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讲师他曾任礼部侍郎,年岁大了就被拨来文华殿给皇子讲课。他做事素来严谨古板,成安帝要他品鉴这写得密密麻麻的大周律法,他便不敢轻慢,真一一看过去,还想提些建议给狼奴听。但见嵇岚如此,老讲师也不好说什么。 楚言枝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却不得不想嵇岚到底有没有看到那几个字。 成安帝又去考校了其他三位皇子今日学习的情况。五皇子楚瑜讷讷不敢言,六皇子楚琥倒学得不错,长篇大论起来口条十分流利。七皇子和八皇子毕竟年纪小点,背得磕磕巴巴,论得也一般。不过八皇子楚珀性子不错,背错了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还挠着头笑着问父皇能不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七皇子就太沉默了些,背不出来就立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行不行,就盯着地面瞧,几乎要给瞧出多花儿来。成安帝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态度。 因为楚琥天资聪颖,成安帝这些年难免娇惯他,对于他这点年纪便开始沾惹几个宫婢的事,其实也并没太介意,只是传到外头到底影响不好,得稍微管教一二,这才罚了他母妃。宁妃素来是个脸皮薄会来事的,在阖宫上下丢了脸,回头自然会对他严加管束。 成安帝摸了摸楚珀的头,听他又背了两遍才离开文华殿。 剩下的时间,两位讲师又让众人静下来练大字,皇子们都需练完一百个大字才可以回去用午膳,但两位公主可自行决定什么时候走。 练字而已,楚言枝虽身体有些不适,心思也杂乱,但还不至于练不了,便正襟危坐地执笔练了一百个字。 练完就已经巳时四刻了,两位讲师只对她简单点评了一番。楚言枝犹疑地看了眼嵇岚,行礼后领着红裳和狼奴回去了。 用午膳的时候,姚窕和年嬷嬷以及其他小宫婢都忍不住问她这一上午怎么样。红裳突然回来一趟要拿东西,把她们吓了一跳呢。 楚言枝暗暗看着身旁的狼奴,狼奴的脸和她一样透着一点红。 那张纸的事楚言枝不敢随便透露,所以虽然心里忧虑,还是故作轻松地一一敷衍过去了,说在文华殿读书感觉就是不一样些。 等回了兰心阁,红裳和绣杏在内室铺了床铺,点了安神的香。楚言枝喝着碗香薷饮,打算喝完就歇午晌。 狼奴的手搭上她的腕子,黑亮的眸欲语还休地看着她。楚言枝知道他也在担心嵇岚是否看到了那句话。 楚言枝的目光落到桌面的烛台上,忽然问:“你说嵇先生就是几年前送你楼阁灯的那个人?” 狼奴微怔,他还不曾把这件事告诉殿下,殿下怎么知道的? 刚收拾完从内室那走回来的红裳不禁道:“真是如此?那可太巧了!” 绣杏那时还没到楚言枝身边服侍,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就是后院库房那个做得跟楼台一样的大灯吗?” 红裳笑着和她讲了当年的事。 楚言枝思忖着,若嵇岚真的看到了,那他没把那沓纸再递给老讲师,便算是为她遮掩过去了。她得做些什么表示表示,一来是感谢,二来是请他莫要告诉旁人。 但如果贸然出手,定会惹旁人猜疑……借着狼奴与他之间的渊源事情就好办多了。这样就算其实他没看到,也不会因此多想。 想明白后,楚言枝眉头舒展开,仰头看狼奴:“我记得你一直说要回报他来着,以你的能力,恐怕还没能付诸行动吧?” 狼奴脸红了,怕殿下以为自己无能,忙道:“奴在攒钱了……还准备休沐日的时候带些东西去看望他。” “你那点银子,攒到何时能备出一份像样的礼?这楼阁灯到底最后是落了我的手里,你又是我养的小奴隶,以前没门路便罢了,现在还怎么好让这个人情欠下去。” 楚言枝转头叫绣杏拿钥匙去库房把那个紫光檀八宝砚屏取来,想着嵇岚是与家中庶母住在一起的,又让红裳把那只金累丝嵌石如意也一并拿了,收装好让人送去。 绣杏捧着东西,啧声道:“狼奴,你那楼阁灯虽巧夺天工,可哪值得过这两样东西。殿下是在为你还人情呢!” 狼奴脸更红了,原本攥着楚言枝袖摆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红裳笑道:“你可别趣他了,瞧人都羞成什么样了。” “他就是脸皮子太薄,动不动脸红。这么大的人了……” “这恐怕得怪他生得太白,藏不住,哪像我们?脸烧得要着火了旁人都看不出来,还嫌咱们木讷呢!” 宫婢们笑着散开,楚言枝也忍不住笑了,但看到狼奴那一副极挫败的样子,还是忍了忍。 “他们同你开玩笑呢。” 狼奴在意的不是这个,勉强笑了下,没说话。 楚言枝喝完这盏香薷饮,起身往内室去。察觉到小奴隶的情绪不好,路过时她不动声色地擦碰过他的肩膀,才到妆台前坐下卸了头饰准备睡午觉。 狼奴往镜台前一看,恰与殿下在镜子里对视了。他福至心灵,出了兰心阁候着。 等楚言枝睡下,其他人都退了出来后,狼奴趁着所有人不注意,悄悄跃了进去。 他悄步撩开帐子,蹲跪着抱住正阖眼稍歇的殿下,不敢亲她,只把她往怀里揽,闷声问:“殿下嫌奴是没用的小狼?” 楚言枝确实很困,靠在他肩膀上漫声道:“你一个小奴隶,也不需要多有用。” 狼奴心一颤,咬着下唇不语了。 楚言枝并没注意,继续道:“能陪着我玩,让我开心,就是有用了。这件事你不要想多,我也没想到给我和三姐姐讲课的人会是他。那张纸……” 楚言枝苦恼地揉了揉额头:“那句话八成是被他看见了,他还知道是你写的。我怕惹麻烦,所以得借着灯笼的事给他回礼,示意他别到处乱讲。你之后去看望他的时候,也切记得态度好些。” 狼奴听到这,已完全明白殿下的意思了,眼睛亮了亮,把她抱得紧紧的:“好,奴都听殿下的!奴也会让殿下永永远远开心,做殿下最有用的小狼。” 他又讨好地亲她了,楚言枝却避了避:“别弄了,我要睡觉,出去的时候记得动作轻点。” 狼奴只好不舍地松了手臂,捧着她的上半身把她轻轻柔柔地放平,然后提了被子给她盖好。 楚言枝直接翻身朝里侧躺了。 狼奴看着殿下舒展慵懒的侧影,忍不住想,这样的殿下从后面抱起来一定很舒服。他手朝她凹陷下去的腰线上移去,但想着殿下方才的话,还是忍不住了。 因为早上起得早,上午累着了,还来了葵水,楚言枝这一觉睡到申时才起。睡完她整个人有点懵懵的,这时中午遣出去的小太监回来了,说礼都已送到了,嵇先生原本不肯收,是他母亲看见了,硬给留下的。 不管怎样,他收了礼,这事可以告一段落了。楚言枝心情好许多,下午练绣技的时候都是哼着歌练的。 狼奴见殿下开心,原本笼罩在他心头的那层阴翳彻底散去了。 然而及至晚间,狼奴躺在后院主屋的床上,又翻来覆去睡不着了。 他满脑子都是殿下,即便抱着木奴,也觉得怀抱冰凉,没有安全感。 他早就不满足每回只是亲着殿下、抱着殿下了,生出了勾引殿下的念头。可殿下对他虽有了那么点些微的欲望,却不明显,只图舒服才任他如何如何亲。 狼奴觉得胸口闷闷的,一把掀开了被子。 他往下看了眼,脸不禁再度红透了。 怨不得他脸容易红,实在是……这副身体太不听话,没有几时能够安分。 长大实在太烦了,他对殿下一有点心思,就会被身体出卖。怪不得人都要穿衣服……小时候他不理解,如今彻底明白了。 可衣服能遮掩旁人耳目,却骗不了他自己。 狼奴难受得仰了仰脖子,后脑抵着枕头,迷惘地望着顶上承尘,不知道今夜该怎么度过去。 忍过一刻又一刻,他往枕下摸,是那张已经皱得不行的刻印画。他犹豫着把手伸向床头案几的抽屉。可要是真看了那书后面的内容,他以后火气会一日胜过一日吧…… 除非殿下能和他一起看。 狼奴从床上坐起,走到衣架前,从换下的衣服里摸出一方白帕子。 上面隐隐散着血气。 狼奴对这血气再熟悉不过,他回来第一晚做的那个梦里,就萦绕着这样的血气,和独属于殿下的气息混在一起,悉数包裹着他。 狼奴攥着帕子,脚步极缓地走回床沿坐下。 各种奇异的念头袭上他的脑海,他立刻把这帕子丢到一旁,抱住被子把头脑整个埋进去,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可即便呼吸被窒住,噗通噗通激烈的心跳声还是快把他的胸腔震碎了,一并要震碎的还有他的理智。 他的欲望太浓烈,每夜每夜、整夜整夜得浓烈。 他可以一遍遍地压制下去,可压制得太难了,似有一头困兽随时都能冲破围栏,而这围栏已经千疮百孔。 狼奴在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自己浑身都滚烫,特别是脸和…… 他静静等了会儿,黑暗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什么都没有。绝没有第二人,也没有第二双眼睛。 他再度缓缓坐起身,把那只白帕子重新攥到掌心里。 他就是太喜欢殿下了,要是没有这么喜欢就好了……但喜欢就是喜欢了,他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 狼奴衔咬住衣裳下摆,垂眸直视着。 这就是他,他该嫌弃自己吗?为什么要嫌弃自己……他是殿下最乖的小狼,殿下会喜欢,那他自己就不该那么嫌弃。 狼奴闭了闭眼睛,临要将帕子覆裹上之前,回头把被子扯过来,把木奴背面朝上盖得紧紧的。 月亮还未至中天,夜色如水,泛着凉意从窗外投进来。 狼奴呼吸一阵粗过一阵,漫长的压抑后,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下到上把他冲刷而过,如有一把火将遒劲的树木从根蹿燃至它每一片枝叶,烧得一点不剩。 手中的帕子从湿热变到湿冷,狼奴不自觉眯起的眼睛睁开了,看本就已沾了丝丝血迹的它染上了另一重污秽。 属于他的污秽。 狼奴将帕子与换下的下裳放进那个铜盆里,又另拿了几方帕子把地上擦干净了。 把自己重新洗干净后,狼奴窝回被子里,抱着木奴,想自己是否有错。 如果欲望是错,他罪无可恕。但欲望为什么会是错? 活着也是一种欲望,活着是罪吗?想快乐也是一种欲望,快乐是罪吗?他不曾干扰到旁人,他只是,只是…… 狼奴再度把脸埋进被子里,冰冷的木奴硌得他心口疼,他干脆把它丢开了,转而紧紧抱住被子,幻想是殿下这样抱着他。 迟来的羞愧感漫漫涌上,狼奴开始后悔,可他不愿让自己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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