了渑州。” 楚言枝怔怔看着她。 “殿下?” 楚言枝火气涌上来了,看着辛鞣温婉端庄的脸,强忍下笑道:“他去渑州了啊,我还以为他死了。” “怎么会,父亲说辛鞘现在的功夫比他年轻时候还要好,这世上几乎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了。”辛鞣觉得有点不对了,收药箱的动作一停,“殿下不知道他,他走了?” 绣杏没忍住:“殿下,狼奴真是旷工旷出瘾来了!既是要去帮辛大人做事,您又不会拦着,他什么也不说,该不会是想赚两份银子吧?” “辛鞘不是已经把七公主贴身侍卫一职推了么……”辛鞣茫然,看向正低头捧着茶喝的楚言枝,“他这也没有告诉殿下?” “他眼里没有我这个主子,怎么会告诉我。”楚言枝语气淡淡,搁下了空茶盏。 “推了?殿下,你先前还说人家傻,只知道赖在你身边连博取功名都不懂呢,合着之前是没寻到时机,如今等到了,压根不用人催!直接就去了。啧啧,好虚伪的人。”绣杏无比愤慨,都忘了给她续茶。 辛鞣在旁边想了半晌,眉头不由皱起:“不应该啊,辛鞘临走时还给辛鞍留了一封信,要他务必交给殿下。若是口头上没来得及说,信里定会写了。难道是辛鞍没给?再者,他并非是办镇抚司的差事去的,如今镇抚司的差事哪有从前多。” 楚言枝让红裳再把茶添上,又喝尽了放下,无所谓道:“噢,随他干什么去,反正我本就是要赶他走的,早走晚走都一样。” 辛鞣不敢在这多待了,这便起身:“我回去催辛鞍送信过来,若殿下明日身体仍有不适我再来看看殿下。” “不必送信来了,他如今已不是我的侍卫,虽然还有奴籍,但大可拜托辛大人想办法帮他脱去,我与他没什么关系了。有劳辛小姐今日过来看我了,我想我明天精神就能好起来。” 楚言枝送她到阁前止步,让红裳继续送了。 绣杏扶她回内室坐下,嘴里仍叽叽呱呱地说狼奴可恶,上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刚好给他扣了。 楚言枝觉得累,让她把鲜牛乳端来就退下吧,她不是很想吃晚膳了。 回到床上躺下,楚言枝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外面黑乎乎的,连月光都没有,看不出来是什么时辰。地龙烧得她口干舌燥,她朝帐外伸手,莫名想到许多奇奇怪怪的画面,比如狼奴从外进来用微凉的掌包裹住她的手,又比如他从帐内将她要躲出去的胳膊重新握回去。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瓷面,楚言枝坐起身,将那盏早已凉透的牛乳喝下,又冰得心肺脾胃发寒,慢慢靠上了迎枕歇息。 她把碗放回去,收指前感觉到桌上垫着纸,拿起一摸是封了腊的信。 楚言枝把信团了团,直接丢地上了。 白眼狼,她教他说话是让他瞒她事的吗?长了张嘴就只会吃吗? 多了不起……学会不辞而别了。她真是把他惯得太过。当然他已经不是她的侍卫了,很快也不是她的奴隶,他有他的前程要奔,她有她的亲事要结,两厢安好,说不上谁惯着谁。 楚言枝在夜色中看着地上那团鼓起,写信,真厉害,会写字了呢。炫耀他有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不是,交给辛鞍,她就是看不上辛鞍,不仅看不上辛鞍还很看不起他,谁要看经了他俩手的信。 楚言枝继续躺回去,提被子把自己盖好酝酿睡意。 好生气,她睡不着。 楚言枝翻身朝里,吐了两口气,又慢慢坐起来。 她看向地面,于黑暗中辨认出那只纸团。 烧掉吧,省得在地上碍眼。 楚言枝下榻穿鞋,捡起纸团,回到桌案前,取下灯罩。 烦人,不展开还容易烫着手。 楚言枝皱着眉把皱皱巴巴的信封展开。 摸着有点厚,这絮叨的废话精可真会浪费纸,不一张张烧恐怕还燃不起来。 楚言枝咬着唇把信封打开了。 哦,五张啊,还得她分五次烧,他算什么东西要她这么费功夫。 楚言枝把纸伸向烛火,在纸张骤然明亮又迅速烧卷起来时扫着上面的字。 “殿下,奴很胆小,怕黑,怕冷,怕跟殿下面对面分离。殿下睡着的样子好乖啊,奴偷偷亲了很多口,越亲越舍不得走。但奴不得不走了,奴深思熟虑过,只有成为比殿下惧怕的东西更厉害的东西,才能永远保护殿下。奴要去……” 废话,都是废话。 火将要烫到指尖了,楚言枝把剩下那一角丢进铜盆,继续烧下一张。 “……师父说,北地对面的鞑靼都是坏人,一窝一窝打比奴一个个去找着打来得快好多,现在北边没有江元帅镇守着,他们时刻有可能侵袭,奴去守着边疆不被打,就是远远守着殿下了。” 下一张。 “我说我要把他们都打死,师父不许,师出无名,不没有陛下号令,会闯祸,我只要在那里守着就好了,这是他唯一能提点我的东西。” 又一张。 “师父待奴真好,等奴将来成为了最厉害的权贵,比江元帅厉害得多得多的权贵,娶到了殿下,奴要报答他,但是没想到怎么报答才好,殿下是最聪明的人,到时候能帮奴出出主意的吧……” 又是一张。 “……辛鞍非要跟着我,可他胆子比我小得多,功夫又烂,他是师父唯二的孩子,我要是没保护好他,师父和师娘该多伤心。还有定国公府隔壁裕平伯家的小姐,我知道辛鞍从小喜欢她,他不承认,但是我怎么会看不……” 最后一张。 “……殿下啊,奴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你会想奴吗?奴不想连想你都要变成秘密藏起来了。小狼好爱你,要全天下都知道,小狼最爱你,这辈子只想和殿下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开。万一奴的功夫其实没那么厉害,不小心死掉了……” 楚言枝抖抖信封,没有下一张。她忙把火踩灭,才发现第六张被夹在一起烧掉了一半,断断续续,看不明白。 “……殿下要真这么做了,奴变成鬼也要把小表哥吓死在……真化了鬼,就要变成你的鬼奴隶守在你身边,让你找不到第二个小奴……下,殿下,殿下,奴想听你说爱我。” 更漏点滴,火光渐灭,楚言枝把这最后两半纸也燃了,丢进铜盆拿帕子擦手。 手越擦越凉,她觉得冷,把灯罩罩上,扶着桌椅移回床内躺下。 她闭了闭眼,慢慢蜷缩起来。 不是说了吗,他就算变成权贵,她也不能嫁给他。 他,他一个奴隶……她怎么可能会爱上一个奴隶。她是公主,她即便不自爱,也不能不自尊,她…… 楚言枝摸摸额头,冰冰凉凉,没病啊。 她不爱他,当然不爱他。她不可能做到像他这样,竟然就为了娶另一个人,一个人远赴北地去打什么鞑靼,他连个虾兵蟹将都不算!这是会死的。 他功夫再厉害,不像江炽是在战场长大的,刀剑无眼,会死的。 会死的。 她最怕死了,她这一生,一定会努力为娘亲他们活下去,但绝不可能为了谁而去死,这个人更不可能是小奴隶。她不会爱人,谁都不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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