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之际,郗珣回了王府,自屋外踏入一眼便见道有一个小身影趴在那儿。 趴在他处理公务的长榻上。 小孩儿单手托着软嫩的腮,另一只手里拿着笔正给一个个柑橘画上各种古怪的鬼脸。 一双藕白的小脚丫穿过镂空的榻几底部,翘起来晃悠来晃悠去,瞧着好不惬意。 郗珣轻咳了一声,珑月一听这声音连忙丢了笔,双足利索的钻出榻几,缩回裙摆中,乖乖坐直,“阿兄回来了!” 一会儿她又说:“阿兄累不累?阿兄累了就快坐下。” 郗珣看了眼榻上堆满的杂物,糖果,柑橘,还有柑橘皮,他抬了抬眼皮:“为兄坐哪儿?” 珑月连忙将那些柑橘一个一个滚去了一边,小家伙手脚倒是利索,瞬间给兄长收拾出一块空地,一块勉强够郗珣坐下的空地。 “现在阿兄有地方坐了。” 郗珣:“为兄还是站着吧。” 珑月又乖乖的问:“阿兄渴不渴?我给阿兄沏茶?” 郗珣这回颇有些受宠若惊,他轻轻微笑:“不用沏茶,为兄才在宫中用过。珑月今日怎么了?” 珑月眨眨眼睛:“什么怎么了?” “今日珑月与往常不大一样。” 珑月软和回道:“哪有不一样呢?珑月只是觉得阿兄渴了而已。” 这小狐狸皮起来能上房揭瓦,乖巧起来却也是真乖,今日不知缘故,显然有些刻意的去讨好自己。 以前可不是这般模样。 以前作为一个被自己宠溺坏了的孩子,何曾会说:“我给阿兄沏茶?” 珑月只会在渴了的时候央求阿兄给她沏茶,还会嫌烫嘴苦涩。 郗珣养崽十多年,至今还没享受到崽的一杯茶水。 郗珣静静地望着珑月那双澄净的眼,那双眼晶莹剔透,是一双从不能骗过郗珣的眉眼,那双眼中又似乎有些伤心。 小姑娘会伤心? 果真,珑月撑不了多久,转瞬耷拉着头,委屈的拉长了腔调:“珑月知道错了......” 郗珣只以为这小孩儿是又背着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他笑意顿了顿,脑中将小孩儿能干的一切坏事都过了一遍:“错了?何处错了?” 珑月没觉得自己做错,但察觉到兄长不如以前那般与自己亲近,总先朝自身找错误。 她仔细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将小脑袋垂了下去,“珑月将刘三娘子打下了马,珑月该收敛些的,不该跟在天水时一般莽撞,惹出了祸事......” 郗珣听闻扩大了一点笑容,抚了抚袖口。 “确实莽撞。” 瞧见她乌亮的佚䅿眸子满是委屈的看过来,他才说:“阿兄教过你的,寡不敌众,你一人为何要与四人对上?且那刘侯家的娘子一个身板能顶你两个,昌宁阴险,你心智比不上,其他的更比不上。” 昨夜他想起便有几分后怕,想训斥她,奈何忧心她的伤,此事便暂时耽搁下来。 珑月悻悻然,有些生气嚷嚷起来:“她们人多,都不给我走!我怎么躲避能躲避的了呢?!” “难不成要叫我跪地朝她们求饶,我虽然同兄长在一起时无所谓脸皮,平日里可也是极有自尊的!” 郗珣视线看着她手里紧捏着的柑橘,小小的柑橘几乎要被她捏出水来。 他笑意渐渐淹没,眼中带着冷肃,周身的态度转变的很快,犹如利剑出鞘般:“那该问问你为何要一人进去?你的马侍呢?兄长询问了一圈,可是听说是你不愿他们跟着你的?你单独一人入内,便该清楚自己面临的风险。珑月,为兄教过你的你都忘得一干二净?” 珑月还是第一次听兄长这般严肃的语气,她心急的通通的跳,跳的仿佛要蹦出胸腔来,她伸手连忙捂住,不受控制的害怕起来。 自己这个纸做的老虎遇到了真老虎发威,顿时成了一只没满月的小猫儿。 那一刻珑月似乎意识到,兄长往日里对着自己是如何的温和,从不会真的训斥自己,可他不是真的没有脾气。 珑月眼睫毛止不住的乱颤,她辩解道:“马侍、马侍他们都不给我乱走,他们还要替我射兔子,本来有五皇子陪着我,后来他有事先走了......” 说到最后,珑月捂起脸,小声哼哼撒娇起来:“阿兄别说了,我知错了,我以后不会的,阿兄别不理我.......” “为兄何时不理你?” 珑月皱鼻,满脸的不信:“阿兄又骗人,你明明昨夜都不搭理我,你来了,却不进来看我!珑月昨天腿可疼了,你又不给我上药......” 郗珣怔住片刻,知晓小孩儿是为何这般了。 如此小心翼翼是察觉到他昨夜的异常,以为是生她的气,是以今日连饭都吃不下去,小心翼翼的试探,眼巴巴的来等着他回来给自己道歉。 他该怎么说? 以后晚上都不会去她房里,也不准她来自己房里? 郗珣垂下眼,有些艰难的开口,“兄长不是生你的气。” “你大了,兄长不该进妹妹的房间。” 甚至不止是闺房,依着规矩,珑月该住去内院,等闲不踏出外院的门。 他二人只有在白日里,正院中才可一见。 “男女七岁不能同席,以往在天水兄长没有立下规矩,是为兄失职,今日便给你立下规矩,自今日往后你不得来兄长院子,若是有急事便寻长汲,叫长汲传话给我。” 他以为小孩儿如以前般不依不饶,谁知珑月居然接受的很平静,她乌亮的大眼睛划过彷徨和失落,最终乖顺的点了点头:“哦,我就知道兄长不搭理我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大了兄妹就要像陌生人了吗?” 郗珣倒不怕小孩儿跟他闹腾,他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两年里将小孩儿曾经养成的毛病一一改过来,奈何他受不来珑月这般乖巧镇定的说话,他心头细细密密的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一度失言。 他嗓间漫过苦涩。 长大了,兄妹便是陌生人了吗? 他抿唇道,“自然不是,珑月永远都是我的妹妹,只是有些小时候的事如今不能做了。” 珑月偏过头,无措的将画了一下午想要阿兄夸奖的小柑橘一个个皮剥开,往嘴里塞,她想起在宫中时太后说的话,几乎泫然欲泣,“你是不是要娶嫂子了?” 郗珣皱起眉头,“自然不是,这和我娶不娶妻没有关系,你大了便是大了。” 珑月她声音大了起来,开始质问:“你是不是要娶昌宁!?” 郗珣头上的筋跳了起来,他有点跟不上这小孩儿的脑回路,只蹙眉:“珑月,你乱说什么。” “宫里的娘娘想将公主郡主许配给阿兄呢!其他的就算了,阿兄要是娶了昌宁,她再同我打架,阿兄你会帮谁?!”珑月的嗓门比郗珣的还要大,她攥着郗珣的衣袖,仿佛他不回答自己就不放他走。 郗珣拧眉,肃声道:“兄长不会娶亲。” 他狠心将衣袖从珑月手中抽出,“但你却要嫁人,” “如今那些闺中女郎该知晓的礼仪规矩你都要去学,日后......肢体接触都不要有。” 珑月哑然,她有些强硬的抿唇,学着兄长不开心时候的冷峻模样硬邦邦地回他:“那我也不想嫁人!” 摸一下自己兄长的衣袖,怎么就是不合规矩了?若真是这般,是不是她一出生,兄长就该去上吊了? 嫁人? 浔阳公主曾跟她抱怨说,她去年去世的大姑母常山长公主自己一辈子没有子嗣,丈夫却子女成群。 常山长公主一辈子跟妾氏庶子女闹腾,将府上闹腾的人仰马翻,在三十出头便郁郁而终,而在她死后,她庶子之一甚至袭承了她的爵位,封了怀安侯。 连公主都这般模样...... 郗珣只感觉说不通,更教不好这个小孩儿,他语气有些冷淡:“不可,你的嫁妆为兄早已为你备好,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约莫是看在嫁妆的份上,珑月忽的没那般生气了,她转了转眸子,小财迷一般问他:“那阿兄打算将我嫁给谁?给我多少嫁妆呐?” 郗珣眼睫颤了颤,没答她。 珑月又追问:“都说是婚姻大事,这大事能叫我自己选吗?当年阿兄让愫姐姐自己在一排郎君里选郎君,如今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想自己选郎君!” 若真是能叫她选,那她就选一个容貌不俗的,她便也委屈嫁了,反正她图他的容貌,她又有兄长震慑着未来郎君,还有这么多丫鬟充当打手,总不会吃亏。 珑月想着想着,忽的傻乎乎地咧嘴笑了。 这副恨嫁模样,足矣叫郗珣蹙起了眉。 “你还小,不好好读书,开口闭口便是这等婚姻之事?” 珑月这回学聪明了:“明明是你先谈的!” “回去读你的书,这些事情晚几年再说。” 已经十五岁,却成日被要求读书做功课的珑月,气的踩扁了一个无辜的小柑橘。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醉酒 宫中在龙泉殿中为燕王接风洗尘, 这些年藩王兵力愈发强盛,世家把持朝堂,更是内战不断, 皇族愈显衰弱。 可天子毕竟是天子,谁人不想坐上这个万人之上的宝座? 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皇子, 总是对自己的心计手腕有着万般自信。 自信自己不会如同历代皇祖一般将大好河山与世家藩王公分, 信自己能重拾开国□□之威望,天子号令四海之下无不臣服, 一呼万应。 他们自信只要自己登上皇位,一切都会好转。 但在此之前......总要先登上皇位。 三位皇子皆是将目光投向了这位燕王。 若是得到燕王支持...... 二皇子如今封为福王, 福王握着空了的酒盏便往燕王筵席上走近。 福王一副通身矜贵优雅的模样, 眉飞入鬓鼻若悬胆,才做了巡官从南方回来, 面色比起其他人显得有几分黝黑, 是一位十分英武的青年模样。 “燕王表弟, 许久不见,上一回见还是三年前......听说燕王表弟你将朔州治理有方,百姓无不夸赞。”福王上前熟稔的攀谈。 三皇子早早盯着兄长,瞧见这一幕面上微变,皆是借着歌舞前来与郗珣推杯换盏。 郗珣指节握着玉盏, 手指比女子尤为白皙几分, 他颔首与诸位皇子言笑晏晏,冠下面容极端俊美儒雅, 丝毫不像是从风沙日晒边关之处回来的将军, 倒像是不染风霜的白衣卿相。 时下世人好老庄之术, 上至皇帝下至士族, 总喜好风流不羁, 衣袍翩跹,动辄饮酒探趣,男子也喜好傅粉簪花之流。 福王却有些不耻这等容貌的,心中甚至猜测这位燕王恐怕是表面功夫好听,说不准私下从不入军营,不经风吹日晒罢了—— 无论他心中如何思量,却又只能掏着肺腑将面上堆积满真诚笑意,与他至亲至爱的燕王表弟一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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