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鞍发现她在外和在家其实算得上是两个样子,在外的时候能极有条理地安排各项事务,和祖母的行事风格很像,有点风风火火的。在家的时候她却总很沉默,天天捧着医书不出门,对不熟的人极其客气。 狼奴没怎么注意席上众人的情绪,他一直在心里默算着自己那点资产,还悄悄地和辛鞍作比较。 虽然辛鞍这回比他多得了三百两,但他平时花钱很大手大脚,五十两银子能花去三四十两,甚至有时候还要找他来借。算下来,资产定没有他多。 狼奴明白开源节流的道理,常去市集走动之后,他也差不多了解到一些行情了。皇城郊外的田地均下来大概十两银子一亩,听说江南那里的田地肥沃,相应的也贵许多,要二三十两一亩。以他如今的薪俸,两三年应该能置办出一个百亩左右的田庄。但田庄里不能只有地,得有耕农…… 京城的铺子也算不上太贵,一二百两便能盘下个地段还算不错的店面,但做生意,狼奴不懂,身边也没人能教他。他至今也不能熟练地和人相处,弄不明白那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辛鞍和金参常说,幸而他遇到的都是好人,不然早活不到今天了。 狼奴确实遇到了很多好人,遇到了最好最好的殿下,他也遇到过坏人,当初与他同窝生活的狼族家人都死在了他们的手里,他从未忘记过。坏人也差点弄死了他,是殿下救了他。这些年狼奴一直在找他们,但没能在京城嗅到他们的气息。 报仇这件事,狼奴不敢对身边的人说,包括殿下。虽然年嬷嬷和师父师娘他们都对他很好,但他心里清楚,他们都是人,人很难理解他们狼的情感,毕竟那两个猎者做的事在人间根本不算错事。他要是对师父说他想找他们报仇,便是为难师父。 殿下一直都在让他记背大周律法,一直告诫他绝不能犯错犯罪。狼奴知道她一定是不想他因此而受伤丧命,但同样的,也是不想他报仇…… 狼奴的爱和恨都很浓烈,也很简单。他讨厌复杂的人,可这世上大多是复杂的人,他无法应对,没有一点经商的头脑,想通过这条路子致富,几乎不可能。 那便只有买田买地了。 狼奴若有所思地吃着,吃到一半,另一桌席位上的裕平伯过来同辛铭与辛恩敬酒了,辛鞍也站起了身,拉他一起过去凑热闹。 裕平伯笑说辛鞍出去历练一番人更精神了,辛鞍又呲着大白牙笑,竟有几分不好意思。 宴席撤下去后,狼奴把自己要支银子买东西的事同师母说了,辛夫人还关切地问他钱够不够,又想从府上支银子给他添补,狼奴不敢要,拿上四百两银票就跃出了定国公府。 狼奴盘算着到了城西那家常被京中文官朝臣和读书人光顾的兰扉书肆。这些文人用的东西总是很贵,狼奴进来过几次,稍微漂亮点的就值百两银子以上,数千、数万两的亦不在少数。 他曾经起过自己学着做这些东西的念头,但很快就被吉鸿董珏他们提醒了,这些东西工艺倒还其次,难得是材料,他要学要练,会浪费很多材料,算下来不如自己去买。譬如那盏楼阁灯,他最后虽然做出来了,但耗费的时间精力巨大,且到最后……殿下连看都没看一眼。 有些钱还是给别人赚吧。 兰扉书肆很大,前后左右四间隔房,分别摆放文房四宝、典籍藏书、珍贵字画等物,狼奴直接进了东间,便有各种墨香、字纸香充盈而来。 狼奴虽然衣着气度不凡,但一看便是对文墨淡薄的习武之人,店家并未在他身边待太久,简单介绍一番便去招待旁人了。狼奴也不在乎这些,他的视线从摆放在中间的笔墨纸砚上一一看过去,并不敢多往两旁看。两旁的都太好看了,一看就知道恐怕把他自己卖了也买不起。 小狼要为殿下挑好礼物,但也不能把自己弄没了。 狼奴拾起几个玉质或瓷质的笔山看了看,最后挑中了一块太湖石笔山。石身呈红白两色,石质剔透晶润,触手生温,其中洞漏天然和谐,不见丝毫斧凿痕迹。 殿下一定会喜欢这个。狼奴抬头问店家:“多少钱?” 店家看了眼:“二百八十两。” 狼奴不自觉松了口气,还好钱够。 “劳烦帮我把它包起来。” 狼奴一面递出笔山,一面掏出了三张银票递去。 店家刚拾过笔山,手才碰上银票,狼奴忽然一怔,五指紧了紧。店家皱眉,正欲说两句不好听的,余光却见店外不远处有一气质清隽儒雅的青年缓步而来,当即脸上堆了笑,连狼奴手里的钱都不管了,几步越去相迎:“嵇先生好些日子没来光顾小店了——” 狼奴鼻尖微动,转身看去,那人提步上阶,简单应和了那店家两句便径直问了:“那件铜五峰笔山送来了吗?” “到了到了,先生里面请坐,这就叫人拿来。” “坐就不必了,我只是路过。” “是是,那您先喝口茶,那茶是小的新得的万春银叶——” 嵇岚才走进来,眼前忽立了一道黑影。少年眉目纯稚,神采英拔,腰佩长剑,却还系了只穿空青色对襟小衫的木偶。 嵇岚一时觉得熟悉,静候片刻,便听对方问道:“您是成安十四年上元灯会赢走楼阁灯的那位先生吗?” 嵇岚神情微顿,看着那只木偶反应了下,笑道:“原来是那位要拿木奴换灯的小郎君。” 狼奴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抱着木奴,想说很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启口。 那店家见他们竟然认识,讪笑着赶紧拿锦盒亲自将那只太湖石的笔山装好奉上:“小郎君,您要的笔山。” 狼奴接过锦盒,递去了银票,忍不住问:“先生这些年不在京城?” 嵇岚点头,并不多做解释:“看你如今装扮,是入了南北镇抚司,或是五城兵马司?” 狼奴也点头,店家连带着邀他一起入座,斟上两盏茶,笑着在旁边道:“嵇公子自成安十四年去应天府后湖修黄册,这一去便是三年,又养了一年的病,去年才回了京城备考,今年这一考便高中榜首,实在可喜可贺……” 嵇岚似乎极不耐烦听这些,又催了遍笔山的事,店家这才下去了。 狼奴明白了,怪不得自己一直没能找到他,去年他跟着殿下在宫里,没什么机会出来,出来了也就去北镇抚司或定国公府,几乎不可能和他有任何交集。 狼奴一直想回报他,却未能实现,每每想到那晚被送灯的事,他就为自己当时的无能而感到羞愧,这几乎要成了他心里的一个结。没想到今天会意外相逢。 如今他已与当年不同了,他会了很多东西,将来也会变得越来越厉害,想要什么东西,都能靠自己的力量得到。 嵇岚与他聊了几句,见他竟还惦记着当年的事,颇感意外。当初他去赢那盏灯,其实只是想临去之前给家中庶母留些念想,路上遇见个那么想要的孩子,觉得亦可亦不可,便送出去了。 “先生府邸在哪里?以后我可以去找你吗?” “十字街巷路口东南角的嵇宅便是。” 狼奴用心记下了。 店家将那只铜五峰笔山收装好捧来了,嵇岚打开看了眼,见其层峦连绵而不失沟壑锋芒,点头满意盖上,让随从将银子奉上,接了笔山。他最后看了眼仍一直看着自己的少年,微笑示意后坐上马车离开了。 狼奴抱着刚买回来的太湖石笔山又向店家买了只锦盒,用来装放叆叇,又回了一趟定国公府,将花剩下的钱重新交给了辛夫人收管。辛夫人感慨不已,越看辛鞍越不顺眼,问他能不能也学辛鞘俭省懂事些,让她少操点心。 辛鞍就只会朝她扮鬼脸。 狼奴没多逗留,见快至酉时了,与他们作别后就回了长春宫,临走前辛恩和辛铭还叮嘱他每个月都得记得至少回来一趟,教他些新的身法回去练习。 狼奴回来率先进了东侧殿兰心阁,却没看见殿下,稍一想猜出她定在正殿陪同和妃娘娘用晚膳,直接折道去了。 殿下果然在,嬷嬷也在。 临走到楚言枝面前时,狼奴步子又放缓了,他牵牵她的袖子,欢喜道:“奴回来了。” 楚言枝刚放下碗筷,听了娘亲的话正在愣神,眼前不妨出现了一只精美锦盒。 狼奴殷殷地对她道:“奴给殿下送的礼物,是奴用自己的钱买的。” 楚言枝接了锦盒,一边问是什么,一边不甚在意地打开了,看到里面卧着的那块太湖石笔山。 她拿起细看了看,随即把玩起来:“挺好看,花了你多少钱?” “殿下喜欢吗?”狼奴期待地问,“去读书的话,殿下愿意用它吗?” “用啊,比我原先准备的那块好看。”楚言枝心里还在想方才娘亲的话,在手里过了两遍后,就把笔山放回去,盖好递交给了红裳,“和那些放一起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1 23:50:19~2023-01-22 23:5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阳敌来一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随便更新晋晋 10瓶;X 2瓶;Gi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殿下,您月信来了。” 殿下反应平淡, 不像收到那只笔洗时看很久都没松手,狼奴虽然早有预料,心里还是不免失落。 方才的话题因为狼奴回来而中断了, 见楚言枝还一脸若有所思,对狼奴带回来的礼物都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姚窕笑着喝了口茶,让红裳将那太湖石笔山拿来, 仔细看过一番后,真心实意地夸了句狼奴眼光很好。 狼奴颊畔抿出了笑涡,但视线仍落在楚言枝身上,及时给她递上要用的漱口茶, 似乎还巴巴地等着她主动对自己说话, 问起他这一天出去的见闻。他有很多话想对殿下说,但殿下此刻看起来心情并不好,怕惹她心烦, 他不敢随便启口。 年嬷嬷年纪大了,近些年好像老得格外快些, 姚窕心疼她,平时只让她陪在自己身边说说话,需要多操心些的事都交给了疏萤和底下提拔上来的几个宫婢安排。用完饭, 姚窕开始催她回去歇下了。 年嬷嬷不肯,还问姚窕和楚言枝明早可有想吃的早点,她早起了去厨房做。姚窕知道她是忙活大半辈子习惯了闲不下来,无奈地劝她别总起太早了。 年嬷嬷又笑着和她自嘲起来。 狼奴见殿下仍蹙眉想着事, 并不关心他在旁边做什么或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 见殿下没有需要他做的事了, 才走到坐在姚窕身边的年嬷嬷面前,掏出了一只小锦盒递去:“嬷嬷,这是师公给我的,我想送给你。” 年嬷嬷意外地看看锦盒,又看看他,疏萤和红裳都笑道:“虽是借花献佛,狼奴知道要孝敬嬷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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