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雪不由得愣愣,总觉得先生今日很不一样,可又说不上为什么,半晌才问:“崔先生的家乡在哪里,有空我也可以去看你。” “臣的家乡在镇江。” “哦,是镇江啊,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君还②的镇江。”公主念完,调皮地:“这回我说得每一个字都对吧。” 崔彥秀哈哈大笑,“对。” 先生笑得爽朗,茜雪也跟着抿唇乐。 她想着以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取下腰间一对蝶形和田玉佩,道:“先生,我也没什么好送的,金银珠宝先生也不稀罕,这块玉佩并不贵重,但样子极好,昨日陛下才赏给我,用作留念吧。” 崔彥秀恭敬地接下,施礼道谢。 公主笑吟吟,心里寻思对方能如此高兴,大概是自己的功课真有进步,还要多亏苏供奉的格子画得工整。 今日心情好,回承香殿就下小厨,做了盘消暑的绿豆糕,翠翠得好看,准备犒劳一下大功臣。 端出去的时候已快到宵禁之时,吩咐杏琳点着灯,快步往兴庆殿去。 刚来到门口,还没踏上石阶,忽见不远处有人影一闪而过,十分眼熟,但来不及仔细琢磨,只惦记着食盒里热腾腾的绿豆糕。 苏泽兰刚换了中衣,抬眼瞧见茜雪站在竹帘外,公主进兴庆殿和逛自己后花园似地,如今连通报都不让,他心里却觉得亲昵,本来这里的一切也都属于小殿下。 没有外人,两人也不必奉行君臣规矩,苏泽兰轻轻从后面绕到近前,伸手去够公主手里食盒,茜雪只闻到身后一股浓郁海棠香,转身来看,迎上他秋色连波的眸子,柳绿色薄纱中衣落在肩膀上,隐约可见里面肤色,她脸一红,直往后退。 “你……怎么忽然出来了,多吓人。” 苏泽兰一边笑一边打开食盒,“原来是绿豆糕啊。”捡起块放嘴里,慢悠悠地:“殿下,是你突然跑到我这里来吧,谁吓唬谁。” 茜雪哼了声,走到青枝屏后坐下,单手撑住头,“我不过来谢谢你,供奉有心了,今日那些格子讨得先生喜欢。” 对方没接话,塞了块糕到公主嘴里,“殿下看起来很喜欢这位崔侍郎。” 茜雪嘴里塞着绿豆糕,腮帮子鼓鼓像只小松鼠,嗫喏着:“是啊,不过他要走了,告老还乡,以后还不知要让谁来教书,估计比不过崔先生。” 苏泽兰抿口茶,调笑道:“小殿下这是先入为主,你怎知后面的先生不好,再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个人有个人的归宿。” 她抬眼看他,居然说得满口轻松,心里不是滋味,抿唇道:“对,人和人总要走散,再好也不过一时。” 公主漂亮的眉宇蹙了蹙,不肖说又在胡思乱想,苏泽兰故意逗她,“是啊,纵使是父母妻儿,善恶生死亦不能相助,到头来都是赤条条一个人罢了。” 果然是个心冷之人,听得她气不打一处来,手里搅了搅披帛,发火也没由头,怪自己大晚上到这里找不顺心。 苏泽兰探头看,瞧对方发红脸颊,“公主最近气性越来越大,臣都不知道如何惹着了。” “惹着就惹着呗,怕什么!”站起身,若有所指,“反正你和我也是迟早要散的宴席,一个要过阳关道,一个会走独木桥,将来谁也不挨谁呢。” “臣可没那么说。”又尝口绿豆糕,津津有味,“那句话说的是天下人,不包括臣。” 茜雪回头,不解地望着他,看这人舌灿莲花,还能生出什么花样,苏泽兰这才走过来,微微俯身,“臣早就附属于小殿下,不算一个人,万万离不开。” 她咬嘴唇,“要死了,连人都不做了。” 苏泽兰点头,“做人有什么好,陪着殿下就成。” 作者有话说: ①本文是架空唐宋(偏唐),所以有些物件并不只唐朝有,比如这个圈椅就不是唐朝的东西。 ②这句诗公主也说错了,原文是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 公主有成长线,她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大棠公主。(在老公的辅佐下~)
第40章 春暖睡鸳鸯(十二) 夏天的雨突如其来, 轰隆隆伴随雷声倾盆而下,蝉声绕着柳树,惊起一池青蛙。 乱红飞过, 薄雾生烟, 宣德殿内皇帝正在听政,雨哗啦啦打在殿檐屋角,他时不时分神。 忽听殿外一阵骚动,熙熙攘攘,众人目光不由被吸引过去, 殿前侍卫匆匆来报, 被雨冲刷的铠甲发着水光,跪下道:“陛下,翰林院的学士们都在大雨里站着,说是要——要陛下整治贪腐,还世间清明。” 皇帝立志整治贪官污吏, 刚亲政时就传在朝野,但因涉及多方厉害关系,一直无人敢明着管,力度也就雷声大, 雨点小,抓了几个私占良田的小官, 算是交差。 大家心知肚明,无论多么两袖清风的好人,坐上权利之巅也就灭了良心,买官卖官, 收受贿赂, 根本算不得事。 关系网枝枝蔓蔓, 盘根纠缠,满朝都深陷其中,纵使能查也不愿意,何况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今日这帮翰林学士来闹,无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些意气用事的书生,安抚一下也就过去了。 朝堂焦点瞬间落到翰林院长上官云郁身上,只见他眉目低垂,并不做声,可见对此事早就知晓。 棠檀桓笑了笑,低声询问:“上官院长,你们翰林院可是有话要说?” 上官云郁方才跪下,凤眼微抬,眼底尽是凌厉之色,“陛下圣明,我翰林院虽只是个从不涉政的闲散处,但学子们拳拳之心不改,人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吾等。”说罢向前跪走几步,激动地带上颤音,“陛下可曾听过民间流传的歌谣,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将怯如鸡。①如此乱象皆由贪腐所致,历代明君开辟盛世,第一件事就是清贪。” 他陈词激昂,大殿内一片肃穆。 “陛下是千古明君,早说过要整治贪腐,可惜有人为了中饱私囊,刻意阻拦,才造成肃贪至今如隔靴搔痒,毫无成效。”忽地一连磕头,砰砰前额碰撞地板,响彻安静朝堂,众人屏住呼吸,预感风波将起。 上官云郁抬起头,一片殷红在眉宇,道:“臣上官云郁,自先皇起就在朝中侍奉,今日以身家性命弹劾尚书省左仆射欧阳丰,乱用职权买官卖官,私受贿赂,丧尽天良。”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上官云郁是个清高之人,因不入流才从尚书省转入翰林,大家心知肚明,但冒然状告尚书省左仆射,这可是天大的胆子,莫非活够了。 证据确凿又如何,天子毕竟年轻,还要仰仗尚书省理政,近日才封了大理寺千金李白紫为皇后,欧阳夫人可是皇后的亲姑姑,如今闹这一出,简直以卵击石,必会粉身碎骨。 满堂鸦雀无声,皇座之前站的欧阳丰差点被气乐,上官云郁怕是读书读傻了,以为凭着几张状纸就能搬倒自己,但面上的样子还要做。 他立刻跪下,也是一副言之凿凿神色,“臣冤枉,臣一心为陛下,为大棠江山着想,虽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绝不会做此等不仁不义之事,还望陛下明查。” 雨越下越大,乌云压顶之势,天子蹙眉,吩咐李琅钰接过上官云郁的诉状,轻声问:“翰林学士们还站在外面?” 话问出去,半天没人敢回,上官云郁借机又磕个响头,“陛下,今日此事若没个结论,只怕难以平众怒,恕臣子们冒犯了。” 旁边的欧阳丰一听,立刻火冒三丈,这人还准备把自己逼上绝路,转身接话,“上官院长未免欺人太甚,吾乃朝廷一等大员,岂是你们凭几张来历不明的状纸就能当场定罪!你说我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可有人证物证,少在这里信口雌黄。” 对方抬起头,目光炯炯,冷笑一声,“谁不知左仆射一手遮天,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做人证。” 欧阳丰也不示弱,一张银盆脸似笑非笑,“也就是说院长手中并无实证了,那还在这里鼓动翰林学士聚众闹事,居心何在!莫非是要给陛下难堪,逼宫吗!?” 两人剑拔弩张,气势汹汹,正在焦灼时,只听后面传来一声,“臣——就是人证!” 一语激情千层浪,众臣哗然,目光纷纷往后看,礼部侍郎崔彦秀撩袍向前,扑通跪下。 “臣礼部侍郎崔彥秀,侍奉多年一直是个小小的侍郎,心有不甘,近日看左仆射人逢喜事,礼部尚书有意辞官还乡,便私心想买取职位,以顶替柳尚书。臣一时鬼迷心窍,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只有辱斯文,违背良心,更加辜负陛下的信任,臣领罪。”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满堂噤若寒蝉。 欧阳丰猛地噎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和礼部侍郎崔彦秀平时连个话都没说过,竟然唱这一出。 “崔……侍郎,在下与你无冤无仇,何必血口喷人!” 对方目光一挑,根本不搭理他,起身再度一拜,身板挺得笔直,“陛下,臣送出平螺细背花镜一枚,还有家中祖传的银镯一副,陛下可即刻派人去查。” 欧阳丰收取礼品已属家常便饭,自然懂得要收好的道理,心里稳得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面不改色心不跳,“陛下,臣问心无愧,随时接受盘查。” 皇帝沉眸,脸部神色莫测,不亚于殿外风云密布的天空,半晌才开口,喜怒不明:“爱卿既然这般说,想必也想堵住悠悠众口,大理寺卿——”停了停,李检正向前一步,额头流下冷汗,自己与欧阳丰可是连襟,不知天子是何用意。 皇帝笑了笑,目光看向一旁的御史台大夫林梓轩,“大理寺李爱卿需避嫌,这件事就先交给御史台去查,后可与刑部会审,左仆射先回府待职,礼部侍郎崔彥秀即刻下狱,写好状子呈上来,切记不可上刑。” 林梓轩领旨,俯身对崔侍郎说了句得罪,随即叫人羁押入狱。 朝堂初稳,天子起身,缓缓走到翰林院长上官云郁身边,伸手去扶,“爱卿平身,还要与朕去安抚在雨中的学士们。” 对方还未回过神,脑海仍是崔彥秀被士兵拉下去的模样,绯色长袍如血,翻滚如河,滴在他的心口,虽并未与崔彥秀有过深交,但此人品格高洁,怎会做这般事。 他匍匐在地的手,不由得抖了抖。 无论如何,倒是一个搬倒欧阳丰的机会。 前夜宵禁之后,新入翰林的苏泽兰拿来皇帝密旨,让自己参上欧阳丰一本,其实他早就看不惯对方行为举止,可惜双方势力相差悬殊,也就只能躲在翰林眼不见,心不烦。 幸而陛下清明,愿意肃清朝政,自己身为书香世家,忠良之后,自然要遵从圣旨,棠烨朝的两座大山,枢密院与尚书省,必要先击溃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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