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今早上才来过。”守儿圆头圆脑,像只肥老鼠,眯缝着眼睛,“他老人家还特地留封信,让转交给仆射大人,但小的想给公子也一样。” 欧阳丰为了避嫌,并不会与官员太亲近,一般这样的事都由儿子处理。 欧阳雨霖打个哈欠,摆手示意将花镜放下,接过那封信。 大概扫一眼,不用看也知什么事,官员之间相互送礼,不是求财便为求官,想来这位礼部侍郎年事已高,据说以前还做过帝师,可惜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个侍郎,近日礼部尚书柳岩绵有意告老还乡,职位空闲下来,底下人的心思自然活络。 他无意蹚这摊浑水,还是交给父亲来办。 欧阳雨霖丝毫不关心选后之事,瞧着这番繁华盛景心烦,没大会儿便回到房间,午后燥热,春天才来就要走似地,身上薄衫也染了层汗。 他脱掉灰蓝外袍,随手搭在椅上,吧嗒一声,袖口放的紫云膏落到地上,噗通打着心口。 也不知公主的脚伤如何?那日看着还挺重,其实这种事轮不到他来操心,宫中御医众多,尚药局多的是奇药,自己发哪门子神经。 可惜脑不由心,越压抑越想得厉害,丫鬟琳巧打扮得风流婉转来伺候,欧阳雨霖满脸没精神,懒懒地躺床上不应声。 琳巧软软身子已落到怀里,大公子依旧双目无神,只惦记十七公主的脚伤,还有陛下要为公主招驸马之事,居然选中工部侍郎修枫!那人有何过人之处,无非是看上去性子纯良,同等人才朝中一大堆,怎么就落到他头上。 想必不是真的,众人乱说,又寻思无风不起浪,不提别人只传修枫,可见也有些眉目。 他闭上眼,心烦意乱。 琳巧娇憨地嗯了声,芊芊素手一点点划着对方胸口,哪知欧阳雨霖非但不动情,还直接背过身去,丫头疑惑地抬眼望,她是欧阳夫人默许大公子收房的丫头,因生得妩媚素来十分受宠,不知为何近日来备受冷淡,蹙了蹙峨眉。 无缘无故讨得没趣,琳巧起身,套上茜色短袖衫又拢拢堕马髻,慢悠悠走了。 公子心里只怕有了人,丫鬟不傻,最好是个性子好的娘子,下人以后才有好日子过,若是个拈酸吃醋的主,恐怕容不下自己。 她不过是个外面买来的丫头,亲生父母都不记得,好不容易能够伺候大公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其实没太大野心,安稳存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出院门瞧见守儿晃着圆脑袋,提壶酒往这边来,她掏出绣红帕子扇风,打趣对方大中午就吃酒。 “真是不得了,趁着公子睡中觉,你们整个就疯啦。” 守儿醉眼迷离,挑眼看她靠在红墙边,上面落了些翠缕枝条,衬得桃腮花儿一般,心里发痒,凑到跟前笑嘻嘻:“今儿高兴,有赏钱才能卖酒吃,姐姐人美心肠好,不说谁能知道。” 琳巧平日里就喜欢守儿嘴甜,一下下扇着帕子,抿嘴笑,那位也是个机灵鬼,衣袖里掏出一枚银臂环,送到跟前,低声道:“这是我今日得的好东西,拿来孝敬姐姐。” 臂环虽说不值钱,她那里多的是,但孝敬的东西自然受用,伸指尖一挑,藏到帕子里,“谁给你这么多银子,天上掉馅饼啊?” 守儿喝得脸红脖子粗,烂泥般靠在墙边,道:“姐姐没听说宫里的事,如今咱们府上可是如日中天,天天眼巴巴送宝贝的人比东西坊里挤得都多,小人得一点儿牙慧算什么。” 小丫头叹口气,宫里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漫不经心打哈欠。 对方酒气上头,忙不迭朝自己脸上贴金,“姐姐有所不知,如今想要求财求官的人虽多,但送东西递信全得通过小人,好比今早来的崔大人,出手阔绰得很,这只银镯子就是他老人家送来的呐!”说罢眼角一垂,伸手勾对方白生生手腕,“姐姐的手生得真好,就像专门给姐姐打的似地——” 琳巧哎呦一声,用帕子打他的头,“要死的东西,谁给你动手动脚哦,要我说这些人也是胆子大,上面还没坐稳就开始买官了。” “天下的东西哪个不能卖,凭什么咱们家不行。”守儿来了劲,连着哼几声,“说实话,以仆射大人的能力,这些年可太收着啦。” 琳巧瞧他口无遮拦,越说越没影,扭着水蛇腰,妖妖俏俏地往自己屋走了。隔会儿晚膳,未来的皇后李娘子要来府上,还有的活去忙。 立夏之际,李白紫选黄道吉日立为皇后,跟随受封的还有两三个婕妤,美人,皆用来充盈后宫,首当其冲的还有贵妃苏雪盼。 皇后入住栖霞殿,苏雪盼则先安置在离太极殿不远处的鸾雪阁,贵妃柔媚,善于讨巧,至此日日伴驾,皇帝稍有空闲便在鸾雪阁过夜,宫里人眼尖,攀炎附势,一来二去,栖霞殿竟落寞起来。 李白紫心里不顺气,碍于脸面足不出户,欧阳夫人只得来劝,“皇后不要为了一个妖妃气着自己,六宫之主岂是她可以取而代之!皇后如此愁云密布,皇帝看着也不好啊。” 李白紫摇摇头,取帕子抹泪,“姑姑还说什么皇帝,自从封后之夜,就没见过陛下的影子!别的不说……”顿了顿,脸颊一红,“陛下日夜留宿鸾雪阁,万一苏雪盼那个妖精怀上龙子,只怕侄女的后位不保。” 欧阳夫人噎住声,想来也不是没可能。 皇后之位能借助家族势力获取,可陛下的宠爱只能靠白紫自己,毕竟男欢女爱之事,别人可帮不上忙。 她也叹口气,琢磨一会儿,忽地有了主意,兴兴然地:“皇后这几日可见过十七公主?天下人都知道公主与陛下一处长大,感情最好,不如与公主亲近,一来可以打探皇帝喜好,二来也让陛下瞧着欢心不是。” 李白紫默默点头,眼角的泪让她越发憔悴,夫人于心不忍,“白紫,这女子啊,最忌讳自怨自艾,你弄得自己如此凄凄惨惨,别说陛下看不到,就算瞧见了也不喜欢啊!”拿着帕子给对方擦泪,“无论如何,你才是后官的主人。” 李白紫听话,当日便带着欧阳夫人送来的单笼金乳酥,去瞧十七公主。 午后阳光明媚,承香殿内,茜雪正在桌上打格子,一大叠纸上歪歪扭扭画着红线,公主坐在窗前直犯困,从年后玩到现在,半个字也没写过,过几天崔彥秀老先生回来收课业,她可交代不了。 扭头瞧见苏泽兰捧瓶红花,漂亮得不知什么名字,撩袍子走进来,笑:“今儿没事,给小殿下送点花。” 茜雪笑盈盈,伸手来接,“唉,花儿再美可惜不能写字啊!我愁死了。” 苏泽兰瞥见满桌子的宣纸,忍不住乐出声,索性坐下,拿起笔,“少不得我受累了。” 她瞧他端跪在桌前,修长指尖握着紫尖毫,一笔一下,鲜红的线落下,四方笔直,不大会儿就满了整张纸。 苏供奉做什么都像模像样,自己任何事都做不好,茜雪跪在旁边,一声接一声叹气。 “我也太笨了,怎么办呢?什么时候能和供奉一样巧啊,下辈子也许可以。” 苏泽兰没抬眼,一笔笔画着,“公主有件事就做得好,别人都不成。” 茜雪歪头问:“什么?” “嘴甜啊,哄死人不偿命。” “胡说,我讲的都是真心话。”她低下头,搅着披帛笑。 苏泽兰点头,目光还落在纸上,慢悠悠地:“殿下说的对,应该是哄死臣不偿命。” 作者有话说: 打格子就是书法里写字之前,画的格子。 苏泽兰:今日又是为小殿下当牛做马的一天。
第38章 春暖睡鸳鸯(十) 茜雪努嘴, 不服气,“供奉是说我嘴把式呗,光说不做。” 苏泽兰画好一张格子, 放在外面晾着, 扭头笑,“殿下,我可没那么说,你少冤枉臣,嘴甜可是种本事, 臣巴不得学呢。” “供奉想学什么?嘴甜——我们舌灿莲花的探花郎能比谁差啊!” 她笑嘻嘻地俯下身, 瞧一个个鲜红整洁的格子画在宣纸上,抬眼看对方垂眸凝神,睫毛落下阴影,还在认真地给自己做功课。 玉奴喵喵走进来,翘尾巴看笔尖墨染, 茜雪怕小东西捣乱,一把抱过来。 立夏之后的阳光强烈,打在宣纸上发着亮蹭蹭光,映得苏供奉皮肤白如山顶之雪, 靛蓝薄衫罩在身上,漂亮得紧。 瞧着就让人出神, 冷不防对方用笔柄敲她的头,“小殿下还有多少格子要打?若是臣下午弄不完,再拿回去画。” 她脸一红,“不多了, 我那叠里应该也有能使的嘛, 再说崔先生不至于太严厉吧。” “殿下还是用臣的吧。”放下紫毫尖, 歪头寻公主躲闪的眸子,“虽然画得不好,但毕竟用心了,殿下赏脸的话,臣会很高兴。” 茜雪摸摸玉奴,虽然心里乐开花,面上还要端着身份,“好吧,那我就试一下。” “臣荣幸之至,谢殿下。” 他一本正经地施礼,惹得茜雪笑出声。 苏泽兰扭过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笔下,问:“殿下的老师还是礼部侍郎崔彥秀?” 茜雪说是,“从小就由崔侍郎教,虽然人古板一些,但特别有先生的样子。” 对方点头,感叹道:“我当年春试时也和崔侍郎有过一面之缘,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虽然做了帝师却两袖清风。” 听到帝师两个字,公主笑出来,“帝师可算不上,他不过教了很短的日子,后面就是国子监祭酒专门辅导陛下,崔侍郎只看我们读书。” 玉奴张嘴打哈欠,将毛茸茸的头靠在公主腿上,尾巴却翘到苏泽兰手边,懒洋洋地伸爪子。 茜雪心里说不出的舒服,落下的阳光,案几边摆放着花儿,苏供奉还有自己的猫儿,若是这辈子都能如此便好了。 她不想离开他,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永远都不愿意分开。 “供奉,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啊?”茜雪支支吾吾地问:“比如人生大事!” 苏泽兰捋了捋玉奴的尾巴,不太明白人生大事的意思,他一个被囚禁十来年的人,此生还能有什么大事,荣华富贵也享过,幽暗死囚也待过,人若浮萍,飘飘荡荡,早就看淡。 伸手把玉奴抱过来,捏了捏小东西的耳朵,“臣就准备伺候小殿下,没别的念想。” 这句听着中意,可又觉得含糊,像场面上的奉承话似地,茜雪垂下眸子,用手够那些画红格子的纸,一张张翻着道:“供奉说的什么,我听不明白?” “公主哪里不明白,说出来臣慢慢解释。” 茜雪也不看他,继续笑吟吟:“首先伺候两个字就不清不楚,供奉乃前朝大员,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公主,万万轮不到这两个字,再说也没有拴住别人一辈子的道理,就算是身边宫女也需安年份放出去,嫁人成家,以享天伦之乐,何况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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