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副帅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开什么玩笑。”阿武翻了白眼,转步直接往外走。 才走两步远,一回头,少年抱剑眨眼看着他。 “跟什么跟?回去睡你的觉!” “谁要跟你了,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阿武倒还想再怼两句,但夜色之下,少年眸亮似雪,看着比白天时更不好惹,他收收堵在心口的那股气,快步朝程英谦的营房去了。 程英谦正与几个副将查看勘探来的地图,在沙盘上布阵商议,听到动静召阿武进来回禀,一边听一边继续摆阵。 听完阿武的话,程英谦浓眉一皱,住在西巷的那些老弱残兵大多心里有怨气,平时互相之间的争端都不少,更不可能会主动帮一个从京城来的富贵闲人忙东忙西,这叫辛什么的人真是自己收拾出那间屋的? 程英谦挥退阿武,没太把这事放心上,北地的日子第一天、第二天他或许还能过得下去,再过几天试试,又冷又没什么吃的,他那细皮嫩肉的,指定卷着铺盖就跑。 布阵遇上了瓶颈,几个副将争执一番便都抚着下巴陷入了沉默,半天没想到下一步该怎么走。 程英谦手臂撑在沙盘两端,拧眉沉思片刻,握拳敲敲额头,问门外兵士:“什么时辰了?” “亥时六刻。” 程英谦点点头,让副将们继续看,他把兵书拿来翻翻。刚走到书桌前,他意识到什么,锐利的眸眯向门外:“刚刚说话的是谁?” 那声音听起来可不算太耳熟。 “禀将军,是那个姓辛的,搁这守一个多时辰了,赶都赶不走。”门口小将道。 程英谦不悦地拉下唇角,把兵书撂在了桌上。 那几个胡子拉碴身形魁梧的副将冥思苦想半天也觉得脑子累了,倒茶的倒茶,嚼饼的嚼饼,闻言不禁道:“将军,听说那小子有意思啊,看着毛没长齐就想当咱们的参将了?哼,我原来以为辛指挥使是多刚正不阿的人,没想到也会干出这种乱塞人的事,还塞到咱江家军来了!他这不是仗着和江元帅的那点交情瞎弄吗?偏偏江元帅没点回绝的办法!” 程英谦也闹不明白江元帅在京城那边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怎么要把这个大难题踢给他。碍着江辛两家的交情,他还不能直接把人打出去。 程英谦取下酒囊喝了两口:“正好你们动半天脑子也累了,把他喊进来给点教训吧。” 其中一个副将立刻朝外喊人了。 狼奴拾阶跨过门槛进来,看向程英谦,行礼后又看向那几个副将,定定道:“我师父不是乱塞人,他相信我可以,他也对江元帅说过了,若让我这般武艺屈居人下才是浪费。江元帅也说过我功夫可以,江炽都打不过我,他最后是自愿为我写的介绍信,没人挟恩图报,请你们不要诋毁我师父。” 那几人依然嗤笑不已。 其中一个副将嚼完手里的馍饼咽下去,灌下去几口酒,脱了身上的甲胄,只撸起袖子露出两条健硕的胳膊,朝他抬抬下巴:“来吧,我倒要看看你是有多好的功夫。来,让你五招。” 狼奴担忧地看了这大块头一眼,就在他们以为他露怯了的时候,似征询意见地对程英谦道:“出去打吧,会弄坏程副帅的东西。” 那副将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保证下手轻点,只把你按地上点到为止,不会让你砸伤副帅之物的。” 程英谦放下酒囊后重新执起兵书看了:“伤了也不必赔。” 那副将挺着将军肚站在对面再次朝狼奴抬了抬下巴。 狼奴解开腰间的剑掷到桌上,桌上的东西震了震,程英谦从书页中抬了抬眸。 “唔——” 只听一声痛闷,程英谦刚把视线从那把重剑移到营房正中去,就见一片灰尘中那名刚刚还气势轩昂的副将竟以面着地,脸被一只半点尘埃不染的素面皂靴踩得死死的,两手还被人反剪在后,动弹不得。 其余三四个副将都惊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刚刚就见一道黑影瞬刻间移过去了,接着就只听一声叫,眼前就成了这样。 “好油的手,你为什么吃完饼不洗手?”狼奴忽然松开了手里那两只粗硕的拳,皱眉极嫌弃似的拿帕子擦手指。 那副将得了喘息之机,立刻从地上翻跃而起,扭扭脖子,下排牙磨着上排牙,往两手吐了口唾沫搓搓:“你偷袭我?!” 狼奴眉毛皱得更深了,怎么会有这么磕碜的人? “我没偷袭,你眼睛不好吗?”狼奴冷声道,“我绝不可能作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请别随便诬告人。你要是不服气,可以直说,我也让你五招。” 那副将扭头看看其余几人,又看看程英谦,程英谦已经从椅上站起来了,手里的兵书也搁下了。方才他没看到具体情形,倒判断不出那小子是不是真出了阴招。不过这陈虎太轻敌倒是不假。 见程英谦没什么意见,陈虎喝一声,两腿往旁一跨,这便闪身至少年面前,手击上,腿扫下,然而一拳一脚分别挥去却都扑了个空,围观的几人忍不住喊道:“陈虎,在后面!” 陈虎立刻旋身,狼奴正在后面露着笑涡等他。 陈虎闷着口气,一个跃起朝他头脸飞踢而去,趁他往旁边躲避时伸臂一击,然而少年也不知怎么就从左边闪到了右边,他脚踢在墙,一个借力改作手臂撑墙以两腿往四处扫去。 全都扑空了。 “三招了。”狼奴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着指缝,在他又一次出招时淡声问,“你叫陈虎吗?九年前,我在上林苑打死了一头老虎,它比你耐打多了。” 所有人的目光早在陈虎两番扑空后汇聚了过来,包括门外的小将,都忍不住趴在门内往里探看,闻言都抽着气讨论起来。 程英谦眉头越皱越深。 这少年看着未及弱冠,九年前?那岂不是他十岁还未到的时候。 陈虎大叫一声使出全力拼出最后一招,可几息之后,依然是连少年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程英谦不禁凝神细看,便见狼奴抬手从后掐住了陈虎的后颈,也不知怎得就将他高高提起了,轻松往下一掼,陈虎的下巴就磕在了地上。 “嘎嘣”一下,陈虎嘴都歪斜了,估计是咬破了舌头,血混着延津从嘴角流了出来。 狼奴踩着他的后背,这回不肯碰他的手了,任他如何翻腾,身体始终别不过来。 “别担心,正骨我也会一点,下巴脱臼了以后也能吃饼的。” 门外情不自禁响起了鼓掌声,副将们立刻将目光射去。 门外又安静了。 程英谦缓步从书桌旁走过来,并不看眨眼望向自己的少年,对被踩在地上喘气都难的陈虎沉沉发问:“总记不住教训,以后还轻敌吗?” 陈虎倒想说话,可呼哧呼哧得鼻腔里都是灰,一开口声音都含含糊糊的:“我,没有……” 程英谦再次打量狼奴,嗓音没之前那般硬了:“行了。” 狼奴抬起了脚,睨着陈虎:“要帮忙吗?” 陈虎两臂撑撑地面,没撑起来,冲那几个呆呆愣愣的副将喊了一句,副将们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了。 陈虎下巴有点脱臼,一时没法儿张合起来了,倒茶漱口都费劲儿,副将们大喊找军医。 “不用啊,我会。” 狼奴又从袖子里抽出了一张新帕子,附在手上,这便要往陈虎下巴处捏去。陈虎下意识往后躲,眼睛紧闭,头也往旁边偏。 狼奴弯弯眼睛:“很快的,又不痛。” 陈虎就感觉下颌两边凉了一凉,一阵强压感自两端一转,舌下口腔泛起了酸意。 狼奴收回手,把帕子递给他:“擦擦吧。” “谁要你的东西,你——”陈虎下意识想拍翻他的手,刚一出口,他震惊地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半张脸,尝试张合了几下嘴,脱臼竟然真的好了。 “——倒算有几分本事。”陈虎干咳一声,转面拿起茶壶就往嘴里灌起来了,擤擤鼻子甩到了地上拿鞋搓。 狼奴毫不掩嫌恶地将帕子丢到桌上,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把视线投向其他人:“还要和我打吗?一起上也可以。” 副将们刚给灭下去的火气又腾腾上来了,就算是功夫好……这么狂傲不就是找打吗?!还一副实话实说真心诚意的样子,搞什么无辜。 他们要打,程英谦也不拦着,但抬步率先往营房外走了:“到比试台上打吧。” 陈虎提着衣服跟着一起去了,朝其余人指点道:“别当我是干吃饭的,他别的弱点我暂且没看出来……但这小子穷讲究爱干净,他要是过了分了,大不了朝他吐吐唾沫!” “哼嗤,一人一口也够给他淹死的了,哈哈哈!” “那我看也是,老赵天天不漱口,牙都焦黄了!” 比试台上传来了动静,各处的人都过来围看了。 只见那少年独身立在台上一端,也没摆什么架势,面对汹汹而来的五个副将眉都不皱一下。 砰砰咔咔几下,台上气息几度斗转,三五刻钟后,竟只有少年还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连呼吸都不见促几下。 ……这是怪物吧! 程英谦这回也不得不正视狼奴了。 要知道他今晨进城后,据守门小将说连觉都没歇一下,现在连着和身居副将之职的几人打了几场,脸上竟然始终不见丝毫疲态。 程英谦从他方才的几次出招里估摸了下,就算是自己,恐怕也无法在他手里抵抗过三十招……更遑论其他参将守备等人。 辛鞘,这究竟是何许人也,何为他从前都没听说过?北地虽远隔他地,但京城的邸报会时常传来,但凡功夫上有些名头的人他都了解一二,哪怕是锦衣卫,也能念出一两个名字。 “你方才说,你九年前在上林苑打死过猛虎?你既然是辛指挥使的徒弟,又怎会去上林苑。” 上林苑内属东厂管辖,东厂与锦衣卫素来不睦,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那时师父还没有收我为徒,是殿下把我从上林苑斗兽场捡回了宫。我原先是北地狼王养大的孩子,殿下唤我狼奴。” 狼奴…… 程英谦于火光中细看少年野性与稚纯并存的眉眼,心中纳罕道,奴不像,倒像狼妖。 “程副帅,我可以当参将了吗?”狼奴跨过那些在地上艰难爬起的人,走到他面前,“江炽也是参将对吗?我已在京城和他比过了,他不行,这里还有比他厉害的参将吗?” 程英谦一时沉默。 比江炽厉害的参将,确实能挑出一两个,是那些正当壮年,身材魁梧健硕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的老将,小将军作战经验上没他们丰富,战术上没他们老练,所以略有不敌。 要说他们和辛鞘比的话……还是勉强,他到现在也没看出来狼奴究竟一共使出了多少功力。八九岁就能单独打死一头猛虎的人,岂是勇猛二字可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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