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公公出了远门,她们没法通过他打听更多消息。陛下呢? 楚言枝认真想了想,后宫不得干政,但如果是三姐姐兴起问几句,陛下大概率会告诉她,而要是她问,陛下一定会发怒。要是她能像三姐姐那样受宠,娘亲就不必为这些事忧愁了。 楚言枝拿起绣样,对姚美人撒起娇来:“娘亲累了要好好歇息,枝枝中午再过来陪你。枝枝手笨,没有娘亲教,绣不好。” 姚美人笑着拉平她发皱的袖子,揉了揉她暖乎乎的小手:“好,先让狼奴和红裳陪你玩着。” 楚言枝领着狼奴红裳出门,临出院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姚美人眉心微蹙,怔怔绞着手里的帕子,瞧她望过来了才露出一个笑。 “殿下,美人不开心了?”一直走出中殿了,狼奴才歪头问她,“嬷嬷也不开心。” 楚言枝踢着脚边一粒小石子,踢着踢着石子进了草丛,她才抬起头:“说了你也不明白。” 狼奴跑到草丛边把那粒石子捡起来,擦干净了捧到手心里递给她:“殿下,不要不开心。” 楚言枝看了一眼他白净掌心上的石子,进了翠云馆的门:“谁要这个。” 狼奴困惑地收握五指,站在门槛外望着楚言枝的背影,余光里那丛金镶玉竹正随风簌簌而动。 “进来呀,笨狼奴。”楚言枝侧身看向他,“娘亲要你陪我玩。” 狼奴欢喜地跨过门槛跑向她,只是一进翠云馆,想起自己夜里做的事,他心里发虚,头都不太好意思抬了。 见太阳不错,红裳把门窗都打开,撩开珠帘和帐幔,让阳光都透进来。 楚言枝踩着足承坐上炕座,把针线筐捧到怀里,瞥到底下那件衣裳,对红裳道:“把这个收起来。” 狼奴一进来就眼巴巴地看着那件衣裳,以为殿下终于要把它送给自己了,结果看见红裳拿起就朝外间的箱笼走去,忍不住拉拉楚言枝的袖子:“……殿下,好好看的衣服,是殿下的吗?” 光线明媚,落在楚言枝脸上,她偏头顺着狼奴的视线看向红裳拿着的丑衣服,继续拿绣样比对绣绷:“是挺好看的,但是我不爱穿。” 她想起那件被狼奴偷偷带走的旧衣裳了,见红裳把衣服放好回来了,指指脚边炭炉上坐着的茶壶:“里面水不够了。” 红裳拿起茶壶,用铁夹翻了翻底下,炭确实都烧得差不多了。她探身对正在外头扫落叶的小太监道:“去中殿取些炭来。” 她抱着茶壶往外走:“奴婢去厨房打热水,一会儿就回来。” 临转身前,红裳又多看了眼狼奴:“殿下,要不和狼奴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楚言枝知道红裳在顾虑什么,点点头:“知道了。” 见红裳和外面的小太监都快步出去了,楚言枝看向狼奴:“关上门。” 狼奴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只是心跳已快了起来,他咬着木偶拿木栓栓门,看到木栓内侧几个磨出来的小坑,指腹磨了又磨。 “过来。”楚言枝坐在炕座上,脚尖点着才能碰到足承,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命令他。 楚言枝没管狼奴有些闪躲的眼睛,拿住他的手腕就开始翻他的袖口。 被她一碰,狼奴身子有些发软,弯眸轻声问:“殿下,要摸狼奴?” 楚言枝瞥他:“我的旧衣服呢?” 狼奴微怔,心一颤,忍着失落道:“……在被窝里。” 楚言枝脸一烫,丢了他的手,竖眉凶道:“你有新衣裳了,就不许穿那件了。一会儿,一会儿你还给我。” 殿下果然生气了。 狼奴牵住楚言枝的袖子:“狼奴没有让人发现,没有人知道它是殿下的衣裳。” 楚言枝甩掉他的手:“不行,不能留在你那。” 狼奴只好松了手,犹豫片刻,眼睛转向外间的屏风:“那殿下给狼奴别的衣服好不好?” “我别的衣服就更不行了啊。” 狼奴这才意识到殿下似乎不想给他那件衣服了。他立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事让殿下不高兴,所以她改了主意。 他做错了什么事呢? 除了偷偷带走了殿下的旧衣服,就是昨晚悄悄来看殿下…… 难道殿下知道他昨晚来过了? “嬷嬷说,殿下给奴做了新衣服,殿下,穿上新衣服,奴就不会那么想殿下了,就算没有那件旧衣裳,奴也能睡着了。”狼奴的视线随楚言枝的动作落到绣绷上,看她拈着针半晌未落,坦然且忐忑道,“奴每天都很想殿下,奴害怕被殿下丢掉。” 楚言枝无意识地用针尖在绣绷上划了两下:“谁说要丢掉你了。” 没想到嬷嬷竟然把那件衣服的事告诉他了,这让楚言枝莫名有种被嬷嬷背叛的感觉。 她抬眼看他:“不要胡思乱想。那件衣服是挺好看的,你想要,便给你吧。只是,只是在你师父的地盘,你当然要穿他给的衣服。” “那狼奴穿在里面,殿下不想让人知道的话,奴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楚言枝放了针,终于小幅度地点点头:“你自己去拿吧。” 狼奴立刻绕过屏风跑到外间,开了箱笼,忽而他耳朵一动,抬眼看向窗外:“殿下,红裳回来了。” 楚言枝忙望向窗外,殿门前没什么动静。她下去把门打开,狼奴也抱着衣服出来了。 等他们走到院子里,红裳果然已提着茶壶跨进了门槛,抬头看到狼奴怀里的衣服,又看向正折枯枝往地上乱画的楚言枝。两孩子脸上都有点红红的。 一会儿小太监把装满红炭的炭炉端来了,放到内室桌旁,红裳把茶壶放上去,对院外道:“殿下,外头冷,还是进来喝茶吧。” 楚言枝丢了树枝,跑进去喝茶,拿三只厚皮橘子放到铜丝网上烤。自从和钱公公搭上关系,该有的份例重华宫都不大缺了,以往吃几个梨子还得等别人送,如今去二十四局领还会被多送几个。 以至于楚言枝觉得,能和钱公公打好关系的话,娘亲和她就不用争宠了吧?可娘亲说,司礼监的太监或许会换,东厂厂督也会换,但陛下只有一个。若非陛下,司礼监何来这天大权力? 那七天的禁足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陛下不喜欢她们,谁对她们好都起不了大用处。 想到南直隶灾情的事,楚言枝再度拿起绣绷,愁眉苦脸地绣起来。她很讨厌陛下,但为了娘亲和自己的日子能好过些,她愿意讨好讨好他。 狼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那件衣裳套上了,手里还拿着楚言枝刚才丢下的树枝。 见楚言枝正不情愿地下着针,轻声道:“殿下,狼奴也会缝衣服,殿下不喜欢做,狼奴可以帮殿下。” 楚言枝眉梢一挑,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晶亮的眼睛,摇头道:“这不是玩。你干嘛把垃圾捡进来?” 狼奴歪头看了会儿树枝,有些辨不清什么东西叫垃圾。他以为殿下碰过的东西,至少不会太讨厌。 “殿下不要的东西,以后不要捡了。”红裳从他手里拿过树枝,折几下扔到炭盆里烧了。 狼奴看着那树枝燃起一小簇火,很快又燃尽,继续转头看楚言枝穿针的动作:“殿下……” 楚言枝抬头看他,她不知扎了多少次手指才学会一些基本的针法,小奴隶连针都没碰过,之前连筷子都抓不好,怎么可能会绣。 “奴不玩,奴真的有点会。”狼奴央道,“殿下,让奴试一试。” 楚言枝撑着腮,丢给他一只线卷和一盒细针:“你先穿根针给我看看。” 狼奴接了,把木偶放到一旁,捻线对孔穿了进去,手竟分毫不抖。 楚言枝一愣,点点绣绷上的一片竹叶轮廓:“你知道怎么套针?” 狼奴歪头看了一会儿:“不会。殿下教教奴。” 楚言枝弯了眼睛,指指另一边炕座:“就知道你不会,坐上来。” 红裳沏了两盏蜜饯金橙子泡茶放到桌上,上回钱公公见楚言枝喜欢,送了两大罐子。 狼奴坐上炕座,上身朝炕桌探去,看殿下细软的手指拿着绣绷,用微红的指尖点着上面的纹样教着他:“从这起针,落到这,再从后面穿过去。竹叶叶尖颜色深,还垂着一颗露珠,你看,这里不要绣错了。” 狼奴点头,耳朵滚烫,接过绣绷后捏着楚言枝方才捏过的地方,照她的话起针、落针。 他捧着绣绷低头拈针绣,楚言枝则两肘抵着炕桌探身看他的针法,挨得近极了,近到狼奴觉得殿下夺了自己的空气,让他不敢呼吸。 他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殿下,殿下白皙微粉的脸颊上在光下看有细小的绒毛。 狼奴想到殿下曾摸过他的脸,他很喜欢那种感觉。 他突然很想碰一碰殿下的脸。 这太逾越了。不用谁来批评他,他自己只是想想也要羞得垂下眼睛。他是殿下的小奴隶,殿下想摸他的脸就摸了,他怎么可以摸殿下的脸。 楚言枝忽然皱起眉,伸手指着那片竹叶的叶脉处:“歪了。” 她抬眸看狼奴,狼奴的眼睛眨了好几下才重新找回焦点似的,视线落到她指的地方,露着笑涡道:“那奴改。” 他细致地挑出线头,重新下针,楚言枝满意点头:“你还挺聪明的。” 楚言枝又看向他身上穿的衣服,好几处针脚都很凌乱,甚至缝线都是歪歪扭扭的。她默默咬住了下唇。这样显得她手很笨啊。 娘亲和嬷嬷说,女孩儿就要学好女红,虽然楚言枝没由来的不喜欢这种话,此刻心头还是会涌上挫败感。 “殿下,露珠怎么绣?”狼奴仰头看她。 “露珠有光泽,得换至少三种颜色的线。先这样……” “好,奴会了。”狼奴自己挑线穿针,继续对光绣下去,只是绣的时候还忍不住偷偷抬头看楚言枝。 但楚言枝看他绣了一会儿就坐回去了。她重新弄一个绣绷,开始绣另一对竹叶。她得好好练,不能绣得比小奴隶差劲。 察觉殿下退开了,狼奴心里空了一瞬。 他好喜欢殿下主动挨近的感觉。 红裳见他们两个对坐着刺绣不说话,拾起铜丝上的几只橘子放到盘子里,都剥好了才递到楚言枝面前:“殿下,趁热吃。” 楚言枝放下绣绷,拿起一个掰着吃,烤过的橘子似乎更甜一些。她看了眼狼奴绣的东西,并不怎么样,不过还算有个样子。第一天就能绣成这样,娘亲看到了,一定会夸他有天分。 她把盘子推向狼奴:“吃一个。” 见狼奴拿了,她端向红裳:“烤多了,吃不完,红裳吃吧。” 吃完橘子,喝完茶,也差不多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楚言枝领着他们到碧霞阁,年嬷嬷和姚美人正对坐着闲话,看到她来了,又止了话音,端来膳食同她一起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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