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轻佻,充满不屑。 修枫起身,一看来人认识,依旧守礼地回:“林将军,这只梅花鹿的伤口不算深,臣想救一救。” 茜雪循声望去,原来是御史台大夫的二公子林程庆,此人在世家子弟中颇有名望,只因自小从军,年纪轻轻已进入北衙禁军,前途无量。 林程庆拉着马在四周盘旋,绕有兴致地调侃,“修侍郎真会说笑,咱们是来狩猎还是行医!我看侍郎在工部实在太屈才,不如早点调离,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今日算见识了。” 气焰如此嚣张,站在下面的修枫张口又合上,犹豫会儿道:“林将军,狩猎之前李公公有传话,说骊山上的梅花鹿数量稀少,纵使是狩猎也可以挑别的动物,你又何必非要射鹿。” 对方笑得越发狂妄,随即挥舞着马鞭,“公公那只是句话而已,又没规定不让!修侍郎既然好心肠,我看你不如今日就在骊山上出家做道士,修心养性还能天天养鹿,适合得很呐!” 修枫是个读书人,并不想与这等人发生口舌之争,随即不吭声,但难免露出窘态。 旁边的茜雪腾地冒火,她哪里见得了这般欺负人之事,纵马向前,恰巧拦住对方,冷笑一声。 “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公子啊,怪不得人家都说新上任的禁军统领爱说笑,果然空穴无风!只不过连自己父亲都能拿来做笑料,实在新鲜,若我没记错令尊也是文科状元出身,叫那个什么……百无一用的书生,今日算见识了。” 她说得娇俏,连后面跟上来的侍卫都忍不住笑,林程庆顿时挂不住,此时才细细打量对面女子,虽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但身上的御马绯樱可是人尽皆知。 遇到十七公主只能自认倒霉,对方给的气,哪怕是冤枉,他也得认。 林程庆不情不愿地下马,寻思自己在这里嘲笑未来驸马,公主肯定生气,忙施礼道:“臣冒犯,没瞧见殿下也在。”又想刚才失言,还揶揄让修枫做道士,急慌慌地:“臣口不遮掩,竟让未来的驸马出家,罪该万死,请公主责罚。” 最后一句话加得多余,闹得茜雪与修枫都下不了台,公主心里更气,果然是个武夫,话都不会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今日绝不放过。 “方才将军也听到了吧,骊山上的梅花鹿已经不多,连李公公都说最好不要射鹿,将军贵为禁军统领,自然要做表率,贸贸然伤了它,该受的罚不能免!” 话音未落,冷不防瞧见另一个人慢悠悠从树影下走来,才想起刚才是两个人带着侍卫射鹿,适才被林程庆气得也没注意对方,这会儿一瞧,褐金骑服穿在如竹般秀挺的身上,风姿绰约,除了苏供奉再无别人。 他竟然在此,还一直站到树影下不吭声,白净指尖攥着墨兰缰绳,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茜雪目光落到那双昨夜在温泉中拥着自己的手,脸不由得通红,幸而有面纱挡住,垂下眸子听对方道:“在下见过公主。” 她嗯了声,才发现自从出了海棠汤,竟已无法直视苏供奉,可对方依旧是幅泰然自若的模样,似乎又成了那个口口声声的父亲与兄长。 他素来宠爱她,公主心里明白,但那种宠爱更像是种亲情,或者报恩,中间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还不如昨夜沉在海棠汤里好,不只身体近了,心更连心——她记得他波涛汹涌的眸子,一向平静如湖的眼睛起了浪,满眼痴缠。 茜雪心里莫名失落,面纱下嘟着嘴不吭声。 苏泽兰瞧了眼站在梅花鹿旁边的修枫,绯衣之下是张极其秀气的脸,刚才对方给鹿治伤,显然得到公主喜欢,要不小殿下也不会如此为修枫说话。 他笑了笑,翻身下马,轻声问:“修侍郎,那只鹿还好吗?” 对方向前几步,拱手道:“回供奉,应该没事,动物的恢复能力极强,过会儿就能乱跑了。” 苏泽兰点头,作了个揖 ,“修大人莫要如此客气,论官职你可在我之上。” 林程庆仍跪在地上,抬眼看气氛缓和,试着起身,插了一嘴,“供奉此言差矣,陛下近日越来越依仗翰林院,对供奉也是青眼有加,紫袍加身指日可待。” 修枫忙接话,“林将军说得对,供奉人中龙凤,自然会青云直上。” 他这个人不会说漂亮话,这样就算到头了。 茜雪看修侍郎比自己还脸皮薄,觉得有趣,禁不住朝对方笑笑,修枫也害羞地点头回应。 这一来二去被对面人尽收眼底,苏泽兰佯装没瞧见,独自俯下身,伸手摸了摸小鹿,淡淡道:“这只鹿其实是臣射杀,还请公主责罚。” 作者有话说: 苏泽兰: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也有脾气。
第53章 水边开芙蓉(一) 不远处的林程庆一瞬间愣住, 寻思这位翰林供奉没认识多久,还真够朋友,明明是自己不顾对方劝阻, 非要射杀那只梅花鹿, 现在竟替他顶罪。 这件事虽然不大,但毕竟牵扯到十七公主,天下人皆知不好惹,能躲多远是多远,对面人倒一点儿不怕。 他张张口, 目光狐疑地瞧着苏泽兰, 人家垂眸低首,根本没抬眼。 气氛一下子沉默,连站在旁边的修枫也察觉不对,余光瞧了瞧公主,只见面纱轻摆, 看不到喜怒。 修侍郎性子纯良,寻思都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还是打个圆场好,向前几步, “殿下,臣看梅花鹿的伤事无碍, 念在林将军与苏供奉是初犯,刚才也认了错,还请公主网开一面。” 茜雪正愣着,不晓得苏泽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与他相知数十年, 才不会相信对方射杀梅花鹿, 肯定是林程庆所为,正好借机灭一灭御史台威风,崔彥秀的案子可还没完!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苏泽兰又云淡风轻地接话:“多谢修侍郎为我求情,不过还是要说清楚,梅花鹿由臣射伤,与林将军无关。” 修枫哦了声,几个人面面相觑,越发尴尬。 茜雪如坠五里雾中,怀疑对方是不是那晚温泉泡得太久,水直接进到脑子里,这会儿充哪门子英雄,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不知为何总觉得苏供奉在赌气似地,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都一把年纪还为难她,难道真要罚! 公主半天不言语,修枫也是个聪明人,只好又拱手作揖,脸上红扑扑,倒像自己犯了错似地,“殿下,苏供奉敢做敢当,又没有造成多严重的后果,不如就——口头责罚一下吧。” 这话说得牵强,难不成犯错之人还要被表扬,修枫果然不适合官场,连个漂亮话都不会讲,但那副窘迫模样倒也痴傻得可爱,茜雪忍不住又笑了下,轻纱随着笑容波动,被夏风牵起个角,露出樱桃红唇,惹人怜爱。 既然有人给她台阶下,公主也不介意顺着来,“修侍郎说得也对,刚才是我太性急了,想必那么远肯定看不清,认错就好,何必揪住不放。” 明显要放过一马,修枫与林程庆都松了口气,哪知苏泽兰又转个身,直接撩袍子跪下,义正言辞地:“公主,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臣犯了错就该受罚,虽然殿下与侍郎宽宏大度,但臣不能当做没发生,现在就去向陛下请罪,至少也要罚一个月的俸禄才行。” 说罢拱手起身,翻身上马,一路扬长而去,留下三个人呆住,林程庆也不敢久留,寻思供奉这幅样恐怕仍在怨自己,连忙追随而去。 阳光刺眼,野外蝉鸣声四起,那只倒地的梅花鹿试着伸展蹄子,颤悠悠站起来,又跌跌撞撞躲进密林,弄出的动静不小,让修枫回过头,瞧了眼旁边的公主,对方胸口起伏厉害,显然非常生气,他试着问:“殿下,咱们——还继续往山上去吗?” 茜雪心里窝火,苏供奉简直莫名奇妙,那么想受罚还不如早早辞官回家,岂不更好,也不知哪里惹到对方,本来瞧见他欢心,现在荡然无存。 还说要做父亲与兄长,哪家的长辈如此爱闹脾气。 另一边的苏泽兰骑马冲出去好远,听见李程庆在后面追着喊,才拉了拉缰绳。 他心口狂跳,只感到一团火往上冒,林程庆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近前,琢磨一个翰林院供奉竟能把马骑得如此好,策马奔腾的模样比一个上将军还厉害。 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确实有点问题。 “供奉,你——慢着,等等我。” 他在艳阳下一路奔驰,满头大汗淋漓,嘴在黝黑的脸上咧开好长,“适才多亏了你,到时候陛下罚的那一个月俸禄,在下双倍补上。” 偷摸瞧对方脸色没变,转瞬又说:“最近御史台那个案子我也听说了,虽然与父亲的手下没什么交集,但请供奉放心,我一定尽力,肯定站在翰林院那边。” 苏泽兰方才抬起头,淡淡一笑,“多谢将军美意,不过这件事我其实并不清楚,小人物而已,全要看上官院长的意思。” 距离感十足,鸦青睫毛压下艳丽眸子,暗火涌动,让人瞧一眼就寒涔涔,林程庆嗯了声,反而觉得自己唐突,只能继续跟着傻笑。 苏泽兰眼神缓和下来,晓得自己脸色不好,转移话题,聊些无关紧要的事。 也不明白自己发哪门子邪火,一把年纪像个少年郎,林程庆虽然是御史台大夫的公子,但也远远不到他来拉拢的地步,到底为何生气,骗得了别人瞒不住自己,还不是瞧见小殿下对着修枫笑。 他只见过她笑嘻嘻地看自己,目光里再没别人,心里觉得别扭,可修枫难道不是自己选的驸马,生气也轮不到他,越琢磨心口越堵得慌,因为一点小事就情绪起伏,实在不像他做的事,今后面临的风雨更多,搬倒了尚书省还有枢密院,亲哥哥心思有多深,这幅样子如何斗得过。 苏泽兰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继续和林程庆谈天说地。 另一边的公主心里不舒服,与修枫一路无话,直接上到骊山的老母殿,先烧香祈福,后听了会儿讲道,准备下山时又抽个签。 天色已晚,夕阳染在天边,翻滚的云层镶金带红,美丽异常。 茜雪无心欣赏美景,忍不住一声声叹气,修枫始终不敢多话,这会儿才壮胆子问:“公主是不是累了,可以先在此地休息,臣去准备马车,如今这天气虽然看着好,但夏日的气候多变,尤其是夜间,臣觉得可能会下暴雨。” 她点点头,确实觉得浑身无力,回道:“那就麻烦修侍郎了,路上小心,我在里面等着。” 老母殿道姑又将公主迎进禅房,曲径通幽处的绿树隐隐,光影斑驳,公主抿口清茶,坐在直棂窗下瞧荷花,几朵粉粉嫩嫩浮在小池上,有成群的金红鱼儿穿梭其中。 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失了神。 她心里有事,总惦记那个冤家,左思右想不知今天哪里得罪,该不会海棠汤里自己冒犯了,等一会儿下山,必要问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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